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湖玄

16、失踪的狗哥

　　盛夏傍晚的玉江边上充满了年轻而快乐的气息。宏开大学的情侣们三三两两地挽在一起散步着，时不时与跑步健身的人擦肩而过。孩子们在水边打水枪打得不亦乐乎，偶尔还会瞄准一些无辜路过的小猫小狗。

　　尹宗弦独自坐在沿江风光带的长椅上，与热闹的周围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他已经在这里蹲点了三天了。

　　他打量着手指上挂起的一个红色头绳，上面还垂着两只小小的红樱桃吊坠，轻轻一晃，吊坠相撞，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个头绳是他前段时间里在齐梦槐家的沙发缝隙找到的，很像是中学生才会戴的发饰。

　　难道说——齐梦槐真的在和叶芝同居？

　　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色巨型犬突然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带起了一阵轻风吹到他的脖子上。他猛的一回头，看到了一个扎着斜马尾的女孩正被一只白色藏獒拖着狂奔，她一边跑一边拽紧狗绳大喊着：“狗哥，停下！狗哥你给我停下——停下！”

　　是叶芝！

　　尹宗弦立刻从座椅上弹跳起来，然后，夕阳之下，一个少年追着一个少女，一个少女追着一只狗。

　　当狗哥正跑得撒欢之时，突然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有力的急刹车——尹宗弦伸手拽停了狗绳——虽然他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两个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望了一眼。

　　尹宗弦向叶芝展开了手掌，露出手心里的红色头绳，对叶芝说道：“同学，你好像掉东西了。”

　　叶芝抬头瞅着眼前这个男生，然后又看了看头绳，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尹宗弦盯着她，突然故作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叶芝同学吗？好巧呀。你不记得了？我们在焰火晚会上见过。我本来坐在齐梦槐旁边，后来你们坐到我俩中间了。我叫尹宗弦。”

　　虽然叶芝对他的名字和面孔都毫无印象，但是，既然是和槐哥一起看烟花的人，想必关系很要好，于是她也甜甜一笑，说：“啊，我想起来啦，原来是宗弦学长！”

　　她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头绳：“这个是我的吗？”

　　“不是你的吗？”宗弦挑眉问道。他看了看她的头发，此时是用一个蓝色皮筋扎着，垂着两个小小的水蓝色水晶珠子，看起来与他手中这个很像同款。

　　叶芝摸摸口袋，掏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说：“谢谢学长捡来给我，不过这种皮筋实在太常见啦。你看，我带的还在这里呀。而且掉到地上的就不要了吧？”手中的狗绳忽然微微一动，叶芝看向狗哥，然后赶紧拉住狗绳大喊道：“狗哥，你给我回来！怎么可以舔便便啊！”

　　然后她继续对尹宗弦说：“学长你一个人来江边散步呀？”

　　“是啊，就我一个人。”

　　他回想之前，他想拖方橙一起来江边蹲点，方橙却这样对他说：“啊，我就不去了吧，之前我在江边偶遇过她一次了，再偶遇可就太刻意了。”其实方橙内心想的是——需要辛苦打听才能到手的八卦，你一个人去打听就够啦，我只需等你回来听你说个结果就好。

　　尹宗弦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继续对叶芝说：“诶，咱俩就别干站这里叙旧了，你渴不渴？旁边那家奶茶店味道还不错，我请客，咱们进去边喝边聊吧？”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自己那一只自然下垂着的手被一片热乎乎的大舌头扫了扫手背，吓得他浑身一激灵。他条件反射地把手一缩，低头看到了站在脚边的狗哥。江边的微风吹动着它的雪白色长毛，它冲他露出温驯的表情，身后那只毛绒绒的大尾巴甩得正欢快。

　　尹宗弦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等等……它刚刚是不是舔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叶芝憋住了笑意，拿出纸巾给他擦手。尹宗弦则哭丧着脸，拉住叶芝，快步走进了奶茶店。他迅速溜入了店内的厕所。在洗手池前，几乎把店内的一整瓶洗手液都用了个精光。等到他走回座位时，浓郁的皂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室内。

　　服务员将一杯幽兰拿铁和一杯蜜桃乌龙端上了他们的餐桌，分别递给了尹宗弦和叶芝。

　　叶芝叼着吸管，看着尹宗弦。这位身材比齐梦槐还高大几分的学长，有着好看的麦黄肤色，看起来似乎是打架很厉害的那种类型。但是他的眼中却燃烧着完全不相称的八卦之魂。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可以看见被栓在路边行道树上的狗哥。

　　尹宗弦开口问道：“今天也不是周末呀，你怎么没在学校呢？”

　　“啊，放学了呀。”叶芝吸上一大口奶茶，淡淡的蜜桃香气悄然溢出了鼻尖。

　　“哦，你是走读生？住在附近？”尹宗弦说，“那还挺有钱啊，能在这里有套房子的话。”

　　“哎，有钱？不存在的，”叶子说，“其实我是租房住的啦。”

　　“住哪里呢？”

　　“科教小区。”

　　“哦，”尹宗弦了然道，“齐梦槐也住在那里，你们经常碰面吧？”

　　“是嘛？齐学长也住那里呀，好巧，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叶芝眨巴着眼睛说道。

　　尹宗弦一口气把整杯奶茶吸得见了底，然后说：“哦，没遇到过？我看你养的狗和他家的那一只很像，还以为是你们一起养的。”

　　“你说白色藏獒啊？”叶芝说着，不觉看向了狗哥，“最近很流行养这个品种，你不知道吗？”

　　然而，栓狗哥的那棵行道树旁边此时空空如也。

　　狗哥不见了！

　　她猛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然后冲出店门，张望着马路两边和对面——都没有！

　　尹宗弦也追了上来，意识到了狗哥的失踪，于是说：“你别着急，咱们一起找找，时间还没过多久，它肯定走不远。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叶芝心急地回答道：“狗哥。”

　　“狗、狗……狗哥？”尹宗弦感到了第二个字是如此的难以启齿——他居然得管一只狗叫哥？

　　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他远远看见马路对面的堕落街口出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狗的背影。于是他赶紧指给叶子看：“是不是那一只？”

　　那确实是一只白色藏獒的身影。

　　于是叶芝慌张地点了点头，两人赶紧追去了马路对面。

　　宏开大学的堕落街曲曲折折，延山而上，街道两侧的商店鳞次栉比，梅菜扣肉饼店，猪油拌粉店，油炸臭豆腐店，港式烧腊店，不一而足，将街道的空气晕染上了层层香气。

　　两人努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寻找着狗哥的身影。叶芝忽然发现一只白色狗尾巴悠然地消失在了巷道转角处。她拉住尹宗弦，指了指那条巷子，说：“这里！”于是两人脚步匆忙地跟了进去。

　　眼前的人群渐渐稀少起来，最后只剩下偶尔遇见的说着当地方言的老人与小孩。尹宗弦想起来这里是一片城中村，他曾在上城市设计课的时候来这里调研过。堕落街身后的城中村依山傍水，里面的路网古老而复杂，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布满了血管般密集的支路。

　　两人走在村里，一声高一声低地呼唤着狗哥的名字，试图再次寻得它的踪迹，但是走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尹宗弦提议互留联系方式，然后分头寻找一下。叶子同意了。

　　他们一左一右地拐进了不同的巷道，彼此的呼唤声变得越来越远。

　　声嘶力竭了的叶子慢慢停止了呼喊，她的脑中开始浮现各种猜想。狗哥会不会被坏人抓去做成狗肉火锅了呢？会不会眼睛受了伤然后彻底消失了呢？会不会是厌倦了她这个笨手笨脚的主人所以选择逃跑了呢？想到这些，她不禁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

　　她懊悔自己栓绳过于仓促，喉中的蜜桃甜味也变得越发苦涩。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漫无目的。她已经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这时，附近的一段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而且女声有点耳熟。她小心地把自己藏在墙后，然后微微探出一点点头来。

　　小巷的尽头里，楚语琴正在跟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白发老人说话：“您总不可能要求我时时刻刻地跟在齐梦槐身边吧？”

　　“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你真正的任务就是监视他，而不是和他组成什么破镜行动的搭档。”男人说，“如果发现任何异常，你都应当及时上报。你如果做不到，我可以换人。”

　　“我没说我做不到。”楚语琴说，“他最近很正常，我看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总之，你不要想着偏袒他。”男人说，“监视者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环从来不会觉得非你不可。你要记住，如果你无法完成环给你的任务，对你绝对不会是好事。”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好像隐约有听见槐哥的名字。而且那位女生看起来似乎是有点面熟的。难道是槐哥提过的精神疾病观察？

　　口袋中的手机突然一震，尹宗弦来电话了，吓得叶子赶紧悄悄跑开，直到足够远的距离后，她才接起电话。

　　她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剧烈的犬吠声和尹宗弦的喘息声，他语速匆忙地对叶子说：“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里？我……我好像找到狗哥了，但是……它现在看起来有点凶——妈呀，在追着我跑！”

　　听说狗哥被找到了，叶子顿时开心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位置所在。电话那端的尹宗弦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说：“你把你眼前看到的景象形容给我就行，这一片地方我熟。”

　　于是叶子环顾着四周说道：“嗯，我面前有一颗很高的柚子树，树下有个茶几形状的水泥台，两边的房子都只有一层高，白墙，青色瓦屋顶，有一户墙上有个红色铁皮烟囱，另一户门口种着两盆月季花和一盆美人蕉，还有一盆鸡冠花……”

　　“做的好！我知道你在哪里了，原地等我。”尹宗弦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不出两分钟，他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跑得满头大汗。一只凶巴巴的白色藏獒正紧追在他身后，冲着他狂吠不止。叶芝迅速瞅见那只狗脖子上没有狗绳，左耳上也没有z字形的秃毛区。她意识到这只白色藏獒并不是狗哥。

　　宗弦学长危险了。

　　情急之下，她顺手捡起脚边一根钢笔粗细的半米长的树枝，冲着奔来的藏獒摆出了剑道的预备姿势。藏獒顿时被镇住，暂停了它的脚步。尹宗弦绕到她的身后，感到如释重负，他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你家狗哥真凶啊！天，我都怀疑它是不是想咬断我脖子！”尹宗弦一边顺气一边抱怨道。

　　“学长，这只狗……它不是狗哥。”叶子紧张地说道。

　　面前的白色藏獒脚步谨慎地向他们靠近着，下巴两侧挂着白色的涎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它鼻息上扬，目露凶光，看起来十分饥饿。

　　突然，它扑了上来，迎头挨了叶子的一棒。“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糟了！

　　腾空飞起的藏獒以巨大的力量将叶子扑倒在地，她被压在尹宗弦身上，直面近在咫尺的獠牙。藏獒呼呼的热气轻轻拍打在她的脖子上，吓得她不敢动弹。眼前的獠牙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她刺去。她惊恐地闭上了双眼：“完了！”

　　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藏獒从她身上撞开了，她睁开双眼，看见两只白色藏獒扭打在一起。它们互相撕咬着对方，白毛渐渐被鲜血渗透。根据狗绳，叶子认出了狗哥。

　　是狗哥救了她。

　　这场打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那只凶巴巴的藏獒很快就被揍得垂头丧气。它拖着满身伤痕，哀怨地呜呜叫了两声，然后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看到伤痕累累的狗哥冲他们温驯摇尾的样子，叶子不禁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大哭了起来。

　　“狗哥！你跑哪里去啦？我们找了你好久啊！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尹宗弦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斜马尾的少女，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指着自己身后的一大群小白狗，对叶子说：“看来它只是去找玩伴了。说不定刚刚还是它特意来找的我们呢。”

　　叶子看向狗哥带来的那一群白狗，于是揉了揉狗哥的头，对它笑道：“全是白色藏獒啊，你都哪里交上的这么多朋友，我都不知道。”

　　听到此话，尹宗弦顿时一愣，他打量了一眼狗群，然后惊道：“我叉，还真是！”他的心中不禁开始暗忖，难道说最近真的流行养白色藏獒？

　　天色渐晚，两人牵着一瘸一拐的狗哥，慢慢地走回了江边。尹宗弦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女，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夸道：“没想到，你看着挺软萌的，其实还挺勇敢。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不过。下次再发生这种事的话，你就不要逞强了，让我站在你前面。”

　　“好呀，”叶子说，“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这种事啦，真的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这让尹宗弦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初想问的问题，于是他问她：“你在外面租房，是和谁住在一起啊？”

　　叶子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坏笑着说道：“我啊，我和几个考研的学姐一起住着呢。你想不想认识认识呀？”

　　尹宗弦微红了脸，说：“小屁孩，懂的还挺多。”

　　两人分别之后，叶子带着狗哥来到小区附近的一家兽医诊所，给狗哥处理伤口。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戴着金色细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接待了她。他让叶子坐在门边的座位上休息，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狗哥抱进了诊疗室。他看着狗哥脖子附近那些渗血的咬痕，思忖片刻，随即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怪书。

　　那是一本很薄的书，大开本，有着黑色的封皮，上面长满了鼓泡，书页泛黄且微微起皱。

　　书的出现顿时让诊疗室的灯光变得幽暗起来，伴着昏黄的灯光，他随手翻到其中一页，然后开始吟诵：“瑶席玉瑱，灵偃蹇姣服……”

　　狗哥的伤口顿时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