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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伪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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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来越近,昮淳就越来越不能入眠。时常半夜起来,点了灯坐在桌前。之前查清了吴冕的事,也找到了足够的证据,理应不该再有机密泄露的事情发生。但他依旧不安稳,问原因,只说是直觉。
我亦无能为力,“你尽力罢,有时候结果是天定。”
“你这样宿命么?”他是不相信的。
我笑了笑,“我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宿命。”
“你怎么不问小玉去了哪里?”
“我问你也未必肯说。”不管怎么还真的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是不是去看着左燕姬?你将她弄残废了?”
“我这样残忍?”他几乎在笑。
我点点头,“差不多。”
“我不能杀了她,也不能放了她,送她去别庄,只要她安分就一切都好。”
我摇头,“她不会安分的,因为她爱你。”
他凝视着我,久久不语,大概是我用了“爱”这个字。
“贺兰姐姐有信来么?他们都还好吗?”
“还好。”简短的回答。
“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先睡。”
我躺下后,他灭掉了灯。黑暗中我们二人的呼吸声交错着,互相回应。后来我睡着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的,或者是根本没睡。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营帐内。
朝晖一早进来,说王爷请夫人去河边。
我穿戴整齐,慢慢地走。
他的身影倒映在浅浅的河水中,泛出粼粼的波纹。身上穿着厚重的外衣,皮毛的坎肩。永远是整齐的束发和干净的下巴。“有人交给你一个字条,是么?”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身,那意味着他不需要我的答案。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我在想,他究竟想控制到什么程度。我接到那个字条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言风行说康国兵营遇到了麻烦,是一种罕见的瘟疫。尽管已经在治疗,但初三的交战,他们绝对不会占上风。风险是我方也有可能被感染。我还在跟邱文泽商议究竟让不让他知道,有时文泽站在我这一边。
见他转过身来,我才说,“是,我不能判断消息的真伪,所以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哦?你要如何判断?”
“已经跟文泽商量了,他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在十几年前也出过同样的状况,但时间不对,现在不是春季,瘟疫传播没有那样快。”
“那你们的结论是战还是不战?”
“战场上会有血液,很难说。有些病根本就是呼吸传播,那更可怕。”我的医学知识还不足以让我作出判断。本也不打算使用它们,因为去学医不是我的本意。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冷风从我们之间刮过,伴随着呼啸的声响,预示着严冬就要来临。如果这一场仗不打,那么他要等到明年四月。漫长而无尽的等待,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先回去。”他说完转过身,给了我一个背影。
好。
慢慢地走,脚上还是很疼。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去,拉他,“你不会杀了那个侍卫吧?”
他目光深邃,“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不相信,我在心里说。但我放了手,再一次离开。
我们在很多问题上都不能达成共识,也不能敞开心扉,我不知道他的逻辑与标准,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就像这一次,他的决定是按原计划不变。我不知道,他是出于对言风行的不信任,还是说想赌一把,又或者是他本性里的绝然。记得很早看过古龙的一句话,“如果你根本看不起一个人,就没有对他说谎的理由,又何必再说谎?”即便是两军交战,对方肯花心思说谎,证明你的实力值得他去编造谎言。应该高兴,不是么?
他并不高兴。
那一场仗,持续了三天三夜。袁牧风,司马桐,金怀书三位将军及其部下拼死杀敌,消灭了敌方近六千兵马。我们损失了两千。比较而言,成绩比上一次好。
我是第一次经历战场的硝烟。
其实我是看不到的,我只能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锣鼓的声音,知道是要开始了。什么时候鸣金收兵,什么时候继续,他们都很有章法,也很了解时笛与时箫的作风。
淳阳王静静地坐在营帐内,等人来报。没有焦躁不安,没有情绪低落,没有得胜的欣喜,什么都没有。
而后将士们举行了庆功宴,毕竟能好好地过一个冬天了,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却深锁眉头,不苟言笑。大家也都习惯了,淳阳王从来都是那样子,不是么?
过了两日,有将士发生低热、咳嗽、流涕、喉咙疼的症状,说是天气骤冷,不慎感染了风寒。约有二十人。到第三日,已经发展到了五十一人。其中有人加重,出现高热不下、畏寒、头痛、呕吐,甚至皮肤出血点或者瘀斑……
文泽来禀报的时候,与我交换眼神。
昮淳也看向我。
“看我做什么?”我反问他。
“你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他也不避讳。
文泽说,“已经在用药控制,但效果不明显,还在扩散。有两名送药的也倒下了。”
“及时将他们隔离,医官进进出出的,也应该戴上口罩。”我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言风行没有撒谎,我一直是相信他的。
“这么说,真的是瘟疫?”
“如果再不控制住,整个第六营的人都会见阎王,”我起身道,“我跟文泽去看看。”
文泽突然很疑惑地看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我仿佛成了专家一般。
我也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对昮淳说,“找裁缝做口罩吧,要厚棉的。越快越好。”
“画个样子。”
哦,他们不知道口罩长成什么模样。拿了笔赶紧画好,写了尺寸。至于数量,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走吧。”
昮淳没有阻止我去,这是唯一让我欣慰的地方,他并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束手束脚。
路上跟文泽说起症状与用药。他们用了大青叶、板蓝根、生甘草、栀子、水牛角、黄芩苷、金银花。这些都没有问题。
进去的时候,我用了很厚的面巾来掩住口鼻,也给文泽用。检查了几个人的症状,分别在初发期和重度期。他们多面色惨白、四肢冰凉、皮肤有散落的小出血点、唇周及手指端青紫、唇周单纯疱疹。似乎是流脑,也就是流行性脑脊髓膜炎。这种病在现代一般是小孩子多发。有疫苗,小孩子都有打预防针,所以也不太普遍,只是有些地区高发。
也有可能是其他,比如流行性乙型脑炎,但这个发病多集中于七八九月,与流脑不同,也没有皮疹。还有可能是流行性腮腺炎脑膜脑炎,书上说临床有些是先发脑膜炎后出现腮腺肿大的。他们的腮腺肿胀不明显,也没有办法做化验。我只能推测了。
“如何?”文泽问我。
“为何不用牛黄?”
他一愣,“你知道牛黄多难找,多珍贵么?”
我抬手抚额,怎么忘了这是在古代,没有人工牛黄。“抱歉,找代替物么?”只要有胆酸的东西……我的实验室知识在这里是完全没有用处了。
他很疑惑,“什么能代替?”
“胆汁提取物,牛,羊,猪都行。”我是想说只要有胆酸就可以,可他不会知道什么是胆酸。
出去的时候,又交代看护长小周,“这里需要通风。没有患病的一律不准进来,患病的一个也不准出去。你们自己也要做好防护措施。等下会有人送口罩来。我去安排火头兵煮大量的板蓝根野菊花水给每个人都喝一些。”
他大约对我突如其来的指挥能力有些诧异,只管看着驸马爷。
“去吧,按洛阳说的做。”
小周这才领命去了。
“你刚才说的胆汁提取物,那是什么?”
“我无法跟你详细解释,但你知道牛黄的来源,我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出来的。”
“如果药没有办法到位,会如何?”
我想了想,“今天才发病第二天,病情严重时大约会出现剧烈头痛、频繁呕吐、惧光、狂躁不安、脖子疼痛、浑身抽搐、惊厥昏迷……最后是死亡。”
“多快?”
“一两天吧。”我也不确定。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又突然回头问,“你说他们用什么治?”
我一愣,“你说时王?不知道。”
“我去打听,他们总要买药的。那些药商我认识几个。”
“好。我去处理其他的应急措施。”
文泽的背影消失在正午没有太多温度的日光里,看起来很单薄。
这一场灾难是可以避免的,我们甚至可以不战而胜。我不相信时笛时箫对于这场瘟疫的控制能处理得完美,因为他们出兵人数几乎只有预计的一半。所以这场胜利来得很侥幸,代价也很大。躺在那里的五十一个未必能有机会活下来,说不定还有潜伏的没有被发现。流脑的扩散只要有空气就可以,每个上过战场的人都有可能。
处理完一切事务,没有回营。独自走到河边,看清澈的水流涓涓。河滩上是一道一道蜿蜒的沙印。远处有一串脚印伸向前方,深深浅浅,像是一对男女踩过的痕迹。岸边干枯的芦苇丛随风摆荡着,互相碰撞,发出细细的声响。鼻尖有飘渺的烟熏味道,似乎来自对岸的农舍。
没有水鸟,没有游鱼,也没有谁在歌唱。
一切都静止了,就像生命的终点一样。
冬天要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