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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故人万里 ...

  •   “容与,方才那月氏王子好像说了一句胡语,你听清了吗?”
      许由怔忪的目光本漫无目的地散着,此番听见江璐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活络起来。
      他转过脸去,先看了江璐一眼,又不由自主地目光稍顿,转向一旁刘止的面上。不意刘止竟也在看他,见许由目光过来也不闪躲,反倒柔和一笑。许由一怔,内心自刚才宴上便升起的怪异与烦躁缓缓平和,也回以一笑,挑眉反问:“什么话?”
      他当然是听见了也听懂了苏理棠方才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绝不是后来他自己调侃的什么祝酒词,而单单只有一句。
      “这也是我给小将军的见面礼。”
      许由觉出这话来得不同寻常,虽不介意与刘止讨论,却顾忌江璐在场,所以干脆暂时装傻搪塞过去。江璐闻言也不怀疑,挑眉不再问了,只道:“那位王子的汉话说得的确好,性子也不错。”她笑了笑,“不过我初见他真觉得眼熟,等到反应过来才知道原来像你。”
      许由不言,倒是刘止接过话轻笑一声:“是吗?我倒不觉得。”他一双含笑的清瞳抚过许由面上,后者不由地屏住呼吸,听他续道,“头发眉毛眼睛颜色不一样,容与眼睛更大些,嘴巴小一些,下颌也没有那么尖,鼻子……”
      他话没说完,颇压抑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已经让许由面上燥了起来,忍不住打断:“得了得了,无不无聊?说得好似你真闲来无事可着我们瞧似的!”他方才看得清楚,刘止在宴上从来只在对话时会看向他人,其他时候多是看顾面前樽俎的,甚至不时出神。
      刘止没理会他的话,语气正经地继续说道:“不过乍一看是有几分相似……”唬得许由掀了眼帘,就听他继续道,“也许是俊俏的人,大都有几分神似吧?”
      话说得许由还没反应过来,江璐已经轻嗤一声,却又附和:“哎,说的也是。那些胡人长得都蛮像,”她看过来,眉眼一挑,“不过依我看,还是容与更俊俏些。”
      许由本来性子也不内敛,开始突然的赧然过去,此番已经厚脸皮起来,颇为夸张地在马上一揖,讨巧道:“哪里比得上郡主殿下人比花娇?”
      他这话说得发自内心。今日江璐虽一身男装,不施粉黛,却因着是汉女少有的浓颜,黛眉凤眼不减俏丽,左眼泪痣几分娇媚,反倒更添纯粹。这也使得右耳珍珠簪珥,更难得一笔画龙点睛。
      江璐唇角蓄了笑,大方受了称赞。诸人走到分别的路口住了马,她一抬眼笑道:“今日难免拘谨,难得子瑜回来,你若有空,叫个人捎话给我们,到时候咱们再聚一聚。他也是着忙没时间招呼,但可在我耳边念叨了好久,要和你切磋武艺呢!”
      许由应道:“自然少不得登门叨扰。”又看向刘止,见他一手执辔,一手习惯性地摩挲腰间玉佩,许由神色微怔,随即含笑颔首,“此番自去,改日再见。”
      刘止被他抓住也不恼,反倒展袖回礼,声音温柔:“顾好自己,再见。”
      “知道。”许由对着二人露齿一笑,一甩缰绳调转马头,不回头地朝后摆摆手,带着两名随从径直走了。听见身后离去的马蹄响起,他摸上腰间大带上悬着的锦鲤玉佩,半晌眼神里溢出满足的笑来。
      他想到刘止即将回国,再见不知何期,几分遗憾不舍,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怨气伤感。只觉得刘止不会撒谎,他既然说“再见”,便总有再见的时候。在此之前,只要各自安好、各自成长就好。
      许由颇有几分安心地想着,不意面前忽然站住两人拦住自己。他微微蹙了眉,一扯缰绳要绕过去,其中一人已经开口:“许公子莫急。小人是月氏王子殿下的仆人。殿下今日与公子一见如故,是以特地差我二人,请公子过府一叙,还请您折节屈尊。”
      许由闻言一怔,他不比秦清风身为燕王世子,有专门的划居之地,只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通往的道路本就不是大道,又将近宵禁,坊间没有几人经过。想起年前渔阳城里自己被人拦住闹的笑话,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
      他垂眼看向那人发色浅褐,果然是胡人,踟蹰中舌不自主地抿了抿唇。方才宴上苏理棠看似无意的问话,已经让他怀疑那人对自己怎么好似很感兴趣似的。后来诸人每说一次他们二人容貌相似,都在许由心里一敲锣。刘止的话安慰效果大于实际,但他也并不十分信服。他知道自己没理由也没立场拒绝,看身旁两个下人,有些踟蹰。
      那下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人精似的:“公子不必忧心,到了府上,一众下人均可差遣。若实在有需要,小人兄弟现在也可走马效劳。”
      许由心思被看透,颇为意外,兼之几分羞恼。他沉默一二,客气道:“哪里的话。王子殿下愿与许某一叙,是由的荣幸。”便放弃了派人的心思,也是真想弄清楚事实。左右这里是万年,他身处朝廷官职,他们一众外使,不能拿他如何。想到这里有了底气:“时候不早了,还请带路。”
      那人应了,躬身替他牵马,一路走到月氏使团临时划居的院落侧门。许由止住了要跪在马侧的下人,自行翻身跳下马,余光见人牵马退到暗里,径直跟随那人走进门里。
      转廊回阁,把守森严,一直到后院才幽静许多。下人将他带到庭中便躬身退下,许由四处打量,才见院中凉亭,一人背着手看向这边。笑意盈然,正是方才那个王子。不过他已经换了大约是月氏的便服,白色上衣稍短,脖颈处一条深色的线,大约坠着什么东西,方才的汉服遮住颈项,所以是看不见的。许由觉得眼熟,便多看了几眼。褐色下裤宽松,他注意到是有裆的,有些像是汉地改良的胡服。
      再打量下去就有些失礼了。许由收回目光,对着他微笑颔首,走到近前,想起自己好歹是面对一国王子,放到大成就是太子的人,整肃仪容行了一礼:“臣许由见过殿下。”
      “小将军不必叫得这般生疏,叫我苏理棠就好。”许由被他扶起,敏感地发现面前人自称的变化,语气里也似乎很是亲厚。他微微一怔,心中又一次升起异样。
      但是苏理棠已经拉着人入了席,许由一眼扫去,发现案上两个瓷杯,盛着的液体因为夜色笼罩看不大清,闻着味道大约是茶。饶是汉地,瓷器与茶叶也都名贵非常,许由不意此人不但汉话很好,竟还懂得这般汉人的享受,颇有些讶异。但想起还未回答苏理棠的话,又思及是他路上堵住自己入席,也不必太过拘谨客气,便抬首微笑道:“多谢苏公子款待。”
      出乎意料地,苏理棠明显一怔,不由失笑:“小将军误会了,我不姓苏。”见许由意外,自行解释道,“按照汉人的说法,我们月氏的王姓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迦德菲塞思’,苏理棠是我的名,是用汉话音近的字拼出来的。”他顿一顿,用胡语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和汉话发音略有差异。
      许由闹了笑话,道了“失礼”,有些尴尬地呷了一口面前的茶。苏理棠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却见其中并没有异色。他略有失望,不动声色地问道:“小将军此前可听过这个姓氏?”
      许由意外地眨眼,歉然道:“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见苏理棠也并不责备,心中也放下几分戒备,主动笑道,“殿下若是不拘,也可用字唤某。某不过是禁军里挂个闲职,当不起一声‘将军’的。”
      “噢,那——小侯爷。”苏理棠唇角含笑,未等他反应,又道,“你的字,‘容与’,哪两个字?”方才一众人一起介绍,他只来得及听一耳,记住已经十分不易。
      许由也有些意外,还是答道:“‘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话出口他便反悔了,想起对面坐的是个胡人,又怎么明白自己的意思,刚想拆开来解释,却听见苏理棠话里含笑:“典出《九歌》,是《湘君》还是《湘夫人》?”
      许由讶异地闭了嘴,半晌答道:“后一句都一样。”他对这些文字素来不大敏感,若不是与自己的名字有关,他也记不住是哪一句,却没想到这个王子这般清楚。
      苏理棠面露得意,继续问道:“容与,你姓‘许’,是哪个‘许’?”
      “言午许。”
      “许容与,许小侯爷。”苏理棠咬字刻意,一字一顿,许由觉出不对,目光探究。对方却只是玩味一笑,“敢问令尊名讳?”
      许由觉出他阴阳怪气,心生不满,不愿回答。但思及自己此番身在何处,又只得攥了攥放在膝上的拳:“家父讳攸宁,字正楹。”
      “《诗》有言‘君子攸宁。’”这次苏理棠没有再问他是哪几个字,语气十分笃定。他眼神看向许由,内里是后者读不懂的复杂难言,“令尊淮阴侯当年赫赫威名,饶是西域,亦有耳闻。”
      许由没有肯定,只道:“家父早不领军,退居淮阴多年,岂敢劳王子殿下挂念。”
      苏理棠神色微沉,却又立刻追问道:“敢问令堂何在?”
      他问话越发离谱逾礼,许由重重呼吸几口,面沉如水:“某未记事,先妣已经见背。”
      苏理棠却似乎无知无觉,指尖按在案边,指甲忽然透出白色:“她是怎么……”
      “王子殿下,还请慎言。许某家事,不劳挂念。”许由终于失却耐性,怫然起身,抿了抿唇,声音很沉,“今夜多谢殿下款待,某不过万年胥吏,不值当殿下浪费时间。”说着自行穿上鞋履,快步离开。
      “你知道令堂是什么人吗?”
      苏理棠的话让许由脚步一顿,等到他愕然不解地下意识转过身去,才忽然意识到那人方才说的是胡语。他心生懊恼,却见苏理棠突然露出欣然笑意。
      许由觉得自己被戏耍,懊恼不已,又转回身去,也不管什么礼仪秩序了,斥道:“与你何干!”
      却不防那面苏理棠竟亲自追了过来,一手拉住他的手腕,说的还是胡语:“那刚才的见面礼,合不合你的心意?”
      听他提起这事,许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甩开他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被惹得气愤不已,苏理棠却接着院内灯火月光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心里有些柔软,连带着声音也柔和:“这是送给我表弟的见面礼——怎么,不喜欢吗?”
      许由看他一点不生气,已经觉得奇怪,再听那话,更觉诡异,当下冷冷一笑:“贵国还有在外头乱认亲戚的习惯吗?恕某不能苟同。”
      “你与姑姑性子很像。”苏理棠不答他的话,笑意柔和,“样貌也像。”许由听他说“表弟”又说“姑姑”,一时也转不过弯来,但又好歹冷静了些,不好再言语犯冲,只蹙着眉不说话。
      苏理棠却已经从他举动话语中觉察出事情关键,按住许由肩膀,声音微沉:“许……姑父没有告诉你半点姑姑的事吗?”
      许由已经反应过来,退后一步挣脱开来,匆匆抬手一礼:“殿下恐怕认错人了。某不耽误殿下时间,先回去了。”这次礼数尽量周全,再拜过后退后几步,却被苏理棠一手抓住。
      后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问道:“你生日多久?今年多大了?”
      许由这次没有挣开,与人对视,却意外见其中满溢的郑重,看得人不知为何不愿与之对视,垂了眼,半晌答道:“前朝废帝五年元月廿六。今年二十一。”
      苏理棠抓住他的手力度大了些,像是怕人再逃走似的,声音却很轻:“二十二年前,月氏当朝王上唯一同胞的妹妹与一个汉人先生私奔,举全国之力,未能找到。那一年我五岁。”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许由有些无措,“当初赫梯国王向父亲讨要姑姑出嫁,月氏受制于人,无法拒绝。但姑姑爱上那个教汉文的汉人先生,趁马赛与他一起逃走了。父亲本来可以抓住他们的,但他很爱姑姑,不愿意让姑姑从此被禁锢,乃至枯萎凋零,所以放走了他们。”他看向许由的目光渐渐缥缈,深沉邃远得似乎在缅怀另一个人。
      许由没有接话,但也没有再动离开的念头。并非眼前人的举止不让人厌恶,只是那样的目光更让他想起多年来父亲每每流连于自己面容时候的目光。
      是深沉的怀念,还是苦痛的追忆?
      许由保持了静默,苏理棠却认真地说道:“你的母亲,我的姑姑,是当年西域最美的舜华公主,她是天山高洁的雪莲,是大漠清澈的甘泉,是牡鹿美丽的眼睛,是鼓乐最动听的旋律……”他看着许由的眼睛,“父亲与我一直关注着你……和令尊。我们知道你不在他身边长大。我这次来汉地,一借着奴族,代表月氏与大成结盟;二是来见你,准确地说,令尊,我的姑父。”
      苏理棠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一个真相,需要他的交代。现在看来,你也不知道。那我更要问问,是什么让他隐瞒了这么多年——是什么摧残了我们的大漠明珠?如果……如果他不爱姑姑,为什么不放她回国?为什么不让月氏的儿子,不让你回国?”许攸听见他说“舜华公主”,想起父亲似乎也曾经说过母亲名讳舜华,眼中渐渐漫上了惊慌,心里更乱了。
      “不是的。”许由抿唇摇头,“我的确不在父亲身边长大,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照顾我,而是淮阴被他人把控,他不能离开封地,身体也不好,自顾不暇。我在吴国军营反倒更安全。等我长大一些,开始因为性子叛逆,和他不亲,所以很少回去。后来各处都有任务,我们见面更少了。”他极少在外人面前谈起家中情况,回顾苏理棠的话和记忆中父亲总是对着自己拘谨又复杂的相处,一时内心也觉苦涩,“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想他也绝不是不爱母亲。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再娶……”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苏理棠顺着绳子从衣服中拽出的东西上,微微怔忪。
      那胡人衣襟微敞,展开的掌心躺着一块白玉雕成的长命锁,仔细看去,上面刻有一些芝麻大的西域文字。
      许由不自觉地默默按住自己的胸口,觉察到肋骨被那一块白玉硌得生疼,却也没有松开。他目光颤动着上移,听见苏理棠解释:“你认不认识西域的字?这是一块长命锁。当年祖父请工匠用我们的和田玉打造,一共两块,分别给了嫡系的子女,一个是家父,现在月氏的王上。父亲后来把它给了我。另外一块传给了先王幼女,也就是我的姑姑。”
      一番话将许由最后的自我说服打乱。他与苏理棠对视良久,下颌微抬,缓缓摸出了自己的长命锁。这些年来,除却刘止,没人见过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月光下,两枚近乎完全一致的玉器反射着圆融微光,分别躺在素昧平生却血脉相连的兄弟手上。许由的眼眶有些热,一滴水忽然落在玉上,划过的痕迹反射着莹莹月色,像是沉重的叹息。
      苏理棠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许由,少年的身形并不单薄,肩膀宽阔,臂膊有力,是他从未参与过的成长与遗憾。他紧了紧双臂,声音也是哑的:“容与,等见过姑父,和我回去吧。父亲很想念姑姑,也很挂念你。”
      许由的泪只落了一滴,剩下的全部凝在眼眶,眼周被风吹得清凉,终至干涩无比。他听见这个应该是自己兄长的声音,却觉得十分陌生,至于他说的话,更半分都反应不过来。他伸出手想要抚上苏理棠臂膊,却终究颓然垂下,挣开人的怀抱,眼角微红。
      苏理棠看向他的目光柔和坚定,许由却微微恍神,突然想起另一个人相似的目光——刘止也常常这样看他,笑意温柔,眼神坚定。他张了张口,半晌声音有些沮丧:“抱歉。我……我需要时间。”
      “我会等你。”苏理棠理解地颔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许由摇摇头,“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去的。”见苏理棠讶然挑眉,他语气郑重许多地解释,“家父还在淮阴……”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以月氏的名义与大成交涉,你不必担心。”苏理棠堵住了他的理由。
      许由舔了舔唇,最终还是坚定地对上他的眼睛:“抱歉,不止如此……我成长于这片土地,我生来就是适应这片土地的,在这里我见识过很多美丽的风景,遇见过很多喜欢的人。这里是我的国家,我不会离开。”
      苏理棠愣住了,他料想过很多二人相认之前的阻碍,却从没想过许由会不愿和自己返回月氏。半晌,他缓缓解释:“我觉得你需要慎重考虑方才的话。要知道,姑姑是如今月氏王上唯一的同胞妹妹,那么你就是月氏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任何富贵都唾手可得。我们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不比大成差到哪里去。你在这里能得到什么?他们的老皇帝软禁令尊,如今这个小皇帝对你也没有多余的眷顾。你为他们卖力一生,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止步封侯封伯。”他冷笑道,“但依我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汉人朝廷错综复杂,你背后家族并不显赫,你的性子也不够应付,指不定哪一天被当做了替罪羊。又或者,如果哪日局势动荡,你成了将军,戍守边塞,你与月氏兵刃相见,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话很残忍,但许由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苏理棠身为一国储君,在这些方面看得更加长远,也更加现实。许由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腰间玉佩,当他反应过来这竟然是刘止惯常的动作时,被烫了一般地飞快松开,动作大得苏理棠都眉心一跳。
      “会吗?你不是来谈和的吗?”他听见许由问话的声音认真,问出的问题却单纯得令人发笑。
      “他们汉人有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得很好。”苏理棠将手搁在许由肩上,声音并不失望也不责备,只是含了教育的心思,“国家如此,人也是。容与,作为朋友,我很欣赏你的善良与重情重义;但作为兄长,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作出正确的选择。”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许由缓缓侧过脸去不再对视。“我需要时间。”半晌,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地响起。
      “我会等你。”苏理棠的回答和刚才一样。
      许由深吸一口气,避重就轻:“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我……我会问清楚父亲的。”
      “好。”苏理棠见他总算开窍,微微一笑。
      “很晚了,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许由深深地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多谢。”他一扫庭中满地月色清辉,端正地一揖,行的是亲近的同辈之礼。
      苏理棠看出不同,这次没有扶他,而是受过之后等他起来,目光欣慰:“好好照顾自己。”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也很熟悉。许由呼吸错了一拍,匆匆别过,向着来路走去,院门口方才那个下人又领着他出府。
      苏理棠目送他远去,眼神深邃。
      他握紧了没有放进衣服里的长命锁。其实他对于姑姑的亲身记忆早已不可追寻,可父亲多年来的执念,如今却已经融到他的骨血之中。许由比他想象得与自己样貌更像,更加善良,也更加单纯。可见二十年来,虽没有父母时刻相护,却有很多善良的人一起铸造出了这样一颗赤子之心。这个性子可以为将为帅,为人刀俎,为人利器,但却很难为侯为王,为持刀人。
      他有些担心,却不认为许由会有任何理由继续推脱与自己回国。这样一想,许由的性子也不错,等到回了高庭,他们会好好补偿他,也没有人能欺辱他去。想到这里,苏理棠有了些不自知的笑意。
      那面许由已经出了府,等下人牵了马来接过缰绳,他微微一怔:“是不是牵错马了?”方才他骑的是匹枣红马,此时却变成一匹黑马了。
      那下人笑道:“回公子的话,这是我们殿下给您准备的见面礼。特意从月氏千里运来,还请公子笑纳。”说着手里灯笼微微上抬,让许由看见宝马油光水滑的鬃毛顺着灯光亮色一划,“至于公子来时那匹马,明日小人牵去您院里便是了。”
      许由下意识想婉拒,但想起今日宴上苏理棠已经答应给大成一百匹宝马,虽调笑说是给他的见面礼,但想来自己也不一定能分到一匹。他心思一转,便笑道:“那还请替许某转达,多谢王子殿下赠礼。来时那匹马也不必等到明日了,某还有两个小厮,可以一起牵回去。”那人恭声应了,不多时牵了马来。
      许由自己翻上马,两腿一夹马腹,便暗赞果真是匹良驹。因在夜里,马由下人牵着慢走,许由回转头去,见来使坊间灯火从高墙漏出,直伸着手向月色招摇,映在他浅褐色的瞳仁中,渐渐牵扯出几分无措的彷徨与犹豫。
      半晌,他低下头去,心有戚戚,摩挲腰间玉佩,顿感暖玉温和包容,一如一人的温度与气质,从掌间一路烫到心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故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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