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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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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局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交接,市局刑侦大队除了即将撤退的技术部门,其它人开始陆续到场,技术中心虽然是刑侦大队的下辖,但彼此之间从来有商有量,这次也是分局没做好准备,才导致现场好几波人的交叉勘验,老严那边没说什么。
粟桐出院后的内勤办公室跟刑侦大队隔着一栋楼,何铸邦防她跟防贼似得,一点过重的活儿都不给干,导致她这个队长名存实亡,想要知道案子的进程要么通过手机电视,要么就得等提交材料时才能摸个边。
这是粟桐受伤之后第一次出现场,局里还没通知下去,导致她此刻像个吉祥物,是个人都要扒着门边往里瞧她几眼,感情充沛的还眼含热泪,粟桐嫌弃地“啧”了一声,“憋回去,不要破坏现场。”
刑侦大队只有徐华一个算不上崭新的新人,其它全是老油条,对着尸体顶多也就是觉得“年纪小小可惜了”,并没有太多的生理反应,工作瞬间有条不紊地展开,原先被忽略的线索也都挖上了台面。
穆小枣站在房间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阳光形成的阴影下,她就像是格格不入的幽灵,粟桐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出起神来。
穆小枣的长相十分出众,无意识的眉眼一蹙便有些楚楚可怜,只是这种楚楚可怜依赖于皮相,与她真正给人的感觉并不同——迄今为止,粟桐能感受到的除了不经意的跟随还有恰到好处的远离。
而以穆小枣的皮相若是化了妆站在阳光下,不说人人心弦上撩一道,也是足以令行人盯到眼睛干涩的水平,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又十分善于隐藏。
堂堂副队,这会儿的存在感几乎为零,除了粟桐,谁也没有留意到她。
若说粟桐将“市局乃我家,睡觉睡沙发”贯彻到底,那穆小枣就只是将工作当成工作,不愿产生除此之外的任何关联,出生入死的同事也不过点头之交。
也因此粟桐总觉得穆小枣这架势有点像遭谁背叛过,谨慎的不可思议。
粟桐受过伤的左手还不太行,出院后一直在理疗,也坚持康复训练,可之前伤得太重,仍然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眼下还使不上力。
她起身起猛了,左手后知后觉没来得及维持平衡,脚尖一垫有些没站稳,刚刚还在角落里站着的穆小枣在她身后一拽,粟桐撞进怀中,而穆小枣的腰却在桌缘上重重磕了一下。
那声响听着便疼,穆小枣却没吭声,她将粟桐扶稳后才道,“小心点。”
沉默片刻粟桐开口:“谢谢……我在局里放了红花油,回去后送你一瓶。”
“不用了,”穆小枣摇头,“我只是在保护现场。”
这要换成别人,粟桐肯定满脸不屑地戳一下伤处,问“装什么装”,可是穆小枣将形容一收敛,整个人再度与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粟桐觉得她就像一只高傲的野兽,就因为受了伤,才不想让人看见。
粟桐只是疑心病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打个照面她就会留心,却没有咄咄逼人的习惯,她绕过脚底下的血迹,“先出去吧,尸体要装袋了。”
穆小枣没吱声,刚刚那一下确实撞得很重,以她的经验腰侧一圈应该会形成长条状淤血,不过她事先有所准备,以腿形成支点减缓了粟桐撞上来的力道,否则这会儿走路都成问题。
市局能抽出来的人手不多,粟桐要是不主动请缨,这件案子该由穆小枣带队,还有徐华跟另一个叫张娅的刑警负责,民警从旁协助。
在所有明面上的证据都拍照并做完标记的情况下,民警开始了更深层的搜索,粟桐只提醒一句,“凶器、毒品和钱是首要,钱是用油纸包的,可能长期放置在阴潮的地方。我和副队先跟着证物回去一趟,两个小时后局里汇合。”
现场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从分局开始来来回回几波人,有些地方甚至做了双重标记,只有粟桐刚刚说得三样东西还有翻查的必要,其它证据基本都落在老严手中,继续留在现场只是浪费时间。
这么大的凶杀案,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过去,侦破难度正在无形加大,粟桐也不好责怪分局处理不当,只能尽量安排,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彰显最大限度的价值。
粟桐风风火火往前走的时候,穆小枣觉得她有些像是周扒皮,剥削着刑侦一队的劳苦大众。
老严那边总共没几辆车,这会儿装了人跟证据已经全满,粟桐早上是地铁转公交过来的,原本想蹭车回去,被老严以“人不如证据”给撇在路边,她只能不自在地看向穆小枣。
鬼知道城市规划是哪些个从不上班的混球设计,堂堂市局也不算荒僻,偏偏周遭三公里既没公交也没地铁,平常这段路粟桐都是跑着步踩点,或是扫个共享单车,全当晨练,进了局子就能蹭车或开公家的,今天失策,沦落到了尴尬境地。
见粟桐的脚尖在地上踌躇,眼角微微向下压着,规避刺目的阳光,瞥上来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半晌才支吾着问,“你吃早饭了吗?”
穆小枣九点前到的现场,经过一轮简单勘验已快十一点,这会儿问早饭实在马后炮。想起从局里出发时,何支队就说过“粟桐能力不错,就是脸皮时厚时薄,厚起来能把我的庆功宴变成她的主场,薄起来比死鸭子还嘴硬,做她的副手,难为你了。”
结合语境,穆小枣怀疑此刻的粟桐便有脸皮薄的迹象,要是自己不想办法打破僵局,这位队长可能真会地铁转公交再走三公里回市局。
“我的车停在小区外面,既然顺路,队长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穆小枣还特意将重音加在了“顺路”上。
粟桐的脸皮又倏忽厚了起来,“顺路顺路,一起一起。”
难得穆小枣有了些稀薄笑意,她跟在粟桐的身后,看着那招摇的发尾在肩上晃来晃去。
虽然老严跟何支队都说粟桐让人不省心,可其实她的身上有种特质,发生的案子再血腥复杂,她都能在下面稳稳托着,所以人心不浮躁,才能看清死者狰狞面目下的冤屈。
粟桐站在小区门口张望,她跟穆小枣连“熟”都还欠缺一步,也就觉得自己这新副队模样还行,不招摇也不碍眼,以前可能当过兵,复员后来干刑侦,穿得衣服料子不错,什么牌子不知道,粟桐还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微薄薪资肯定买不起。
这点信息能推敲出来的东西有限,粟桐先观望了一周,小区外没有公家的车,如果穆小枣穿得衣服自己都买不起,那代步的工具肯定也价值不菲,只是东光市有钱人不少,章台区更多,随手画得简陋车位上有一半高端品牌和型号,粟桐只能将范围缩小,不能下定论。
职业病人人都会犯,粟桐发现了穆小枣的规避、谨慎和敏感,穆小枣也发现粟桐的胡搅蛮缠其实是下意识的自保行为,堂堂一个刑侦队长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轻松舒缓的表象下粟桐像一根绷直的弦,周密、坚定且具有杀伤性,可惜穆小枣对她的了解还太少,不知道粟桐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纯粹看自己不顺眼。
穆小枣指着前面的卡宴道,“我的车刚送去重新喷漆,向家里借了一台闲置。”
粟桐哑巴了片刻,缓过神后皱眉问:“……你家里没有人违法乱纪吧?”
“违法乱纪我的政审就过不了。”穆小枣实在很有兴趣观察这位队长的表情变化——
粟桐那双桃花眼不太标准,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因此显得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唯独这会儿抡圆了,上下打量着穆小枣,生怕警局里潜伏个卧底。
“你放心,这辆车已经在局里停放过好几次,何支与王局都盘问过,来历正当,并非套牌,也没有债务牵连。”穆小枣又道,“上不上车也由你自己选择。”
粟桐没怎么犹豫,理直气壮地往副驾驶一坐,“上百万的车你亲自开啊?”她忍了一会儿问,“家里不给你配个月薪几万的司机?”
穆小枣摇了摇头,“自己开才放心。”
随着车发动的声音,粟桐对金钱的好奇荡然无存,她的注意力重新落回穆小枣身上。
盛夏的阳光无论在哪里都稍嫌刺眼,穆小枣握着方向盘正在挪车,她专注的时候人显得略微紧绷,睫毛上落了一层碎金色,眼镜是平光的,那种初印象里的文静内敛如潮水般淹没了本质,然而粟桐仍然有太多疑惑,穆小枣就像个藏有秘密的深井,而今看见的不足万一。
从小区到市局的路大多宽敞而且人少,二十分钟后粟桐就杀进了何铸邦的办公室。
刑侦一队的人大多都派了出去,东光市沿海又繁华,一个月内能出好几桩案子,本来是应该队长带一拨,副队带一拨,只是粟桐刚回,穆小枣又是新调来的,市里死六个人的案子也算大案,得让她两先熟悉熟悉,才安排到了一块儿。
何铸邦的办公室就挨着刑侦大队,趁穆小枣停车的功夫,粟桐“砰砰砰”敲三下,也不等里头的人反应,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何铸邦没有反锁办公室的习惯,但凡性子急一点都能直接闯,门后的合页就这么遭受各种磨损,,梅雨季,空气里一潮就往下淌红水,怪渗人的。
“干嘛呢干嘛呢?”何铸邦两手握着保温杯,被粟桐这么一吓抖了半袖子,幸亏他夏天不喝滚水,不然得多一桩过失伤人案,他瞥了一眼粟桐,“刚回来就想把我谋害了好升职?”
“你那位置我还看不上呢,一天到晚跟人扯皮,”粟桐老大不客气,“说吧,穆小枣怎么回事?”
“我给你拴得缰绳,”何铸邦脸色不变,“还满意吗?”
大概看出来粟桐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掀桌,何支队他老人家往桌上一趴,死死护着乱七八糟的文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粟桐大发雷霆,他还有点奇怪,心里想着,“驴脾气转性了?”又抽闲盯着粟桐。
粟桐若有所思,“我是问她的来历……你可别推说不知道,那么好的身手,那么贵的车,以你长城也能挖走三块砖的手段,肯定下了死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