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快新]爱情骗局》苍君

1、Love Deception

　　“你还记得那些过去吗？”

　　工藤新一这么询问黑羽快斗的时候，摩登都市瑰丽壮绝的黄昏才刚刚落幕，燃烧的夕阳沉没到地平线以下，顷刻间深沉星夜便围拢了残余的晚霞天光。
　　晚风掠过耳边，吹起这个才成年的少年的衣角。黑羽快斗将两手插在校服裤兜，低头的时候用鞋尖踢了踢台阶，然后踏上杯户酒店天台的边缘，瘦削颀长的黑色背影较之以往更加孤傲自我。入夜以后的长风愈加凛冽，他看起来仿佛下一刻就将从高处坠落。
　　俯瞰风景，脚底下是众生万象，也是纷纭人间，车水马龙与连绵路灯点亮长街。快斗垂下眼睑，并不陌生如此高度带来的优越视野，广阔、壮观、无边无际的自由，一切都令他熟悉，甚至久违地感到强烈快意，心潮激荡。
　　他喟然轻叹，随后展臂一笑，眺望着远方天际线的眼睛比星子更加明亮，就像从前一样，仍是那么神采飞扬、恣意狂妄，笑容朗丽得让人只能对他无可奈何。
　　澄净月海温柔地沉降下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层冷调的光边。
　　“不记得了。”说着这话的快斗应该完全意识不到他到底矢口否定了什么，这对新一而言又具有多重要的意义，所以才能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透出深深笑意的视线与新一的视线对上。
　　“但是，我很喜欢这里。”
　　仿佛是为了不让他失望似的，他补充说，笑容明媚，语调轻快。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将一切闹得大乱又妄图将其回归原位。
　　明明就有一种东西……被偷走以后就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啊。

　　“所以说、所以说啊——”始作俑者无辜地拖长上扬的尾音，唤回了新一正出神的思绪。他轻轻眨眼，还像是要特意吸引人的注意力一般，装模作样地拿捏起了彬彬有礼的声调：“请问这位名侦探工藤新一先生，不辞辛苦地专程带我来到这个我很喜欢的地方的你，到底、究竟，是我的什么人呢？”
　　“我——”新一无法解释此刻的心理，他不假思索地张口要说出答案，却才吐出一个音节，就自己本能地扼住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我是……”
　　快斗微笑着注视着他，他的目光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天真好奇，和被藏匿得几乎天衣无缝的冷静审视，犹如白鸽惊枝前一瞬眼神里流露出的警醒，这种透彻视线令新一在恍惚中陡然心悸。
　　该怎么回答呢？
　　如何回答，才能摆脱这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困局呢？
　　无意识地放轻呼吸，他的视线不能有片刻闪躲，也不能暴露出任何心底晦涩的渴求，任何一丝的破绽都可能导致他们之间本就支离破碎的关系更加飘摇。
　　该怎么做，该怎么说，才能够彻底抓住你？才能够重新建立起更加深刻到不可磨灭的记忆？
　　那一瞬间有太多的记忆交织闪回，就像海潮翻覆成灾，虚幻与现实的交错几乎诱使新一难辨今夕何夕。他们确实已经太久太久未见了，久到曾经在天台上一个人点燃烟火的小小侦探早已消失人前，也久到化身都市传说的神秘怪盗彻底在世间隐去踪迹。
　　如今存在的，是掩埋了过去的工藤新一，以及，忘却了过去的黑羽快斗。
　　那么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关系呢？
　　工藤新一情不自禁地轻阖眼睑，试图藉此掩去他太多难平的心绪，只是数不清次数的错过和漫长的暌违已然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悉数消磨干净，越想隐藏，就越是猖狂，让他再也忍无可忍，睁开双眼目光灼灼地回视过去。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将“宿敌”二字压在舌底，神情冷静且莫测，动了动唇，语声极淡地说，“久别重逢却被你遗忘的恋人关系，仅此而已。”

　　-001-

　　嘀嘀——嘀嘀——
　　时针停在八点钟的位置，摆在床头的闹钟准时传出令人头痛欲裂的声响。
　　工藤新一闭着眼睛翻过身体，从被子里伸出手臂，精准按停了噪音的根源。
　　他放松地舒了口气，然后将脑袋缩回被窝，悄无声息地在寂静环境里放长呼吸，慵倦地汲取着残余的舒适暖意。
　　冬季里晨间的天光温柔无比，轻而易举地越过透明的窗玻璃，将卧室照得光度澄明。工藤新一在独自入睡的夜晚从不拉上窗帘，窗帘有碍他观赏夜里清丽的月色，只在有人在家，做些不能被他人窥见的事的时候，才会将其拉起。此刻他正半睡半醒，熹光从窗前移到床上，照在眼皮上，他也懒散得生不出半分起床气，过了一会儿，自然而然地清醒了，他睁开眼睛，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界面上代表日期的数字让他恍惚中出神了一瞬。
　　昨晚，原来自己是梦见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啊。
　　洗漱过后，工藤新一换上了高领黑绒里衣。卧室的穿衣镜映出屋主从椅背上拎起大衣的修长侧影，有可能是气质的原因，他穿起来显得腰细腿长，举手投足间俱是利落的干练气息。他边走边用手指整理衣领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头：
　　许是早间空气里无形的寒意侵袭，他还沾着水珠的指尖泛出凉意，连带着无名指根的素色戒环都似乎贴着肌肤传来偏寒的气息，当手指触及颈项温软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激灵的冰冷刺激。
　　心底不明缘由地盘旋着些许消极的情绪，好在在这种别无他人只剩自己的环境里，起床半天都不需要发出声音。
　　走下楼梯的时候新一接到了来自警视厅的讯息，滑开锁屏看了眼，他微感兴趣地挑起了眉梢，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移到了别处——挂在墙上的月历早已清楚标明此日的特殊之处。
　　说起来，这种事压根也不需要他人提醒。从好久前、前几天、昨天深夜，甚至今早从梦中醒来——每时每刻，当新一的思绪与时间相互碰撞的刹那，总会不设防地倏然意识到这个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
　　他点燃了一根烟，但没有吸，就这么夹在指间。冬天的空气中，连呼吸都要凝成朦胧的白雾，新一注视着一线烟气与雾交融，然后渐渐弥散，揭晓迷雾之后书写在月历上的答案，旋即他自晨起以来极淡的眼神终于在雾气散去以后染上了温度。
　　月历上面的日期打了个漂亮的圈，用流畅花俏的手写字体书写着：你的恋人，黑羽快斗的归国之日。
　　边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小小爱心。

　　其实，也是他们确定关系的三周年纪念日。
　　不过嘛，这桩事姑且算是个不可告人的、唯有工藤新一知晓的秘密。

　　那已经是在记忆里有些遥远的过去了，至少对如今回忆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黑羽快斗的工藤新一而言就是如此。故事追溯到三年以前，如同街头巷尾那种小书店里塞在角落最没有新意的狗血小说，主人公因缘际会中捡回了一个身份成谜的漂亮帅哥，在他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又鬼迷心窍地编造出二人之间本不存在的爱情关系。
　　不管主人公的一番言辞究竟有没有真正地骗过自己，反正无端“被脱单”的失忆男主角看起来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两人拥有了一段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犹如从谁的手里偷取过来的梦幻时光，日子过得如胶似漆、难舍难离……至少，在男主角恢复记忆、谎言被揭穿以前，如此甜美的脉络与他跟黑羽快斗的经历一般无二。
　　显而易见，幸福日常的水面下潜藏的危机也相差无几。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新一敛眸注视着指间的火光燃起燃灭，猩红闪烁的光亮在他深蓝颜色的眸底掀不起任何惊澜，一支烟寂寞地烧成离离寸烬，就像个自娱自乐的故事终于讲到结局，然后他驾轻就熟地将其销毁丢弃，用清水洗去最后一丝缠绕的烟气。
　　自律的名侦探从来没有抽烟的嗜好，只是偶尔需要沉静思考的时机。以前可以全无他顾地双手合十抵在下颌陷入思绪，如今却有时需要心神维系一线警醒。一根烟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正好适合新一用来安静整理情绪。
　　前提是，避开快斗。
　　这也并非心虚作祟，只是他单纯觉得，能直接处理利落的事情，就不必任其横生枝节。毕竟，从某种方面而言，名侦探才是真正考究细节的反侦察大师，工藤新一完全有能力将一切应对得完美无缺。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杯散发出腾腾热气的咖啡，他坐在沙发上，后背靠着松软的靠垫，双腿交叠，单手敲着腿上的笔记本。屏幕上几个打开的窗口显示着文字资料以及抓拍的照片，有些是摄影者的有意为之，有些则是对方无意中闯入了他人的镜头，但是无一例外，所有呈现在工藤新一眼前的都是包含黑羽快斗出镜画面的近期影像。
　　新一知晓快斗是个非常聪明、感知也无比敏锐的人，所以吩咐的要求也尽量从快斗身边的边角着手，经常连偷拍者都无法领会新一真正的意图，再加上如今快斗从事职业的特殊性，他对镜头提起警觉的情况发生得并不频繁。
　　各种琐碎情报林林总总，足够新一这样优秀的名侦探从中洞悉无数细枝末节，进而掌握快斗身在国外的行迹脉络。
　　嘀——
　　工藤新一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他放轻呼吸，心里说着倒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身体却很诚实地点开了自己所委托的黑客传送过来的，来源自一万两千公里之外的纽约市肯尼迪国际机场内部监控线路的实时视频。

　　——你会喜欢的。因为你想掌控他，不是么？
　　——我以为你该知道盲目揣测雇主是行业大忌。
　　——那么，您认为我这次做错了是吗？需要我撤回吗？
　　——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点开链接，视频里播放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登机前被热情的粉丝们围堵在候机室的突发事故。爱慕者们带来的甜美意外自然不会困扰这位浪漫风趣的世界级魔术师先生，屏幕上，惊讶的神情只在他的脸上浮现一瞬，随后便换上了游刃有余的从容轻笑，他一边风度翩翩地欠身对粉丝们说着好听的俏皮话，一边打了个响指就玩开了花俏的魔术游戏。
　　此人的镜头感好到连在监视器角度拍摄的画面都十足赏心悦目，实在难说是否属于过去某个时期锻炼出的本能习惯，且说且走，款款而行，节奏掌握得优雅又恰到好处，最后狡黠一笑迅疾脱身的利落身手更只能用漂亮二字形容。
　　随着主人公宛如身处魔术表演现场般的潇洒退场，这场不可告人的越洋直播也抵达尾声。
　　屏幕投射的光亮折在名侦探眼底，他那双眼睛明晰如海，藏匿着再多深不可测的东西仍显得澄净无比，虽是状若漫不经心的神采，却有意无意透出几分视线盯准的刺探。
　　根据发信器反馈回来的路线来看，后来这人为了准时赶上航班，似乎翻到机场建筑的外体，高度疑似运用了某些“非常规”的“快速移动”手段，才赶在时限内进入机舱，落座于他的位置。

　　嗡——嗡——
　　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打断了工藤新一正当发散的思路。他的眼神在来电显示的人名上停滞片刻，手上合起电脑，站起身的同一时刻抬头看了眼当下的时间。
　　现在是东京时间早上八点三十四分。
　　纽约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三十四分。
　　……快斗那个家伙，都要起飞了还打什么越洋电话。
　　“喂？别告诉我你又因为晚餐选择困难而打电话过来撒娇，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黑羽快斗先生……”故作不耐烦的话语，语气里却带着点逗弄的笑意，工藤新一接通电话的时候终于想起自己起床后煮的咖啡忘了喝，便往餐桌走去，一边用肩头和耳朵夹住手机，一边拿起摩卡壶倒出早就煮好的清咖。冬日里空气寒冷，咖啡再加一层打泡热牛奶就显得醇香四溢、暖意融融……说起来这搭配还是黑羽快斗的钟爱，曾经纯粹的清咖党工藤新一也是受他影响才渐渐接受并习惯了这种香浓温柔的口味。
　　“啊真是的，新一你明知道我是今晚的航班，只有常规的飞机餐可选啦——”
　　电流的干扰导致耳边的声音带了些失真的磁哑，就算如此，新一也能从快斗抱怨的语气想象出对方委屈的样子。
　　“都已经两个月没见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一想到还要再等十三个小时才能见到新一，我每分每秒都感到时间难熬。”
　　“那你可以睡一觉啊，睡醒了就到东京了，我猜你应该也不会提前倒时差吧？”工藤新一笑了一下，刻意用不解风情的方式回应，然后好笑地听着对面闹起小孩脾气的年下恋人一通抓狂的声音。饮尽咖啡以后他就出了门，打开车库之前忽然想起警视厅传来的消息，对快斗说：“对了，今天部门有些突发状况，我可能不能准时结束，没法去接你了……所以你落地以后就自己打车回家吧，等我回去路上给你顺点小甜品。”
　　“欸——怎么可以这样，新一！” QAQ
　　电话那头声音的伤心等级明显真情实感地up了几个度。新一忍不住心想，实在是太可爱了。

　　-002-

　　刑事一课的同僚们发现，他们年纪轻轻的工藤长官今日多云转晴。
　　倒不是说工藤新一平常有多难相与，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资历的警官都是一路看他从年少轻狂的小小少年骄傲成长至此，长辈的心态早有，抹开面子来讲，侦查方面更已经习惯依仗他良多，当下作为他们上属警察厅特聘专派的刑侦专家，更有一种对方终于成为真正的自己人的欣慰与成就感。
　　大部分人还记得，三年前他才十七岁，就已经作为重要人员协助警察厅、FBI、CIA、MI6等组织联合侦破了一起大型跨国犯罪组织的作案行动，更不必提此子在国中时期便已成为协助东京警视厅破案的重要助力，辉煌履历铺就的起步点从一开始就高得常人无法望其项背。自工藤新一成年，非但内阁直属的警察厅、法务省公安调查厅、防卫省情报本部纷纷派人招揽，连境外某些重大机构都伸出了友好的橄榄枝，附加许多优渥得让人见之眼绿的移民福利。
　　所幸令目暮警部与降谷先生都极欣慰的是，彼时年仅二十却已锻炼出一派沉稳心性的工藤新一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素色指环，只待短暂的沉默足够让他的拒绝不显得太过快速失礼，就将桌上的提案推回给赤井和朱蒂。
　　金发女郎的惋惜溢于言表，倒是长发FBI先生无意间从中瞧出三分端倪，挑了挑眉梢，对新一说：“看来工藤家看重家人的性格一脉相承，不过你家那位……无论个性还是在外的人气，都绝对不输令堂，甚至更胜三分，祝你能如愿驯服这匹烈马。”
　　“哼……劳您费心。”
　　对工藤新一来说，成长带来的稳重体现就是——不会再将“要你多嘴”这句心里的吐槽诉之于口，虽然不爽对方长辈般调侃的语气，从表情到语气都快将“你多管闲事”这五个字阐释得淋漓尽致，最起码，社交言辞的客套还是到位的。
　　时间拨回到当下。格子间里的新人小姑娘拿起文件半挡住脸，眼睛注视着工藤新一一路带风地走进课室，衣摆翩然扬起，她看得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工藤先生，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呀……”
　　她这话并非无的放矢，虽说工藤新一如今收敛情绪的能力越发炉火纯青，有些像他高深莫测的父亲，或是别的什么人，那种让人总看不透的存在。不过有的时候，他无意隐藏的时候，大家还是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这位侦探先生心情不错。
　　最近这一阵子，工藤新一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不能说是心情不好，只能说心情不算太好。
　　据说，是因为他的爱人出国在外的缘故。
　　那么现在是因为对方回来了么？
　　唉——她惆怅地想了想，长叹一口气。为什么这个世上所有优秀的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基佬，不是早早绑定就是无心爱情？明明工藤长官与她年纪相仿啊，到底是什么等级的绝世美女才能勾引他这种年少有为又风华正茂的顶级帅哥早早步入婚姻的坟墓？难道说他们年少轻狂奉子成婚？但据说他跟他的青梅竹马临近高中毕业才和平分手，现在也没听说过工藤先生家里有小孩子的消息……虽然他经常买那些又贵又限量一看就好吃的甜品，应该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的吧——天呐未免也太蜜里调油了，真的好让人羡慕啊！
　　实在不怪她满心哀怨，从十七岁到二十一岁，时光女神仿佛格外钟爱他，工藤新一的面相是令人一眼便可分辨的年轻好看，五官生得标致漂亮，眉眼唇鼻都无比俊丽清晰，脸庞的精致轮廓与白皙细腻的肌肤就算任记者拉近镜头也找不出瑕疵。这般上镜的容貌有多得天独厚？就算未来历经岁月的打熬也不会让他失去任何风神，时光只会将他理性凌厉的气质沉淀，酿就成更加醇厚的美酒。
　　说起来其实她心里还有个男神来着——风靡世界的新锐魔术师，手法花哨又新奇，最难得的是他那引人着迷的浪漫气质，简直如月亮一般清冷神秘而蛊惑人心。
　　对方也是个年轻又俊俏的帅哥，相貌还与工藤先生颇为相似，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亲戚关系。
　　可惜的是，据她所知，人气超高的魔术师先生，也是已婚，旁人根本无从肖想。
　　警官小姐姐想着，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太惨了这个世界，怎么她喜欢的帅哥都英年早婚呢？

　　事实上，唯有工藤新一才知道黑羽快斗究竟能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
　　旁人眼中的工藤长官沉着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然而这只是纸糊的掩饰，他并非精于伪装艺术的魔术师，学到三分poker face的神韵实属潜移默化。新一表面上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案件的资料，实际上他的心都快飞出窗外了。想要见他，想见快斗，这样的欲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汲取思念的情绪，渐渐膨胀，想要看看他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神采却无比灵动可爱、狡黠活泼，令他心动得一塌糊涂的脸孔。
　　工作期间不能摸鱼，长时间无法得到快斗的信息，这种微有焦虑的心情甚至令他有些不安定起来。
　　他一如往常地高速处理了紧要的事体，甚至该说，紧绷的精神催动他的头脑高速转动，动作比往常更加雷厉风行。
　　临近黄昏，太阳尚未落山，溶解了蓝紫色天空与玫瑰色晚霞的光线穿过明净的玻璃照进室内，夕光瑰丽得迷离。工藤新一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肩上，没有停顿，大步流星地离开课室，动作快得连身后外套的衣摆都随风扬起。
　　“任务都处理完了，文件发你邮箱了目暮警部，抱歉我有点事就先早退——”
　　话音还未落下，人影倒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大侦探溜号的速度一如既往迅疾到让人反应不及。
　　“欸、欸欸——工藤君？”迟了一步才从办公室里探出头的目暮警部张了张嘴，哑然片刻，心里感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无奈摇头笑着，随他去了。

　　-003-

　　坐上车以后工藤新一才有工夫查看快斗的航班，航空公司最新发布了一个公告，说是由于航路上的气候原因，抵达时间会有延误。快斗的简讯随后而至，无非是絮絮叨叨他在这次魔术公演中运用了新的手法——这些新一早已通过直播知晓，并彻夜将手法研究破解了个七七八八——以及懊悔落幕以后道具太复杂收拾得太慢以至于赶不上更早一趟的航班……不然他能早点回来，去部门看新一也能稍微缓解相思之苦。
　　「安分点吧，大忙人。」
　　侦探淡定地编辑短信，按下发送。
　　他在心里说，你安安分分的，等我来找你。
　　距离预定的时间尚有两个小时有余，非常充裕，驶上高架以后工藤新一将座驾宝石蓝奥迪S6的车窗降到最低，弯起手臂靠在上面，单手控制着方向盘，动作非常轻松随意。
　　都市高楼接连点亮绚烂靡丽的霓虹灯火，化作无处不在亦无孔不入的扑朔光影，争相交错地映亮名侦探安静温柔的脸孔，以及他手指上素雅别致的戒指。
　　这种时节，一旦入夜天色就会暗得非常快，像是他与快斗初次正面相遇的4月1日，也很像那个将他自己也缠绕进来的骗局的起始之夜。在高洁的月色之下，好像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充斥着玩笑似的谎言。
　　April fool——当年的江户川柯南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暗示着愚人节捉弄的词汇，尽管如此，他还是准时赴约了，并且，时至今日，工藤新一仍旧深深记着他们初次邂逅的那个夜晚。
　　那晚的夜色一如此刻一般杳不见底，银月高悬，从高风中翩然落地的白西装怪盗实在太超脱现实也太浪漫华丽，月色将他的一身洁白勾勒得清冽无比，居高临下的视线与不可一世的笑容都太有挑战性，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辉煌画面几乎惊艳得他目眩神迷。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心甘情愿地沉迷于怪盗一手编织的谎言里了。倘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谎言的真相是工藤新一发自内心不愿揭开的，那一定是属于他宿敌的秘密。
　　要是这种彼此恪守界限的对立关系能永远延续下去就好了，虽然不切实际，当时的名侦探却时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就算睁一眼闭一眼的一时放纵也没有关系，只要怪盗基德的传说永远流传，那么工藤新一理想中棋逢对手的追逐关系也将永远持续下去。
　　会有这样的想法，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自我中心的过度自私也说不定。
　　所以当那场浩劫之后，工藤新一发现，受伤归来的黑羽快斗已经彻底遗忘了他曾经作为怪盗基德的一切记忆——包括他与江户川柯南共同缔造的无数回忆，他感到强烈的愤怒，像是被自己深信不疑的人彻底背叛了一样。
　　开什么玩笑，难道这个家伙摆出一副无辜的脸孔就能事不关己地转身离去么？
　　他不愿意稍加试想这对于快斗而言是否相当于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倘若连自己都承认了这点，那些工藤新一藏匿在心底里的……那些他深深珍视的对决回忆又该被置于何地呢？无法接受。只顷刻间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怒火就瞬间烧断了理智，然后工藤新一毫不犹豫——应该是毫不犹豫地张开口，编造出一个后来令他也身不由己、网罗其中的盛大谎言。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动了动唇，脱口的话语完全无视了理智阻拦，就像存在着某种破釜沉舟的自我意志，工藤新一在愤怒、难过，以及他完全无法正视和承认的脆弱惶恐，哪怕竭力迫使自己变得冷静镇定，眼神还是不由自主摇曳出怆然的绝望悲意。
　　“久别重逢却被你遗忘的恋人关系，仅此而已。”

　　月色下穿着立领校服的黑羽快斗蓦然抬眸，他们之间倏然而至的凛风吹开了云翳，也吹乱了这个非常好看的少年前额微卷的刘海，浸湿在月光里的浅蓝眸光清丽得不可思议，更是澄澈无比，蛊惑得工藤新一几乎迷失在他柔软又缱绻的视线里。
　　心尖像是扎进一根尖锐纤细的玫瑰刺，他被罪恶感折磨得心神不宁、呼吸作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松开将其撷取窃夺的手指。

　　喂，你不是谜团重重、无所不能的大怪盗么？
　　不想被我这个天敌抓住的话，就来揭穿我漏洞百出的谎言啊。

　　-004-

　　“我没有想到像你这样聪明一世的天才也会在同一个错误上栽倒两次。怎么，是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后来，和他与快斗成为邻居的灰原哀用着一种微妙至极的语气奚落着工藤新一。
　　“一个谎言的开始，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饰。就算如此，你也可能要面临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天。”
　　那天快斗并不在家，初春的天气，窗外下着淅沥的小雨。乌云遮蔽，午后的天光极其黯淡，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仍是无比朦胧的光度，连带着站在窗前注视着屋外的工藤新一都像是被笼在虚幻的晕光之中。
　　他没有回答，因为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无活可说，在沉默间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出了神。旧时伙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将他带回了过去的回忆里。
　　明察秋毫、洞察过万千谎言的名侦探，可能是他确实独占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真相，所以才会在难得犯错的时候，仗着才比天高，一错再错。作为江户川柯南的时候，为了隐瞒工藤新一的存在而编造了多少谎言，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仿佛这已经成为一个无须思索的本能，而他也曾数度为自己侥幸地瞒天过海而心怀窃喜……然而，一切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工藤新一其实也并非从来都一无所觉，他的青梅竹马时有将非常深邃的目光，长久地落在自己的背后，初时满满的欲言又止，后来就逐渐沉没于深水一般的寂寞中。
　　他不是没有为这种视线动摇过，但一时的感情动摇冲不破理智的桎梏，他是为了保护大家和自保才不得已如此，久而久之，就连本能都习惯了隐瞒。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伙伴研制的药物可以将工藤新一变为幼童的身体恢复如初，可这世上再无任何方法计策，能够抹除他为了周全这场骗局而撒下的无数弥天大谎，以及横亘在他与自幼相处的青梅竹马之间，再也无法毫无理由地交付信任的关系裂痕。
　　于理，那一次他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但兰的眼神让新一明白，于情，是他错得彻底。

　　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再度明知故犯呢？
　　这个问题连名侦探自己也一时不得其解。再说，凭黑羽快斗的聪明才智，以及他过人的洞察力，工藤新一并不怀疑，只要他有心追寻真相，自己粗糙编造的谎言轻易就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揭穿，就像再多精巧陷阱都困不住那个神出鬼没的大盗一样。
　　但是为什么黑羽快斗至今还未揭穿这个谎言呢？
　　揭穿了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低下眼，注视着自己指间折射着银光的戒指。
　　工藤新一心气高傲，就算是对黑羽快斗谎称他们是恋人，他也是绝对不肯编造任何他们之间子虚乌有的恋情回忆的，他只会在相关话题上缄口不言。
　　黑羽快斗聪明温柔，他觉察出新一的逃避，但他从不提及，就像也心照不宣那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区。快斗只会像猫一样悄然而亲昵地靠近他、拥抱他、亲吻他，然后用月夜一般轻柔的语调说，我想和你创造更多新的回忆。
　　……自己所期待的发展，究竟是谎言被揭穿，还是永远地、让这个骗局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也许……我也在等待着月亮的判决吧。”
　　工藤新一轻舒了一口气，他的表情镇静，眼神淡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情绪，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以后他就不再开口，手边的小提琴被架在肩上，音符从他缓缓拉动的琴弦下流泻而出，将小夜曲韵味悠长的优美情调娓娓道来。
　　有天赋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领悟颇快，虽然他已许久未曾练习，凭着一腔无处可诉的思绪，竟也能将名曲的情韵演绎得婉转动人，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线坠落，在台阶上滴答伴奏着细小的迷音，远处亦是沙沙不绝。
　　灰原哀是听过以前的工藤新一演奏小提琴曲的。
　　她别过脸，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曲子里多了很多的感情呐……工藤君，你真觉得像那个人那样多情敏锐的人会轻易陷入感情的骗局吗？你……可别被他骗了。”

　　-005-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工藤新一许久都未从回忆中拔出思绪。
　　他坐在车里，过了很久都没有醒过神，后视镜里，他的半张脸庞陷落在晦涩不明的阴影里。海洋般的眸中一点光芒乍现，隐匿在额际垂落的几绺碎发之下，新一低敛眼睫掩去多余的繁杂心绪，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是不是越少犯错的人一旦犯错就更容易耿耿于怀？
　　名侦探忍不住这样想，明明他已经很想让自己别去在意，有些冰冷的情绪却总是像蛇一样缠绕上他的记忆，攥紧他，惊醒他，嘲笑一切都只是他自以为是的虚假骗局。
　　说了谎的人就必须要经受这样惩罚般的折磨么？
　　慢慢变得心不由己，好像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绪。
　　欺骗了黑羽快斗的工藤新一，逐渐无法拒绝对方的靠近。
　　原本是可以狠心下来冷面以对、狡猾机变的大胆宿敌，展露出来的本性绒软得不可思议。他如同天性难驯的狡黠野猫，烂漫多情又洒脱无情，眼界极高却也性情温柔，矛盾的特质交织在一起，时而神秘美丽，时而专注无比，若即若离，若隐若现，不经意展现出格外纯真的干净气质，就像猫一般让人捉摸不透的爱情表现最让人难以安心。
　　作为宿敌的怪盗与侦探从未逾越他们心照不宣的致命距离。
　　但工藤新一在黑羽快斗第一次敛低眼睫试探着亲吻自己时，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拉开距离。
　　那个夜晚的月色，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更加迷离。
　　视野里的一切都犹如染绘了一层朦胧的迷醉光影，银白色的透明浩海越过明净的窗玻璃，恣意地漂游浮荡，却小心翼翼不敢抚触对方垂落在黑暗里的纤细手指。
　　工藤新一一直都觉得黑羽快斗的手指很美。
　　就算作为怪盗基德的时候，这个实际比自己小了些许、过分年轻的少年，装模作样地披上一身华丽而复古的纯白西装，丝质的白色手套裹住他修长的手指，从骨节鲜明的漂亮轮廓到气质清冷的雅致仪态，无一不动人到令他心醉神迷。
　　这个美丽怪盗的存在，让人开始期盼邂逅、奇迹，和爱情。
　　白雪般洁白又边缘锋利的扑克牌，以及暗香馥郁的玫瑰花瓣，在漆黑长夜的冷风里交织纷飞，变幻成一重又一重浓墨重彩的神秘幻影。
　　从举手投足开始，这个人连一颦一笑都能牵动着世间万千少女的心，更遑论将太多不切实际的天真梦想寄托在怪盗身上的纷纭世人。虽说工藤新一对他的人气之高早有认知，但知晓却不代表他能够抵御这般勾魂摄魄的魅力，对方精妙绝伦的表演就像魔法带来奇迹，他唇畔不可一世的笑容更胜过世间无数富丽堂皇的传说。
　　侦探能够透过浮华的伪装看透真相，看到真相以后他越发想要抓住这个人。
　　那么如今这样真的算是我抓住了他吗？
　　还是说，是我被他彻底支配掌握了呢？
　　一切问题都悬而无解，他所能做的仅是在快斗凑近过来的时候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是不是多情的人唇都特别柔软，甜美得如同黑加仑的浆果蜜，唇珠轻轻摩擦的触感轻柔盈润，好似下一刻探出的舌尖就能舐开透明的屏障，欲滴的轻盈气息都凝聚成香调靡丽的透明水滴。
　　肆意流淌着、逐渐盈满着，工藤新一已经兵败如山倒。
　　任何荒谬的事情对这人来说仿佛都能顺理成章。
　　快斗抚上他脸颊的手指带着凉意，循着颈线寸寸游离，然后，拨开新一半敞开来的衬衣领口。

　　其实事情的最初只是他深夜看见快斗在弹奏他家尘封已久的钢琴——一架纯黑复古的三角钢琴，属于奥地利的贝森朵夫，魔术师的修长手指演绎起乐曲来也优雅得如同行云流水，源自维也纳的动听音色宛若夜间的潺潺涧溪，粼粼波光跃然跳荡，牛奶色的丝雾如绸如缎地低低飘浮，云风叆叇，俨如一个人一生一世的烟水繁华都浸没在这揉碎了月影的脉脉流波间。
　　他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仅剩从落地窗外流淌进来的月色，穿着黑衬衣打开了领口两颗扣子、完全陷落在阴影中的这个人，肌肤像是带着光晕般泛出莹润的玉色，澄澈蓝眸如同这世间距离他最近的美丽星辰，就说是落入人间的浅蓝色月亮，幻化成美丽多情的人形，才能解释他一身让人无法言喻的蛊惑气息。
　　但工藤新一是心甘情愿的。
　　他是心甘情愿地，被他引诱。
　　“新一、新一……”这个人在弹奏乐曲的时候还能不动声色，自始至终都是情绪留白的沉默，余光瞥见他以后才露出孩子气的神色，就好像此刻不得到一个抱抱就会委屈得不得了一样，站起身，伸长手臂将他揽入怀抱。
　　“我好像……”他轻轻地吻上新一的唇，声音也很轻，就像害怕惊动了什么，颤动的睫羽犹如蝶翼，唯恐不小心碰碎什么一般轻轻试探，声音远比作为怪盗时少年感更加鲜明。
　　“我好像，比我原以为的程度，还要更喜欢你。”

　　被欺骗了的人，一无所觉地将玫瑰刺深深地扎进心尖，涌出令自己疼痛不已的纯净血滴。
　　另一重身份是怪盗基德的人会有可能真的对任何人动心么？等快斗恢复记忆，会不会骤然清醒，然后抽身离去？新一已经想不出答案。
　　唯一可知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工藤新一就知道他已经彻底把自己玩进去了。

　　从来站在正义一方、正直又理性的名侦探，平生仅一次、纯粹只是为了自私的心愿而说出谎言的工藤新一，他敛低眼睑，纤长睫羽掩去眸中千丝万缕的复杂神色，在变成了黑羽快斗的宿敌怪盗吻上他的时候，他没有分毫闪躲。
　　唇舌触碰，慢慢地、潮湿地纠缠起来，吐息之间，一种被渐渐汲取、连灵魂都交缠起来的陌生感觉令他心脏抽动不已，近似于麻痹起来。
　　“新一……”
　　快斗低低呢喃的声音揉入到他们的唇齿之间，黑衬衣的少年一点一点将漂亮泛凉的手指攀上他的手背，圆润的指甲顺过青筋温柔地挪移过去，若有若无地轻抚，视之如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贴近贴紧，指尖扣进新一的指缝，将他的双手分开抵在钢琴之上。
　　如果这就是谎言的代价。如果这就是你的惩罚。好多情绪从意识深处悄然走过，工藤新一闭上了眼睛。
　　这个动作被视为默许放任的讯号，快斗慢慢地将他压在身下，然后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也身不由己，他被对方带进神秘清冷的漆黑阴影里，一夜都难以清醒。

　　-006-

　　步入机场大厅时，刺入瞳孔的苍洁灯光唤醒了神不守舍的工藤新一。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习惯了黑暗的眼珠尚有涩意，生理泪水漫出又回浸以后泛出微微尖锐的疼痛，不算难受，却徒增狼狈。
　　漫不经心地以视线逡巡四周往来的人群，因为知晓自己提早许久，快斗要再过个钟头才会到达，他瞧这些人瞧得并无兴趣。
　　也正因此，当新一最熟悉的清冽气息倏然而至，在他最无防备的瞬间将他完全环绕，工藤新一确确实实、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原地。
　　“新~一~好久不见！”亲昵又调皮的声调，无论分隔多久都十足意气风发的天真语气，贴在他耳边撒娇地问，“总算是回来啦——我好想你！新一有想我吗？”
　　奇怪……他怎么会比我来得还早的？
　　本打算给快斗一个惊喜，特意用惋惜语气先预告自己不能到场，然后提早来到接机厅的新一张了张口，一时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他抬起眼，深蓝眼眸与黑羽快斗漫出了深深笑意的淡蓝眼眸相互对视，年轻魔术师的眼里是不作伪的强烈欢喜和温软爱意。
　　“快斗，你怎么已经？等下——”新一停顿片刻，刻意用稍稍危险的声音拉长了尾音，“你不是说整理道具耽误得只能选比较迟的航班么？好家伙，竟然敢欺骗我？！”
　　“没有啦！”黑羽快斗浑然不惧名侦探状若审视微微锋利的眼神，嘿嘿笑了一声，“我都提前处理完了，就提前一点到了！”
　　但是，你不是在候机厅还给粉丝表演了魔术，然后确实带着我的定位器登上了那架较晚的飞机么？
　　这是不能诉之于口的问题。工藤新一笑着回抱住他的爱人，在快斗低下头，微有贪恋地埋首在他的肩头深深呼吸的时候，讳莫如深地低下眼，凝视对方后脑的发旋，眼神之中颇有深意。
　　打量、猜测、观察，他鲜有以如此目光注视如今的黑羽快斗，但怪盗基德却应对此毫不陌生。
　　“还有啊，还有就是——”快斗一无所觉地抬起脸，微卷的刘海掠过眼梢，他抚在新一颊侧的手指带着天空般的凛然寒意，“因为我实在迫不及待地想见新一，就飞过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还凑上前来，送给新一一个轻柔无比的亲吻。
　　“我回来了。”
　　“啊……快斗，欢迎回来。”

　　-007-

　　城市里近午夜以后的晚风就会特别疏冷，道上虽是一成不变的融融灯火，热闹的人气却已散去，车子驶上空旷的街区，一路逆风高速驶去。
　　不知从何时起，天际飘来纯白的雪影。
　　快斗比新一更畏寒些，所以升降窗早已摇起，他单手撑在窗子一边，手掌托着侧脸，扑簌光影交错掠过他的精致眉眼，天空色的眼睛在越发黯淡的黑夜里犹如宝石般清澈明亮。
　　工藤新一瞥他一眼。
　　“全美巡演了两个月，感觉如何？”
　　“还不错！就是我好累哦，一个人的时候没有新一就觉得晚上又冷又寂寞，好想你，每天都盼着能早点见到你呢。”二十一岁青年拖长声音的样子仍是灵动烂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工藤新一简直可以想出无数种不同的美好形容来评论他如奇迹般永远朝气的可爱气质，不禁又看他一眼。
　　第三次了。他心里想着。久别重逢会让这个人变得特别黏人么？这已经是对方今天第三次努力对自己倾诉思念。
　　黑羽快斗像是读懂了他的心理，笑着眨了眨眼。
　　“这样你也会更喜欢我一些吗？新一，我已经一刻也不想跟你分离了。”
　　新一。工藤新一听过很多人用各种声调念自己的名字，但是唯有黑羽快斗，他轻柔的声音总带着一点亲昵，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存在过隔阂与任何陌生的距离，从第一次唤出他名字开始就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在以前，新一从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任何无中生有的感情。
　　要说是一见钟情也未免太过可笑，因为他第一次真正念出他名字的时候已与新一有过两次初见。
　　给自己泼起冷水的名侦探，却忘了想起自己与他邂逅那夜怦然的心绪。
　　怪盗带着戏谑的讽刺如同战书，棋逢对手的激昂战意淹没了他，因此他来不及注意到，对方注视着他的眼中也藏着欣赏和愉快。

　　“你少说点花言巧语的话，我会更喜欢你的。”
　　“欸——”黑羽快斗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是新一太不坦率啦，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么傲娇的性子。”
　　“啰唆。”

　　-008-

　　工藤新一有时会觉得他是睡着的，睡在他从江户川柯南变回工藤新一以后，竭尽全力才找到了失踪多时的怪盗基德……黑羽快斗睁开眼却表现得与他素不相识的那一天。
　　这个人已经彻底忘记了，忘记怪盗基德的一切，忘记那些属于月亮的美丽故事。确认了这点以后工藤新一买了很多酒，他没办法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展开而流泪，名侦探怎么可能会因为宿敌不记得自己了而流泪呢，但他实在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方式，将他心里太多的难过以及……不舍，全都发泄出来。
　　短暂的夜晚在感官里似乎过去了亘久的一生，月到梢头他才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沙发上，黑暗也无法吞噬他的情绪。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一直长睡不醒。
　　但新一觉得他做的这个梦好真实，他竟然永远地抓住了怪盗基德，与真正的黑羽快斗在一起了；真实到这个梦里都过了这么长久的时光，连他这个名侦探都找不出破绽；也真实到他能够清楚地嗅到黑羽快斗身上清冽的冷香，在他被对方抵在墙上亲吻的时候。
　　急切的、渴望的，他像是迫切于从自己这里汲取到什么一般，悄然抬起眼睫，微微沉迷的神情间有一瞬极为清醒。
　　一瞬间对于一生而言实在太短暂了。
　　黑羽快斗稍稍松开了工藤新一，定定注视着他，也只一瞬间，这个人半掩在睫羽的阴影里、眸子里清冷蓝调的星光便烧成了漫天大火，灼灼烈烈，连被他所专注凝视的新一都仿佛被其中的热度沾染，从皮肤到神经，一寸不留，连意识都焚烧得神志不清。
　　只那么一瞬间，就已经让自己觉得无法容忍与对方分开了。
　　于是他们在一种无须言说的默契中重新靠近，阖上双眼，与对方接吻。

　　冬季的时候快斗的手指总是泛凉，就像这个人捉摸不定起来身上的主色调给人带来的通感感受。无论是圣洁的月白还是神秘的黑，搭配他眼睛浅浅的颜色就只能用清冷二字来形容。虽然外在的感觉浪漫温柔又灵动活泼，和不善于隐藏秘密的侦探相比，实则这种习惯于藏匿着秘密的人多少都有些外热内冷，他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敞开心扉，毫无防备地将陌生人接纳到自己的世界。
　　可是新一伸手攀住了他的脖颈。
　　呼吸相接，温热气息缠绕在一起，他们的距离近得连瞳孔深处的热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分别了两个月，无论是快斗还是新一都在渴望着与对方亲近，肌肤相贴，这样无论谁身上的温度都趋同一致了。
　　“你好像在发抖……”快斗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奇异的慵懒之意，“新一，抱紧我。”
　　耳中尽是鼓噪的心音，工藤新一渐渐被他逼出泪意，齿关紧咬，仍忍不住战栗不已地持续喘息。
　　他感觉到快斗的手指已经从肩膀滑到脊背。
　　魔术师的指尖是凉的，自己的身体温热，于是细微的冷意刺入神经，顺着脊椎蔓延。
　　他扣在对方肩背的手指微微用力，陷入柔韧的肌肤。

　　——就算明日长梦将醒。
　　他只顾当下，当下的工藤新一拥有了黑羽快斗。

　　仿佛是某种征兆般，夜深以后屋外的风雪骤然转急，素白纱帘映出飘窗外踽踽翻滚的雪影，犹如错乱纷飞的鸦羽，呼啸的声音卷起更多神秘重重的掠影。
　　倘若没有了对方的人生，在这样寒冷的夜晚里，那该是……多么寂寞啊。
　　新一身陷在令人迷乱的热度里，渐渐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瞳孔失焦，淡红的唇微微张开，喉结无意识地滑动着，好像在吞咽着什么，痉挛起来的手指揉皱了身下的床单。
　　失神中他回想起十八岁的快斗穿着黑衬衣的那晚，月光下纯黑色的衬衣，将他白皙的肌肤衬得白玉般透出光泽，锁骨精致纤细，衣料褶皱的线条优美得如同艺术大师的细腻笔触，视线可以从淡青血管锁起的漂亮喉结一路看到柔韧好看的细腰长腿，不必言说，就已然成为最深沉难耐的隐秘诱惑。
　　工藤新一的坚持和自尊心迫使他无法开口承认这是第一次，可这确实就是他的第一次，充满了惊险和未知的陌生刺激令他精神紧张、身体绷紧，越是如此，自己被彻底侵略占有的感受就越发鲜明。
　　明明已经遭受过那么多次拔骨生长的疼痛，原以为咬咬牙就能忍受的感觉，实际发生的时候却让他狼狈到连发出的声音都不由自已。
　　支在钢琴盖上的光裸长腿微微痉挛地滑落下去，又被捞起，足尖点在烤漆的滑面，留下温热起雾的湿润痕迹。

　　-009-

　　结果还是做得一塌糊涂。
　　在飞机上好好休息睡了一觉的快斗还好，奔劳一天的新一实在抵抗不过精力耗尽的倦意，不多时就阖上双眼沉沉睡去，盖在身上的被子露出了肩头，上面落满了凌乱情色的红痕牙印。
　　隐去眉眼间过盛的锋芒以后，名侦探也只是个过于俊秀的有着七情六欲的年轻人，他沐浴过后的黑色发梢还沾着微微湿润的水汽。
　　快斗坐在床边，帮新一掖实了被角。他没有开灯，做惯了怪盗的人怎么可能被黑夜限制了自由，相较常人稍浅的瞳色让他在黯淡的光度里也能将自己爱人的脸庞看得极为清楚。
　　黑羽快斗最喜欢的，黑羽快斗深爱的，工藤新一。

　　好像快要瞒不下去了，怪盗诱使侦探永久收留自己的爱情秘密。

　　“该怎么办呢……但我可不是故意的。”总不能像愣头青一样傻傻地摊开底牌暴露秘密吧，黑羽快斗是绝不会给机会让工藤新一在自己和正义之间二选一的。顺水而推舟，以局再成局，这才是怪盗夺取珍宝的优雅美学。
　　稍坐片刻他从容起身，足履落地却悄无声息，阴影延伸着几乎带出几分旧日身手干练的凛然气息。人到楼廊时，在雪景中格外皎洁的月光照进窗内，又越过他，在墙面上映出一道好看的侧影。
　　快斗垂眸摊开手指，再下一刻食指与中指间就夹起一张扑克牌尺寸的卡片，金属制的边缘泛出冰冷又锐利的光泽。
　　一面是纯白的素面，一面则是情诗一般的高深文字，角落手绘了一个戴着高筒帽单片镜的简笔画头像。
　　“真没办法……竟然这种时候在美国遇见了老熟人，不打声招呼可不行呐，看在过去承蒙那么多次照顾的分上。”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透出几分危险的冷意，说完自顾停顿片刻，眸光微不可察地往身后一转，漫出笑意的眼神骤然平添极为清冽的锋利战意。
　　这次你也会跟上来么？我的名侦探。

　　-010-

　　在睡着的工藤新一枕边，漆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上面显示出最新一条短信。

　　「工藤君，你的申请已经得到了上级部门的批准，不日即可动身。这次基德二度复出的预告兹事体大，虽然你今天破译的暗号能为那边带来极大的帮助，但中森警官和我都认为现场需你本人到场才能真正实现有效的指挥。所以这次的任务就交付给你了，祝你武运昌隆。

　　目暮警官」

　　——爱情骗局 · Love Deception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