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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南境隐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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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厅堂。
各家铺子、田庄的掌事,镇南王府、郡主府的大小管事,挨挨挤挤立了一屋子,往日宽绰的厅堂显得格外拥挤。
小苏今日着了件月色绣祥纹织锦长袍,乌发高挽用根绦带系了,虽未施脂粉,却比寻常多了几分温婉。其旁,陌阡陌长身玉立,一身着素色布袍难掩气质出尘,说不出的俊逸矜贵。
“这位是南境隐士陌阡陌陌先生,往后郡主府内外大小事宜均由陌先生打理,诸位见他便如见小苏,可莫要怠慢。”小苏朝众人说罢扭首朝元轩暖暖一笑。
大王子的身份随着长明殿的消逝而消失,元轩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能再用。小苏南境归来,元轩便出现在郡主府,南境隐士这个身份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见他二人并肩而立,男的俊,女的俏,比画中的才子佳人更胜一筹;又见二人十指相扣,四目含情,了然似的称是,并齐刷刷的向陌阡陌行礼。
“陌某自幼长与世外不通世俗,往后还望诸位管事多加照拂。”元轩缓缓说罢朝众人揖手还礼。
一番寒暄过后,一少年扬声问道:“陌先生即是隐士,又缘何随我家郡主来了王城?”
“说起来是缘分使然。”说话间,陌阡陌看向小苏的双眸难掩温柔。
“到底怎样的缘分,先生给说说呗。”少年撩开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稚气未尽的脸,嘻嘻笑问。
此言一出,有人倒吸了口气,有人抿嘴暗笑,也有个别年纪大的低斥少年不该在此等场合出言轻浮,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陌阡陌,很显然无论年少还是年长,都有颗吃瓜的心。
见众人的目光落向自己,陌阡陌肉眼可见的紧张,这一紧张,小苏教他的话,竟忘了个七七八八,“那日……街上……”话未出口,面色已赤。
“陌先生乃读书人,当众问儿女情长之事,叫他怎张得开口。”见陌阡陌囧迫,小苏指着那少年抢说道,“你这小子摆明了是难为先生……看来上回你老子揍你,我就不该拦着。”
那少年将脖子一缩,口中仍不死心地嘟囔:“才子佳人,风月情事,世人哪有不好奇的?郡主也莫恼,赶明儿我给先生多裁几身新衣裳赔不是便是。”
“做衣裳自是少不你了的,只你此刻提出来打的什么主意,当本郡主不知道?!”说罢,小苏笑指着少年朝陌阡陌道,“他叫炎冰,霓裳坊少坊主,他老子去江南看新料子,今个便让他来的……平日,这小子最喜弄些叛道离经的衣裳博人稀罕。”
“那一回我做的衣裳,那些公子姑娘们不是打破脑袋似的哄抢。”炎冰不满地嘟囔,“再说,挣了银子断不会少了陌先生那份,也不让他白做我的衣裳架子。”
“满屋子人,就你甚都敢说出口。”小苏摇了摇头,“罢了,陌先生面皮薄,本郡主来说便是。
“其时那日,陌先生破例出庄入城赴友人邀,小苏恰巧在街上体察民情,见他面生正要问询。”
“南境那么多人,面熟的有几个……郡主你不过瞧着陌先生生得好看。”炎冰嘿嘿笑道。
“你……再啰嗦本郡主可不说了。”
“闭嘴。”炎冰作了个捂嘴状,果然不再说话。
小苏见状继续道:“小苏尚未来得及问话,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眼见着那马蹄就要踢上躲避不及的幼童,危急关头陌先生要冲上去救人,当然小苏快他一步救下幼童。”
“我家郡主向来喜欢救人与危难,并非抢先生风头。”宝柱是笑着打趣。
闻言,陌阡陌点了点头,温声道:“小苏救幼童自是善举,然而折服在下的却后来之事。”
“后来之事?”炎冰竖着耳朵往前挤了挤,“后来又有何事?”
“小苏责那人当街纵马,不想那人是驿兵正有紧急公务,小苏恐误了公务便让其送达公务自行往军中领罚……随后,小苏代那驿兵当街向幼童母子赔罪,并赠银钱安抚幼童母子。”
“郡主大义。”众人齐声赞道。
阡陌摇了摇头,继续道:“那日之后,南境城内颁发一道将令,驿站公务不可经城内闹市……也是那日,陌某方知所遇的女子乃是赫赫有名的小苏郡主。”
“这件事我们倒是听说了,只没想到促就了郡主与先生的缘分。”玉萧笑道。
“陌某一介书生,手无束鸡之力……说来惭愧。”
小苏见他面色潮红,知其难再继续,朝他微微一笑示意其安心,方朝众人道:“当初南境之战多亏陌先生献策,可惜始终无缘得见……那日街市相遇,或许冥冥中注定……”说话时,小苏望着陌阡陌的双眸晶莹闪动,失而复得,她即庆幸又后怕,如今既已知他心意,她便不会再让他以身犯险。
“啧啧啧,果真是缘分使然。”炎冰啧吧着嘴叹道,“想我炎冰天定之人又不知在何处?”
众人听他前半句皆是点头附和,又闻他后半句哄然大笑。到此刻,他们不仅知陌阡陌来自南境,还知其被小苏的魅力所折服。这样妙事自然不会藏着腋着,没几日王城内外皆知小苏从南境带了个绝色男人回来。当晚,路遥便带小苏的密信赶往南境。
陌阡陌在郡主府梅苑安顿下来,小苏不喜经营,原来府里一应事务由香怜、玉惜商量着打理,如今交由陌阡陌,二人满心欢喜。
初八,郡主府遍挂红绸,人人身着新衣,个个喜气洋洋。这边催妆爆竹方响罢,那边两名喜婆搀扶着玉萧进了偏厅正堂。只见玉萧戴着庄重的霞冠,霞冠上珠翠环绕,映得她圆润的脸庞无比柔媚;火红炙热的绣百花嫁袍逶迤拖地,微微露出一双五色绣鞋。
小苏本坐在厅中主位,见玉萧一改往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模样,迈着细碎的步子羞哒哒地行来,当即立了起来。
“你呀,快坐好了,莫误了萧姑娘行礼。”陌阡陌见小苏又欢喜又不舍的模样,既觉心疼又觉好笑。
当初在宫中,玉萧亦是一身素衣,今日妆扮起来倒让人挪不开眼了。小苏一面暗骂金笛好运气,平白得了她如花似玉的姐妹,一面又想,金笛上进,才两年的光景便从一名随侍做到偏将,最难得的是对玉萧不改初心。思及此,她紧抿的嘴角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军中沐休,兵士们惯爱斗酒,金笛自也难免。那日,她见金笛酒醉,便着路遥悄悄将他扛进青楼姑娘房中。金笛睡梦中被撩拔醒了,见床前坐着一个身着轻纱的娇媚小娘子,唬得躲进帐中大喊“姑娘自重”。那女子得了小苏授意,又是百般撩拨。金笛见躲不过,推开那女子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小苏觉得好笑,打算回府将此事当笑话说与玉萧,谁知刚入苑子,便见假山之后,金笛扯着玉萧的袖子,苦着脸赔不是。
那时小苏借着花影遮身,冷眼瞧着。
只听玉萧问他:“你即没那样的心意,怎得去了那样的地方?”
金笛一手扯着玉萧的袖子,一手拍着脑瓜子:“我怎么就不记得是怎去的?”
“你莫要糊弄我!”
“我,我真不知怎去的……萧儿,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那你发誓!”
“我发誓:我金笛若生了旁的心思,负了萧儿,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永坠阿鼻地狱!”
“你,你怎得发如此重誓?!”玉萧说着红了眼眶。
“只要萧儿不生气,怎得都成。”
那日看到此处,小苏决定瞒下此事。
“萧儿。”她终是等不及,快步迎了上去,望着玉萧的目光透着欢喜与不舍,复杂而又纯粹。
“郡主……”玉萧羞涩地迎上小苏的目光,曲下身子福了福,尔后又朝陌阡陌福了福。
“往后,玉萧不常在郡主身边,还望先生多加费心。”
“这是自然。”陌阡陌说着立了起来。
饮了饯行酒,食了离家饭,玉惜在玉萧身前放下锦团。
“跪。”宝柱唱道。
只见玉萧执起正红织锦折裙,在小苏的脚前跪下去。
“拜。”
玉萧双手打开,掌心朝上,朝小苏拜了下去。
“再拜。”
“三拜。”
……
礼毕,小苏扶起玉萧,两人四目相对,皆红了眼眶。
“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定要告诉我……记住了,郡主府就是你的娘家。”小苏哭腔朝玉萧道。
玉萧已然说不出话来,巴巴地望向小苏,泪珠儿断了线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掉。
“今个是你大喜……哭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小苏抑制住不舍,轻拭玉萧眼角,柔声哄道。
“郡主,花娇已经到了……”香怜强笑着催道。
小苏自是不舍,却也不能不松开玉萧,接过香怜奉上的喜帕,覆上玉萧插满珠翠的头冠之上。
小苏在另条街上替金玉二人购了处院子作新宅。此时,她立在郡主府门前的高阶上,目送花轿消失在街尾。
“……过两日便回门了……莫再瞧了。”温润的声音自小苏身后响起。
“元,陌哥哥……”
陌阡陌一身青袍,外罩狐狸毛的氅衣,一双手拢在袖中,正笑微微地看着小苏。
“支了炭火尚还觉得冷,饮一杯祛祛寒如何?”陌阡陌长身如玉,温润的嗓音如春风拂过。
“甚好,甚好。”小苏抹了抹眼角,笑道。
梅苑厅堂,铺了洁白的西域绒毯,绒毯上置有矮几,其上一只小红炉正偎着一个玉瓶,玉瓶遇热,温甜的酒香在四下弥漫开来……
“情景竟是一般无二,只可惜此酒非果子酿?”小苏笑言。
“此酒名曰女儿红,不知云修何处沽来的,喝着倒不错。”陌阡陌脱了氅衣,在小苏对面坐了下去。
“女儿红。”小苏不由地联想到楚红衣。
“女儿红,”陌阡陌颔首道,“酒色如胭脂,酒香浓郁,倒不辱女儿红三字——想来取名之人也是超凡脱尘的,不然也想不出这听似大俗,实则大雅的名字。”
小苏接过玉盏送至唇边,一双眸子却瞄向陌阡陌:你若见了那个妖孽,定然不会这般想。
“如何?”陌阡陌问道。
“甚好。”小苏讪笑着颔首。
“没了?”陌阡陌问。
“还有甚?”小苏愕然。
“我记得小苏初开府时,邀了一干世家子弟,整日煮酒论茶——那时,小苏也就用甚好二字便与他们结下不解之谊?”
小苏干笑了两声,见他神色颇不自然,迟疑着道:“你,这是,醋坛子翻了?”
陌阡陌自觉老脸一红:“甚醋坛子?我只觉你如此敷衍有负此酒罢了。”
小苏见他难得嘴硬,也不拆穿:“也罢,小苏亦不想瞒你。”
闻言,陌阡陌挑眉望向小苏,见她神色陡然凝重,便道:“若是不可对人言,亦不用勉强,陌不是心胸陕隘之人,亦不会因自己的决择而拘小苏心性。”
“我不想往后你我因此事而生嫌隙。”说着,她贴着陌阡陌耳边,“结交他们,非我本意……乃王君授意。”
“父……王君命你,他怎可让你一女子……”
“小苏一介孤女,拥有的一切皆是他所赐,心心念念的事也只有依赖他给予的权利……难道还有比小苏更适合的人?”她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再也别想丢下小苏了。”
“你告诉我此事,只是怕我丢下下你?”陌阡陌执着盏的手一顿,隽秀的脸上满是诧异。
“不然呢?”
陌阡陌看着她,须臾正色道:“小苏可否谢去此职,尔后我们去南境,或者旁地什么地方皆可。”
“来不及了,从上清山归来那日便来不及了。”小苏唇边扯出一抹若笑,“其时,反过来想,男子做不了的事,我小苏能做,不也挺好。”
“小苏,这些真是你想要的?”
“陌哥哥,我告诉你,这女儿是由豆蒄少女赤脚踩浆发酵而酿,又因其色泽犹如三月桃花,才得此名……嘻嘻……也只有他那样妖孽才能想出这么奇葩的法子酿酒……”话未完,只见她脑袋一歪,蝶翼似的睫毛轻垂,没多时便沉沉地睡着了。
陌阡陌见了嘴角轻扬,温柔的指尖温滑过她的眉心,滑过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梅苑此时正值红梅妖娆,白梅清冷。一株老梅枝临窗而立,枝桠苍劲如龙爪张扬,枝头上朵朵或是含苞,或是绽放的白梅在寒风散发阵阵幽香。
“陌哥哥,梅花开了……”
他听着她呓语,深嗅梅香,暗忖:也罢,她愿意便随她好了,自己只要能守她身边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