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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赔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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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漓踏出御书房殿门时脚步滞了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屋内有金丝炭暖炉烘着甚为温暖,不想屋外的温度却极低,又有冷风裹挟着雨丝拂过面庞,更添了湿冷之气。
他负手走到屋檐下,只见沈之娴依然跪在屋外的空地上,无遮无挡,雨水早就浇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不断的往下淌,月牙白的宫装已经全部湿透,贴在了她的身上,膝盖以下的半截又全部浸在了地上的雨水中,一片泥泞脏污,形容很是狼狈不堪,但她的背脊倒是挺得笔直,就像是在倔强的,以柔弱之躯努力的强撑着什么似的。
安公公追出来时,发现萧漓正在出神,他把油伞举到萧漓的头顶,替他遮挡迎面袭来的沁凉雨丝,低低的唤了声,“皇上。”
萧漓回神,沉默的快步走到沈之娴面前,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沉声道,“皇后有何事求见?”
沈之娴先前在奉先殿里跪了两日,今日又在这里跪了一下午,还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这会儿脑袋有些晕乎,根本没注意到走近的萧漓,此时听到萧漓的声音,她还有点茫然,迷蒙的抬起头,看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哑着干涩的嗓音开口,“皇上,臣妾没有残害梅妃,更没有谋害皇嗣,求皇上不要牵连臣妾的父亲。”
萧漓讽刺的勾了勾唇角,冷笑道,“皇后当朕是傻子么?梅妃在福熙宫用完茶后就出了事,蒋太医也查出茶水里面有落胎药的成分了,皇后还想狡辩么?”
沈之娴抬眼看他,不知是夜晚光线暗的关系还是雨势太密的关系,她总觉得并不能真切的看清他的面容,总感觉隔着一层什么。
于是,她复又垂了垂目光,“皇上,臣妾怎会杀害皇嗣呢?那是皇上的骨肉啊,臣妾身为皇后,断不会作出如此之事的。皇上,苏太医明日就回京了,臣妾请求皇上让苏太医再查一遍,以还臣妾一个清白。”
萧漓的眸光募地一沉,声音更冷了几分,“苏子成是皇后的人你以为朕不知道么?让他查?呵,他不用查朕就可以料想到他会说出什么结果了,你以为朕会信吗?”
沈之娴闻言有些不安,想去拉他的衣摆求情,可手刚伸出一寸,不知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急道,“皇上若是执意认为是臣妾做的,臣妾百口莫辩,但求皇上不要牵扯到臣妾的父亲,臣妾愿意任凭皇上处置。”
萧漓俯下身盯视着她,在她被雨水打湿的苍白面容上扫视一圈,唇边勾起一个凉薄的笑,“任凭处置?呵,皇后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任凭处置法?”
沈之娴以为有了转圜余地,心下一松,忙道,“臣妾愿意交出凤印,移出福熙宫。”
他最不喜欢的不就是她占据着皇后之位么?如果可以救爹爹一命,这个后冠不要又何妨?
萧漓摇头轻笑,笑得淡薄疏离,等笑够了,他倾身拉住沈之娴的衣襟,把她拉至自己跟前,近距离的盯着她的眼睛,讽刺道,“交出凤印?你的皇后之位是先帝一早册封的,现在你要交出凤印,是想告诉天下人,朕不配坐这个皇位了么?”
沈之娴被他勒得难受,却也顾不上,只慌忙解释,“臣妾绝无此意,请皇上息怒,如若皇上一定要有一人偿命,臣妾愿替父亲一死,求皇上放过臣妾的父亲,要了臣妾的命吧。”
萧漓收紧手上的力道,薄唇凑近,覆在沈之娴的耳畔,用比这深秋的雨水更冰凉的温度,残忍的一字一句道,“想死?你死不死与朕无关,朕明白告诉你,沈瀚声的命朕本来就要定了,这一次,不过就是你这个做女儿的,亲手将你爹的命断送了罢了。”
话落,不意外的感受到了沈之娴的身子颤了颤,萧漓满意的放开了她,任由她重又跌回一滩冰冷湿滑的,泥泞不堪的地上。
萧漓直起身,负手朗声吩咐,“皇后既然想跪那就继续跪着吧,就当是,为九泉之下的皇子赔罪了。”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回了御书房。
沈之娴跌落在地上,觉得身体里面好像洞开了一个缺口,有疾风和骤雨不断的往里灌,竟比身上的湿冷疼痛更甚百倍,心里更是一片凄惶,她目光落在地上砸开的一个个水花上,呆呆的愣神,不知所措。
安公公随着萧漓回了御书房,看了眼天色,犹豫着小声问,“皇上,是否要传晚膳?”
萧漓盯着安公公良久,末了薄唇才吐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字,“传。”
用罢晚膳,萧漓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福泰宫,而是拿起了桌案上的书册看了起来,安公公给他添上一盏热茶,又加了几只烛灯,然后默默的退下了。
入夜后,雨势依然没有停歇的趋势,沈之娴也依旧跪在御书房外头,而御书房内的烛火竟也没有熄灭,安公公看了下更漏,此时已过了子时了,皇上仍旧没有安置的迹象。
他踌躇片刻,又缩着脑袋默默的走到萧漓身旁,低声问,“皇上,时候不早了,是否该安置了?”
萧漓用过晚膳后就一直在看书册,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手上的书册还是翻在同一页,他像是在看着,又像是在听雨声,也像是在出神,直到听到安公公的问话才慢慢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
说着,低下头去翻动了一页书页,沉默看着。
安公公无奈,只得退出,候在了外间。
这一夜,雨下了一夜,沈之娴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而,御书房内的烛火也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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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时,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渐渐停歇了,天边也露出了一丝光亮,安公公轻声推开御书房的殿门,进去熄灭了那燃了一夜的烛火,又撤下了烧完的炭盆,取过龙袍,才在萧漓身边低声道,“皇上,该上朝了。”
萧漓一夜未睡脸上也不见一丝倦容,听到安公公的话后,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让安公公服侍着他换上龙袍,又漱了口净了面,饮下一盏热茶,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精神了。
待要出门时,安公公又取过黑色大氅为萧漓披上。
清晨的气温本就低,又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中都是挥之不去的湿气,虽然才是深秋,已经隐隐有了冬日的寒意。
沈之娴依然在那儿跪着,可能是已累极了,连萧漓走出御书房,带着人走过她身边,她都没有意识到。
萧漓路过沈之娴时,不动声色的低头瞥了一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沈之娴苍白着一张素净的脸,神色间全是茫然无措,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嘴唇发紫,脸颊上还有些雨渍也没有擦拭,她的双手紧紧的拽着衣角,用力过度的关系,微微透出了些青白色,像是在坚持隐忍着什么般,整个人虚弱,固执又狼狈。
玉儿站在御书房外陪站了一夜,因着皇上的话,她也不能去搀扶她家娘娘,等见到皇上终于离开御书房去上早朝了,她这才急忙跑到沈之娴的身边,红着眼眶跪下问,“娘娘,您怎么了?要是撑不住了,奴婢扶您回宫去好不好?这要是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啊?”
沈之娴只觉耳边似乎有道熟悉的、焦急的、担忧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的抬头,想看清是谁在说话,却在抬起头的瞬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无意识的软着身子歪倒在了身边人的身上。
玉儿眼见沈之娴晕厥了过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嘴里一叠声的叫着“娘娘,娘娘,娘娘……”却连一点回应也得不到。
守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小太监也被这突发的状况给吓住了,好在回神极快,忙跑过来对玉儿道,“玉儿姐姐,你先扶娘娘回宫去,奴才这就去宣太医。”
玉儿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囫囵点头,又想起什么,忙抬头朝着跑去宣太医的那个小太监的背影大声道,“务必宣苏太医。”
然后才与另外一个小太监一起搀扶着沈之娴往福熙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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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漓在朝会上本就话不多,今日更是有些神思不在的样子,听着底下人的汇报,却不发一言。
安公公到底是个玲珑的人,眼见萧漓的模样,悄悄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们得了暗示,又卖力的朝着朝中各人使了使眼色,一时间,乾庆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个天天在揣摩圣意的朝廷肱骨之臣们得了暗示,立即明白了皇上今日的心思根本不在朝会上,当然不会再有傻子站出来,禀告些晚个几日再说也不迟的政事。
安公公看着已然安静下来的朝会,朝萧漓略一躬身,低声问,“皇上,是否退朝了?”
萧漓这才仿佛回过神来般,朝着下面的那些所谓的朝中重臣们扫了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安公公得了指令,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退朝!”
然后随着萧漓,离开了乾庆殿。
萧漓下了朝后,疾步往御书房的方向去,脚下步伐生风,无意识的越走越快,安公公在身后小跑着才能堪堪跟上他的脚步。
直至走到御书房外,萧漓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此时原本该跪在御书房外的人已经不在了,连平时守着御书房的两个小太监也没了人影,他侧身看向跟在后面的安公公,脸色平静中透着不豫,却并没有开声。
安公公跟着萧漓的步伐本就有些吃力,才站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息,就接收到皇上扫过来的冰冷视线,他心下不由得“咯噔”了下。
正疑惑寻思着这又出了什么事,他侧眸间发现,跪在御书房外的皇后娘娘没了踪影,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玉儿也没了踪影,这本不奇怪,许是皇后娘娘终于受不住了,回了福熙宫也是有可能的。
但守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小太监也不见了人影,这就有点奇怪了,安公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默默的在心里把那两个小太监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个遍。
等了半晌,终于才看到一个小太监从远处走来,安公公立即跑过去,低声责骂,“小兔崽子,躲到哪里去躲懒了,这里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看着冷冷扫向他的皇上和劈头盖脸责骂他的安公公,吓得连忙跪伏在地,慌张的小声回道,“皇后,皇后娘娘晕过去了,玉儿姐姐他们扶了娘娘回宫,奴才,奴才刚才是去太医院给皇后娘娘宣苏太医了。”
萧漓闻言,负在身后的手倏地攥紧成拳,不置一言,也没有再看安公公与小太监一眼,快步走向御书房,“嘭”的一声,踢开殿门,径自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