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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无子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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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都是欺骗。
幽幽醒来,回忆起过往的岁月,王世嘉已然不知如何面对,而往后,同样茫然。
痛苦自心头涌上眼角,他伸手抹泪的时候,子梟走了过来。
“醒了就去洗漱,将这身衣袍换上,等会你用过饭,我带你去见大人,大人让你跟在他身边。”子梟拍了拍枕边的衣袍。
果然是命令,当时王世嘉并没有同意,可现在,弄清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后,王世嘉突然发现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那仅有的价值,若是他需要,当做救命之恩的报答也好,或者寻求他庇护的条件也好,算不上一件多坏的事。
沐浴时,不经意间发现子梟一直没有离开,王世嘉犹豫了好久,才在穿衣时问了想问的事。
“不知如何称呼?”
子梟单手叉腰,走了出去,“子梟。”
藕合肉酥、菘丝豆干与一小盘醋薤是最近吃过最好的菜肴了。
吃着吃着又抑制不住眼泪,王世嘉本来想忍一忍,结果越忍越流,子梟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等他不哭了,饭也用了,才抱着手臂走了过来,“走罢。”
没有走几步路,就回到了最开始见到施正卿的大殿,王世嘉刚有些惊讶,就被从另一端走来的大鹅撵着,躲到了子梟身后。
“别叫了!吵死了!”子梟满脸嫌弃,一手抓一只鹅,对王世嘉说道,“你先自己去见大人!”
“是……”
“又是哪个蠢货把你们放出来的!”
……
王世嘉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殿门,伸手推时,门从里打开了。
眼前的男人和他一样感到惊讶,不过男人比他反应更快,微微点了点头,就跨过门槛走下了台阶。
胖胖的男人的面相有些少见,他回头再看的时候,男人已经远去。
大殿比来时感觉更大了,这次大殿里的人也更多了,屏风后的婢女们跪坐整齐,王世嘉便从她们中间穿过,他忽然发觉似乎只有他与子梟是穿着黑袍。
看到施正卿的时候,施正卿也正看着王世嘉,他放下手里的调羹,说道:“你来了正好,帮我换药罢。”
王世嘉下意识的应道:“是。”
榻边伺候的婢女收拾了碗筷,施正卿洗过手,看了眼王世嘉身后,“净手以后就过来。”
身后的婢女捧着冒着热气的浅黄色水盆,有些淡的的药味从沾着水的手上传来,泡着药罐子长大的王世嘉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他便多嗅了一下。
“好闻吗?”施正卿偏着脑袋问道。
“嗯?!”王世嘉有些不好意思,立马低头擦手。
“好闻以后天天闻。”施正卿说着打了个哈欠,见王世嘉走近,他趴好说道,“把纱布拆了,先换烫伤的药,按着她们端过来的顺序,一个一个来。”
“是!”换药对王世嘉而言就是家常便饭,并不是难事,不过头一次看到如此严重的烫伤,他不免觉得惋惜。
“你呀,唉声叹气做什么?”施正卿乐滋滋的问道。
“太严重了……”话出口,后背的药就换好了,解开头上的纱布,王世嘉的手不听使唤的停在了他的额间。
谁能想到有一天能如此近距离看到安西节度使的脸呢?比曾经看到的还要美上不少,手指的触感与眼中的伤痕,形成鲜明对比。凝脂般的肌肤上是像画中人的五官,甚至眼睫与眉毛没有一根多余,托起他的一边侧脸,如侍珍宝。
“会好的。”对视着他的双眼,施正卿浅浅一笑,“别哭了,眼睛都肿起来了。”
“是……”
他的笑容怎么那么有感染力?王世嘉眼角的泪水就真的流了那么一滴,想要听从他的话,不能哭了。
从外表看烫伤比腿伤更严重,等到换完了药,王世嘉明白施正卿的腿伤更严重。
光是活血的外用药水就擦了五种,从脚踝遍涂到大腿的药膏有八种,甚至在给夹板固定的地方也要涂一种黄不拉几的黏稠药膏。而那从小腿肚延伸至大腿根的细长伤口,还保留着最初渗出来的暗红血色,像一条长长的红线,也像他的命运。
忙活完,王世嘉听命去洗手,回来以后,注意到榻上换了新的被衾与软枕,而施正卿还是那个姿势——他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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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开了半扇,阳光散落在女子悬空放着的手上,大小可观的温暖,温暖不了冰凉的人。
越是耀眼越是乱人眼。
目光无主的盯着一处,女子透红的眼,干燥的唇,以及脸颊上清晰的泪痕,无不表露着她的疲惫。
环及屋里,像是下过雪,洒满了破碎的纸张与布帛,而落到火盆里的雪花,默默燃烧,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余下更加脆弱的枯壳。
在门前默不作声站着的男人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从一进来看到未梳妆未换衣的女子侧躺在美人榻上,到选择待到双手间的饭菜冷透,他的心境一直都处在混乱纠结的状态。
他不了解她,尽管她是他的妃子。
他迈不动脚,因为她本该是他的嫂嫂。
他无法劝慰,就算清楚她难过的原因。
自她过门,一直谨慎对待她,不敢用重语气,不敢干涉她的事,也不敢去打扰她——她在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
忽然就起了风,天也暗了许多,睡着的她被寒风吹醒,而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地上寻找。
“城澈你真狠心……”她找到了那封家书,被她看过无数次,那封金兹斯来使带来,且如常不提她半个字的家书。
和往年的家书同一个下场,她哭着将家书丢入了香炉中。
看着家书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就像一个属于她的既定的仪式,她也仅仅会难过这几日,她大概只会对城澈一个人哭了罢——是她唯一会做的糊涂事。
男人知道地上被撕碎和扯坏的是什么。
她彻夜不眠临摹的人像,明明已经完美无瑕,要求甚高的她还是无法将拙劣的模仿作交给她一直愧疚的叔父。
“若是父亲还在世,他会怎么做?”是她经常会说的话,也是她不愿意面对北野崇扬的原因。
天才的女儿也不会太差,她只是不想承认那个正确的做法而已。
在男人低头沉思的时候,她将垂落的青丝挽于耳后,如常冷静的唤道:“城濡。”
眼眸与她对视不过一瞬,男人尽力用了欢快的语调回应道:“霏儿姐姐有事要说吗?”
“父亲的案子终于有了起色,我的人生也该继续往前了。”
“霏儿姐姐的意思是?”
胥霏儿走过来时,将书案上的文印一同拿了过来,她看着印上的成国公三个字,笑了笑,说道:“城澈把这印给我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如今把这印还给你,我就有多高兴。”
端着托盘的手越发紧了,城濡怎么敢收下她还回来的金印,连忙说道:“霏儿姐姐收着罢,万一还需得着呢?”
“呵呵,累赘而已。”胥霏儿没有犹豫,直接将旁人求之不得的金印放到了装着清粥的碗里,“我要参加明年的春试。”
是啊,如她所言,金印与成国公夫人的身份都是累赘。
参考科试的学子必须不婚,她要参加明年的春试就需要和离。
城濡明白这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像她父亲一样。可是,他也明白,他的立场无法让他接受她的金印。
“霏儿姐姐,濡儿做不了主,父亲有多喜欢霏儿姐姐,霏儿姐姐很清楚,而且,金印不是濡儿给的,是长姊给的,就算要还,也该还给长姊。”
不过就像城濡认识的胥霏儿,她不可能受任何威胁。
“既然不能和离,明日去宗正寺求个明证,无子不出,休了我。”
城濡慌了神,着急跪下,恳求道:“霏儿姐姐怎么如此狠心!和离便和离,父亲那里濡儿会想办法,一定会给霏儿姐姐一个自由身,可是金印濡儿收不得,倘若将来长姊归来,濡儿该怎么交代?”
“她还会回来吗?”胥霏儿觉得可笑,“为了躲开我,她甚至放弃了成国公的位置。”
“长姊她肯定有苦衷,霏儿姐姐一定会明白的!”
“城澈的苦衷就是哪怕我嫁给了她的亲弟弟,哪怕舍弃了她自幼付出一切的世子位置,她也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想起从前,胥霏儿伤到深处,一字一句满是怨气。
“长姊是先帝遣派的觅珍使,她不可能抗旨,霏儿姐姐不是都清楚吗?”城濡怎么敢解释呢?只能怯怯懦懦的为长姊讨个公道。
“她还是先帝看中的儿媳呢!若非她主动请缨,先帝怎么会派遣她远赴他乡!”胥霏儿无力的转身笑道,“罢了,你什么都不懂。”
想说的话,又难以启齿,死撑了这么多年,从看到不该看到的那一幕以后,所有事都变了味。
还要假意维持吗?
城濡看到碗里的金印问着自己。
看着她研墨准备作画的模样,城濡大着胆子质问:“霏儿姐姐说长姊不爱你了,如今,是长姊不爱了,还是霏儿姐姐不爱了?是霏儿姐姐不爱长姊了才对罢!为了前途,霏儿姐姐什么都不要了!”
胥霏儿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将手里的笔重重放到砚台上,“城濡,你怎么敢?!”
“难道不是吗?嫁给濡儿不只是因为濡儿是长姊的弟弟,还因为濡儿会成为成国公,霏儿姐姐想要为父亲的死讨公道,需要濡儿的身份。”城濡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城濡你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胥霏儿说着,抽刀走近依旧在门口跪着的城濡。
“霏儿姐姐被濡儿说中了!”豁出去的城濡丝毫不慌,哪怕她的刀真的架到了自己脖颈旁。
“城濡,你要明白,如果不是城澈,我不会需要成国公夫人的称呼,我胥霏儿,要借谁的手,都不需要借你的。”
脖子上的痛意彻底阻止了城濡继续惹恼胥霏儿的鲁莽。
尤其是已经感觉到血液流动后,城濡看到胥霏儿那无所谓的笑容,脑子里剩下的都是后悔。
“城濡,我杀了你,你猜我会有事吗?”
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城濡压根不敢说话——她随胥尔珮练得一手好刀法,她真的杀过人。
“只要我愿意,宁佩胥氏的当家人就会是我。”
胥霏儿云淡风轻的话,消散在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中,却一点点在城濡的耳边清晰。
成国公三个字比不过胥氏的当家人。
父亲已经证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