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144、相见（上）

　　贾世芳？胤禛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下似的。这个名字他从知道起就没有忘记过，那次在避暑山庄神鬼莫测的古怪行动在小范围内传得沸沸扬扬，却只有当事者才知道到底有多么神奇。后来听说贾世芳在房内失踪后，九阿哥胤禟也没有再见过他，这件事慢慢的才淡下来。但胤禛既划破了手指，便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天的事情。胤祥与他谈起贾世芳，他才知道贾世芳竟投靠了胤祥，可是一直无缘再见，今日却成了。
　　贾世芳与瑰络相同，戴着个斗笠，故而胤禛开头并没有认出他来。他本默默站在一旁观看胤祥练剑，此刻取下斗笠，朝着胤禛一笑。
　　“四爷吉祥。”他嘴里说，却并不行礼。
　　胤祥拿帕子擦了擦汗，拉起胤禛的胳膊说：“既然来了，咱们到屋里说话。四哥，四哥？”他愣了一下，看着胤禛。胤禛与贾世芳对视，一动不动。
　　瑰络快速走过熟悉的小道，跟在赵铎后走进了莫小琴的院子。
　　熟悉的笑声，念儿带着弘皎在院子里玩耍，瑰络一阵激动，打量了一下，却没看见莫小琴。
　　“云惠！”念儿先看见了瑰络，一张秀美的圆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
　　瑰络点点头。
　　“念儿姐姐！你好吗？”瑰络朝着念儿走过去，一时听见周遭响起开门声、惊喜叫声。心里一阵感动，朝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一一点头致意。
　　瑰络的到来不能不说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带来了一点不小的轰动。
　　被一群原先的好姐妹们拉着手问寒问暖，瑰络一时有了回家之感。念儿在旁边似乎猜到了瑰络的心思，开口道：“主子出府买东西去了，可能要一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徐元梦回了回神，觉得自己心跳快极了，听见屋内石英钟滴滴答答，他一个激灵。
　　刚才他说了些什么？
　　他只隐约记得，康熙向他问起了关于四阿哥的事情。而他，在犹豫了一瞬后，答了一声“是”。是，他是去找过四阿哥，然而四阿哥并不知道他的孩子，徐显祖，很快的死在了狱里。他这么说的时候，连个颤也没有打！
　　“难道他没有对你说他会怎么去救显祖么？”康熙的问话显然别有深意，他看徐元梦的眼神已非方才的那般温和。
　　徐元梦记得自己果断的说，没有，四阿哥他什么也没有说。
　　长长的寂静后，是康熙的一声长叹，接着他便立起，往里屋去了。留下徐元梦在原处，回味着刚才的话。
　　徐元梦突然觉得有些不甘：是的，他明确的知道儿子的死，绝然和胤禛脱不了干系——他甚至隐约猜到了那个因由。可是，他不能说。
　　这不光是因为他拿不准康熙的态度，也不是因为他拿不出确实的根据。而是，他从心底里还是赞赏着胤禛。
　　很多年前，徐元梦做皇子的老师时，便和胤禛格外交好。这不仅是因为两人都共同喜爱佛法，而且因为他们常常可以脱离了身份的限制，对国事政治进行探讨。那时候徐元梦还年轻，头上尚未有白发，而胤禛更是个青涩的少年。彼此都是冲动的年月，虽然在种种管制之下，可青年人特有的激情还是能在他们的身上体现。当然，这也是两人相交长时间后的相知，而相知使两人得以在这封建色彩浓郁的紫禁城里，不出格的小小的热血一把。
　　那时胤禛刚刚开始办差，便很快以果断、干练而著称。世人都道皇四子厉害，将来必有大成。徐元梦在旁，也替胤禛出过不少主意，想过不少办法。对政治上的弊病，胤禛甚而对徐元梦说了自己的许多改革的想法，徐元梦当时便曾叹为何太子早早被立为了太子？由于太子的地位当时不可能动摇，胤禛的这些想法说出，其实完全是公开的，是仅作为一位辅佐太子的未来干将的一些想法而已。
　　而时光快速飞逝，转眼间太子竟然都已二废。徐元梦和胤禛的交往随着政治的风声鹤唳而日渐减少，胤禛当年的那番改革的激情仿佛也随着太子位置的虚悬反而消失了。徐元梦偶尔听见关于雍亲王的消息，竟然多是“佛法能者、圆明居士”的形象——当然，办事的干练仍不会减少，世人称道的雍亲王也没有改变。只是政治，已经成为了极为敏感的话题而在京城的世界里被屏蔽掉。
　　曾经两人共同的指点江山，曾经两人的饮酒作诗，曾经两人的抵足而眠亲密无间……那种忘年的深交，徐元梦认定今生只会遇见这一人罢了。
　　徐元梦记得胤禛的那双眼睛。他知道，若胤禛能够继承大统，大清朝的政治，肯定会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而那，正是他徐元梦的期望啊！
　　脑子里想了极多，直至康熙又从里屋踱步而出，徐元梦赶紧告退。
　　“留下用膳吧。”康熙看样子并不打算强求，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徐元梦推脱身体有些不适，还是出来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很感慨：倒是康熙这一番问话，竟然他重新又得以面对胤禛。
　　就让我静静的等待吧！徐元梦想着，露出了一丝微笑。
　　鸟雀在廊上喧闹，胤祥见胤禛和贾世芳彼此互看着，竟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脑中一转，道了句：“我去看看那小百灵鸟，今日那鸟还未吃食呢！”便远远的躲了开去，到廊下真喂起了鸟——当然，眼神仍是目不转睛盯着这两人。
　　贾世芳一笑：“十三爷是个好主子。”
　　“你跟了他多久了？”胤禛便也借着这个话茬。
　　“四爷肯定知道。”
　　“你见过我，在热河。你用了我的血。”胤禛静静的说，“你给我印象很深。为何离开了九阿哥，又来到十三阿哥府上。”顿了顿，他一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四爷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到四爷府上去？”
　　胤禛微一颔首。
　　“我进十三阿哥府，为的是替十三阿哥瞧病。十三爷病好后，贾世芳便离去了。如今，我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十三阿哥在杭州又救了我一次。我来京城游历，不如便跟了他，以后也可图做报答。十三爷已答应我，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贾世芳感激十三爷恩情。”
　　既然如此，胤禛倒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其实已从胤祥那里知道贾世芳在杭州的所作所为，也相信贾世芳从一开始也许便是想跟着自己，而只是拿十三做了个幌子。他在十三阿哥府，其实不也就是为胤禛所用么？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不想去知道贾世芳为何要绕个圈子先接近胤祥而不直接来找他，当他摸清贾世芳的意思后，就曾给胤祥说不必安排他与贾世芳的见面。热河贾世芳的出现已经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断定这个道士神秘而不按常理。况且，胤祥做贾世芳和他的中间人，也比他直接得了贾世芳安全。毕竟胤祥虽然是四爷党的一员，但受到的政治瞩目还是少于胤禛许多，贾世芳在九阿哥胤禟手下做过事，京中不少人都认得他，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道士，他在门庭冷落的胤祥处，总是比高朋满座的胤禛的雍亲王府要少引人注目。
　　这次陪着瑰络回来看莫小琴，胤禛并未料到自己会遇见贾世芳。因为贾世芳后来已然离开了胤祥府邸。不料，前几日贾世芳到来，胤祥尚未来得及告知胤禛，故而两人今日竟然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