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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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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姜渊鱼的语气过于平静。
所以,谢改一开始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
姜渊鱼点了灯,推开门。
夜风吹来。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可以供养一个吸血鬼部落了。
谢改皱眉。
这样的血腥让他瞬间联想到梦中姜渊鱼幼时换血结契的场景。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想法扔了出去。
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问:“怎么了?”
姜渊鱼提着灯,在前方引路。
走过了桥。
味道更难闻了。
他随意推开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厅大开。
姜渊鱼提着灯,站在门口,把光向里一送。
谢改就这光看清了门内的景象。
正对着门口一张男人的脸。
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两行血泪沿着下巴淌落,还有从鼻孔和耳朵里汹涌外冒的鲜血。
谢改抬腿就要冲进去。
姜渊鱼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已经死了。”
村子里的全部人,都是这样死去的。
无一活口。
谢改抖开他的手:“血还是热的,必是刚死没多久,让我看看他死前的记忆。”
谢改几乎是冲进了他的识海中。
人死之前那种悲伤绝望和恐惧的情绪瞬间包围了他。就像不识水性的人,忽然被按到水下淹没了口鼻。
谢改面色凝重,沉浸式的死亡体验卡完全给不了他任何冲击。
他在死者的识海中转了一圈,却只见到一片无底的深渊,什么线索也没有。
谢改不信邪。
他走遍了临近的几栋小竹楼,用神识剖析了很多死去的人。
姜渊鱼站在庭院中,看着他走回来,问:“怎么样?”
其实谢改沉重的步伐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他对姜渊鱼摇了摇头:“什么也看不到。”
他还见到了村长家那两个小娃娃的尸身。
一男一女,在床上搭着小被子,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死在睡梦中。
几个小时之前,那还是鲜活的生命。
谢改:“按常理说,只有寿终正寝的喜丧才会出现这种‘看不见’的状况。但那种人死前的心静往往是平和而安宁的。”
也许凶手会蒙蔽受害者的眼睛和耳朵,但受害者内心最深处滋生的恐惧是任何人也无法控制的。
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长居的人虽然不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十几口。
谢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非要屠尽一个村子的人才能解恨?”
他回头,借着柔和的月色,向屋里瞄了一眼。
那个死不瞑目的男人双眼充斥着血红,直勾勾地望着外面。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谢改:“……如果记得没错,我刚刚好像帮他把眼睛合上了。”
一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的姜渊鱼点了点头:“是的,我可以作证。”
谢改喃喃道:“那他现在?”
姜渊鱼:“或许不仅如此,你再仔细看看?”
谢改这一仔细看,可不得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笑的?!”
只见那男尸嘴角勾起僵硬而诡异的弧度,偏偏他还怒睁着眼,脸上挂着两行血泪。
谢改嘴里没有一点忌讳,随口道:“该不会要马上起尸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过去。
一脚刚踏上台阶,有什么东西“咯吱”一响。
很轻微。
谢改却听得很清晰。
他立刻停下了。
并准确地锁定了怪声的来源。
——就在男尸体内。
姜渊鱼也听到了,他在院子里,望着谢改的背影,果决道:“退!”
谢改背对他,抬手一摆。
那不仅是个拒绝的姿态,还透出一点示意他安静的意思。
姜渊鱼见他固执,拧紧了眉,弯身轻轻把灯放在了地上。
谢改向前迈一步。
他精神上的弦便拧紧一分。
冥冥之中他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
谢改走到尸体面前。
轰然一声巨响。
尸身就在这个时候爆裂,从内而外的决绝。
血雾弥漫,狰狞的碎肉块四分五裂,伴着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谢改耳朵嗡嗡作响,他居然在这骇人可怖的一幕中,强行再向前逼近一步,伸手抓了个什么东西。
他甚至还听见姜渊鱼充满怒气的一声呵斥:
——“混账!”
那一刹那,一秒钟都嫌长。
在尸身爆裂的同时,
在谢改掌心抓到实物之后,
清啸悠远的龙吟在静夜里,如一磐钟,回荡延绵。
白色的龙身比雪原还要刺眼,但它的身体却临近虚化了。
它从后方游来,龙身盘踞在谢改身前,坚不可摧的鳞片阻挡了尸身炸裂带来的巨大冲击。
谢改今天格外手贱。
什么都想抓,什么都想摸。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贴上了近在咫尺的龙身。
看得见,摸得着。
掌心被粗粝的龙鳞刮花了,他顾不上血肉模糊的痛楚,极力仰起头,却只看见它在深邃的夜里,深刻地注视了他一眼,然后就像蜃景那样骤然消散,无迹可寻。
谢改喘出一口气,回头盯着姜渊鱼:“刚刚那是什么……”
姜渊鱼打断道:“你拿到了什么?”他的掌心平平地伸到谢改面前,不容拒绝道:“给我。”
谢改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袍子。
也由不得他不注意。
之前肉眼可见是朴素的纯黑色,如今,其上遍布金线绣纹,夜都掩不住它的熠熠光辉。
一条踏着祥云的龙,辉煌大气,栩栩如生。
谢改恍惚了一下。
姜渊鱼金尊玉贵的站在那里,长发又洒了一身。
仿佛传说中的九五帝尊。
再厉害的画师都无法完全复原这一瞬间的视觉震撼。
谢改扫遍了脑海中十几年积累的所有辞藻。
终于组织起一句最贴切的话,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
——你知道那种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折服么?
他如今体会到了。
姜渊鱼:“给我!”
谢改展开手心,是一枚金属硬币,犹在嗡嗡地震颤。
硬币精致小巧,上面还刻着花纹。
花纹有点眼熟,是一株植物,谢改前不久还近距离见过它。
——松霖草。
它只生长于乐湖村。
姜渊鱼把硬币捏走,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他缓缓开口:“如果这些人是真的因为仇杀而死,最大的嫌疑人必然是我了。”
谢改眼角忽然狠狠一抽。
三十条人命,足以震惊全国的重案,不可能瞒而不报的,谢改拿出手机,却没有联系当地公安部门,而是直接越级给安全部长范茁汇报。
此时刚过凌晨,范茁人在家里,紧急和他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谢改把人的死状捡重点汇报了一遍,道:“不像是人干的。”
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肉尸块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没有炸/药的前提下,单凭一枚硬币炸一个人简直天方夜谭。
范茁喝了口浓茶提神:“你可以先查,我在这边帮你把手续补全,硬币呢,给我看看。”
硬币在姜渊鱼手里,谢改转身去找他要。
镜头不小心带到了姜渊鱼,视频那头,范茁手一抖,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姜渊鱼还回硬币的时候,扫了一眼谢改的手机摄像头。
范茁端着茶缸在电脑前呆了片刻,忽然觉得茶水太热了,烫嘴不说,还弄的人心里跟着抽抽,他随手从书桌柜子里摸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干了半瓶,稍微冷静下来。
谢改:“范部长?”
范茁缓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用手指敲了敲耳朵。
谢改心里一沉。
范茁在示意他戴上耳机。
谢改稍微走远了一点,停在河边,扣上蓝牙耳机:“您有什么吩咐?”
范茁:“刚刚,我看到了姜渊鱼穿上了那件袍子……”
谢改:“哦,那袍子有什么问题?”
范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些人死的时候,姜渊鱼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谢改:“您怀疑他?”
范茁:“当然,我知道,没有证据的怀疑等同于污蔑……但他那件袍子令我很敏感,我要告诉你,他上一次换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单凭一己之力,搞掉了一架直升机。”
谢改不是很能理解:“……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去打飞机?”
话都出口了,他才发现用词似乎不大合适。
但眼下这种境况,范茁没有多想,谢改便没有欲盖弥彰去纠正。
范茁又抿了口茶:“那次是我们的直升机出了点故障,若不能及时阻止,恐怕要出人命。”
他发现话题歪了,三言两语又拧回来:“总之,我希望你能公允处理,别忘了,你还是个公职人员。”
谢改考虑了一会儿,郑重道:“放心,真相我一定会查得清楚明白。”
范茁:“还有一个事,小谢啊,你爸爸可能真的不行了,他又找了我三次,想要见你……”
谢改直接挂掉视频,把手机塞回兜里。
回头一看,姜渊鱼人已经走远了。
谢改追上去:“你要去哪?”
姜渊鱼停在了一栋竹楼前,是村长家。
他不发一言,带着谢改来到二楼的生祠。
谢改扇了扇鼻子,香火味道异常浓,可能刚拜过不久,炉子里的香灰还是温热的。
姜渊鱼的牌位居然出自于他自己的手。
谢改近距离欣赏了一下他的字体。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几岁孩子的笔下风骨。
姜渊鱼:“方才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曾漾在阁楼休息,你们都在二楼睡觉,我们抓回来那只鬼被赵凌悦带走了。我没有不在场证据。”
谢改看着他,无奈道:“以我的个人意愿为出发点,我不想怀疑你。”
姜渊鱼:“我知道。”
他们各自心里藏着秘密,相互试探了那么久。
这一刻,应该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巅峰了。
姜渊鱼:“你记不记得,魏从心曾经说过,她小时候在乐湖,是一个神仙婆抚养她长大的。”
谢改一直记得。
姜渊鱼:“你已经查遍所有尸体了吧,有没有见到一个年纪过百的老太太。”
没有。
整个村子里死去的女性,只有几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和两个路都走不稳当的小孩子。
谢改:“之前他们到你屋前排队上供的时候,我也没见到符合条件的老太太。”
姜渊鱼:“你很心细,她老人家不住在这里。”
他从供案上拿下那幅画,塞在谢改的手里,谢改顺势接了。
姜渊鱼踩着楼梯走出去,招呼谢改跟上来看。
他抬手指着河流的上游,说:“乐湖村历代都有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婆婆,神神叨叨,能通鬼神,所以她被村民成为神仙婆。当然,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而已,她那些所谓的不传之秘,真正有用的少,坑人的多。她的家藏在半山腰里,沿着河边向上走,你就能见到她。”
谢改意识到了什么,倏地盯住他:“什么意思?你让我自己去?”
姜渊鱼反问:“难道你不敢?还要人陪?”
谢改:“少来这套,你要干嘛去?”
姜渊鱼:“我要回家。”他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怒气:“一个村子的人都被屠戮殆尽,我家凭什么会成为例外,家里还放着几个大活人呢。”
说的有道理,尤其是曾漾,一个没有任何本事傍身的凡人姑娘,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姜渊鱼冲他说了一句:“你去吧,我和那位神仙婆的祖上有过节,见面免不了起争执。”
说完,他走在前面,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谢改顺路跟了他一程,目送他进了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闭上眼感知了一下,这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
片刻后,他看到有防护结界在竹楼上方铺展开,像一把伞,密不透风地罩住了这方寸之地。
姜渊鱼推开窗户。
他们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对视了一眼。
姜渊鱼叮嘱道:“速去速回,等你。”
他没有开灯,窗户也只开了窄窄一道缝。
眼睁睁看着谢改转身,沿着河边向上游走去。
姜渊鱼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屋里的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通堂大亮。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舅舅。”
一个轻快又灵动的少年音突兀地响起,屋里竟然早就藏了个人,而且就在姜渊鱼的正后方,反客为主占据了主席。
姜渊鱼回头。
人如其声,那只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他左手提着一把刀,银月弯钩状,右手提着一个人,曾漾一身棉质的睡衣,领口微敞着,嘴上画了一道诡异的符,令她无法开口发出声音。她无辜地睁着眼睛,眼睛里不停地淌泪,发丝黏在颊边,无辜又可怜。
姜渊鱼的目光在曾漾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你刚动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所以我知道你走不远,最好的藏身处就是我家里,灯下黑啊。”
那少年听了想要鼓掌,却又腾不出双手,于是便把曾漾向前一搡,啪啪拍手,道:“不愧血脉相连,还是您最了解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