《云中山光》聊夏

4、两情悦

　　许是昨夜的梦过于离奇了，我一见到澜竹就窘迫万分，生怕他看出我心存不轨。

　　偷偷瞥了澜竹一眼，他今日也怪，青衣神仙不穿青衣了，居然穿了身不染纤尘的白衣。仙气飘飘的，虽然他本来就是仙，也确实怪好看，凭本云百年来在九重天四处乱晃，恐怕只有天族三殿下峤鹤能与之匹敌了。不过那峤鹤十分风骚，我见了他几次，他次次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这样看来，还是澜竹更好看，峤鹤指不定就是“仙靠衣装”。

　　“想什么？”澜竹的气息忽然浮在耳畔，我心里一慌，又像置身于梦境。忙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生怕他看出端倪。

　　澜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虚得要命。不过他既然没过问，我就咬死不说，反正只是个梦罢了。如此一想，我心里就放松许多，又是那朵无忧无虑的云了。

　　澜竹带我来到郊外一处破旧的茅屋处，推开已经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我本以为屋内该是一片狼藉，可是出乎意料，茅屋虽破却五脏俱全，像极了每一户普通的人家，我想戏文里描写的人间温情就该发生在这里。

　　澜竹让我先在桌旁坐下，而他提着茶壶径直去了厨房。

　　我心下实在好奇，不知道澜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东盼西顾，也没发现这间屋子的独到之处。

　　倒是忽然觉得有些渴了，澜竹也恰好提着茶壶和几盘糕点出来。我毫不客气地喝了一盏，发现对面的澜竹正眼含笑意，一瞬不瞬地看我。

　　我装模作样地放下茶盏，干笑两声，意图挽回形象：“我太渴了，澜竹。”

　　“那再喝一盏。”他又拿起茶壶给我倒茶。

　　我只好又开始饮茶，这次没那么着急，才发觉这茶又苦又涩，实在有些许平常。心中疑问重重，就不由地看向澜竹。

　　澜竹拿了一块糕点递给我，才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从前我与我娘住的小屋，想带你来看看。”他似乎有几分伤怀，我心头也莫名一紧。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不知为何，他忽然转了话题。

　　我忙忙点头，也问他：“那你呢？去哪儿了？”

　　澜竹咳嗽了两声，左手紧握着茶盏，头偏向一旁开着的窗，然后才说：“我近日去了酒仙处，问他酒后说的话做的事，是否当真？”

　　我一听澜竹竟主动提到酒仙，当即就被吓个半死，该不会梦是真的？

　　我心虚地看过去，澜竹却依然看着窗户，只听他继续道：“他告诉我，酒后吐真言。于是，我又去了月老处，听他讲了许多故事。听着听着，我忽然就想，也许我需要一个能相伴一生的人。可是，这个人是谁？我还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窗外忽然吹进一阵风，我的长发随风乱飞，我慌乱地把眼前的头发拂去。澜竹不知何时转身，眼里正映着破旧的屋子和那个慌张的我，他轻柔地问我：“小云，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我、我……澜竹对不起，我那日、那日不该喝酒。”我终于记起，那日心存不轨并不是梦。我想，我即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澜竹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月老不是说，这样你就会懂？”

　　他这一说我也稀里糊涂了，要杀我关月老什么事？于是，我也不解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空气寂然。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纠结。我瞪着眼睛，觉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什么……”

　　“我的意思是……”

　　澜竹和我同时说出来，这一刻我竟和他心有灵犀了。

　　“那上神您说。”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他脸上竟多了抹不易察觉的绯红，似是有几分赧然。

　　我脑子霎时就乱了，想我最初不过是想做澜竹足下一朵云，我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青睐呢？我莫不是还在梦里？我使劲儿掐了一下手，很疼，不是梦。

　　他见我久久不语，又自顾自地讲起他父母的往事。

　　澜竹的母亲名唤歌阡，是个凡人，无父无母，自幼被一位郎中收养。那位郎中的医馆在城郊，城郊不远处有一座山，名唤溱飏，恰好在人界与仙界的交界处。澜竹的父亲桑屺则是驻守在此神仙，千万年来都无聊孤寂地过着，直到他遇见常来溱飏山采药的歌阡。最初，桑屺只是顺手帮歌阡采药，后来郎中为歌阡寻得一门亲事，他们才发现彼此早已情根深种。然而，凡人的寿命终归只有百年。歌阡并无仙缘，追溯其前世来世，是无论如何也修不成仙。恰好当时魔界来犯，桑屺请命前往，若得胜，天帝则应允赐歌阡仙籍。仙界与魔界交战，人间已过十余年，歌阡便带着澜竹住在这间小茅屋里。歌阡体弱，因病去世，留下十五岁的澜竹。澜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仙界的神仙来接他。原来桑屺不敌魔界的楸罹，也随着歌阡长逝。从此，澜竹接替了桑屺的位置，独自在九重天过了千万年。

　　“来到九重天后，我觉得自己仍是个凡人，与这仙界格格不入。我以为，我会始终一个人。直到那日救了你，发觉有人相伴也未尝不可。”他说的那样真挚，那个平日冷淡寡言的澜竹忽然就变得温柔又深情。

　　我这么一朵普通的小云，又是被他救，又是化作人形，甚至被他期望相伴一生。我，我简直是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虽说本云平日里自以为了不起，可是今日却是怂得厉害，不确信地又问了他一遍：“你，你该不会骗我？会不会过一段时间就丢弃我？”

　　他摇摇头，冁然而笑。又站起身来，拂了拂素白的衣衫，轻声说：“你之前不是说想看我穿白衣，我今日特意穿了。”

　　也不知究竟为何，我眼眶忽然就红了，好像理解了当年云友为情所困、不死不活的样子。澜竹的这一番话，即使让我为他上刀山下火海，那我也义不容辞啊。

　　大约是见我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有些担忧地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赶忙摆了摆手，也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对他道：“我就是很感动，澜竹，你现在就是让我去死，我也义不容辞。”我双手握拳，向他宣誓，想让澜竹明白我的决心。

　　澜竹忍俊不禁，敲了敲我的头：“谁要你死了？好好陪着我吧。”

　　于是，就这样，我这个懒散的小云泡到了上神。

　　我以为，今后的日子也会继续“撞大运”。然而，谁又能一直幸运下去呢。人间那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