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5、天青明罗 上 ...
-
天晕地眩,刹那间,我全身四肢百骸之中所有的真气,都如积沙遇潮一般,尽数崩溃消散。
他很紧很紧地搂住我,却又小心得象是拥着一颗最最娇嫩的露珠。透过柔软的数层薄薄衣衫,他均匀平稳的呼吸、温热光洁的皮肤,还有那一抹似是与生俱有的、淡而干爽的青草气息,使得我六识尽昏,心动神摇。
碧色光柱在殿中急速旋转,其间光芒几度大盛,却终是难以攻入林宁布下的淡青光幕。劲风越是激荡呼啸,我的耳中充满了那种尖锐而凌厉的风声;殿中长明灯的火光早已熄灭,四下里一片冰冷的黑暗。然而林宁那温暖安然的怀抱,仿佛便隔离了这世上所有的苦难与风雨。
林宁一手将我搂住,另一只手伸出空中,修长的五指在空中不断变幻,结出诸般法印模样。恍恍惚惚之间,耳边只听得他高声念道:“当灭动心,不灭照心。本来空寂,还我真觉。”
他每念得一句,那道淡青光幕便微微一亮,更向外扩张一分。待得四句念完,殿中突然青光弥漫,整座大殿均被笼入光幕之中,那耀眼的碧色光芒,在青光的笼罩之中,竟也略略收敛,显得柔和了许多。
林宁掌缘翻出向外,轻轻向外一拍!平空之中传来一阵无形的波动,那道碧色光柱如受重力一般,轰然四射开去,光芒吞吐不定,宛若一朵碧色莲花平地盛放!
无尽灿烂的碧色光华之中,缓缓现出一个婀娜的女子身形来。
我从林宁怀中抬起头来,一见那个女子,不禁失声低呼一声:那女子身披黑纱,连面庞上也笼有一层薄薄的黑色轻纱,掩住了本来面目。但饶是如此,她那双充满了智慧与灵性的明眸,那优美动人的身姿,仍是让我一眼认了出来——正是昨晚深夜,与林宁在长廊芷兰花边相会的那神秘的黑纱女郎!
林宁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搂着我的左手,却不由得微微一紧,微笑道:“我早知是你。如何?你终于肯向我动手了么?”
那黑纱女郎凝视林宁,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林兄,你我既然如此投缘,又何必非要斗个鱼死网破?何况我们并无利害冲突,你好好地守护你的九嶷神庙,而我……自去做我的事情,他日有缘,我们还可再相会于湘水之上,抛弃所有世俗羁绊,共享天穹明月、无边清风……林兄,各退一步,如何?”
我身子一颤,林宁似是感知到我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道:“不能。”
不能。
淡淡的青光,给这个男子侧面的脸部轮廓,镀上了一层莹润的清辉。我是龙女啊,我是来自于东海的高贵龙神,我是禀佛祖意旨而来的水族圣女,我懂得奇妙高深的驭水诀,我有令仙魔闻之丧胆的秋水望鱼神剑,若论争斗求生,我根本不怕这个来历不明的黑纱女郎。
可是,在你的心底,是否也曾经隐约地盼望过,有这样美好的瞬间时光?生死攸关之际,能够有这样的一个人,勇敢地站在自己的身旁,面对着所有危难和引诱,面对着不可预知的未来,只是淡淡地回答这两个字:不能。
不能,不能。纵然是不能相守、不能相爱,但也不能相负、不能相绝。
殿中寂静片刻,唯有风声呼啸。
那黑纱女郎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林兄,你们九嶷神庙中人,乃是道祖门下;而身为大司命的你,又通晓这道家奇术‘天青明罗’,于这三界之中,确已难遇敌手。我虽有‘碧烟尘’相助,但你若运起终生修为,奋力一搏,只怕胜负之分,仍是未知之数。”
我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天青明罗”之术,竟有如斯威力。这黑纱女郎显然不是凡人,亦无妖气,料想非神即仙;身为凡人的林宁能使她说出这番话来,则“天青明罗”之威不容小觑。
林宁神色淡然,道:“姑娘过奖了。”
那黑纱女郎一双明亮如水的眸子,转注到了我的身上,口中仍是对林宁说道:“你既是九嶷神庙世代相传的大司命,自然也明白‘天青明罗’法术的由来。当初你们道祖因清华夫人一事,对天界众仙极为失望。他当真老得糊涂,认为天界众仙无一可信,竟然逆天而行,擅自修改了这传自伏羲大帝的上古神篇《赤阳精武篇》,并借助道家培元炼鼎之术,借阳化阴,创立了能使凡人修成仙人一般精深法力的‘天青明罗’。自以为一切完美妥善,竟然将守护九嶷的重任,交到了你们这些驻守九嶷神庙的凡人肩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凡人微薄之躯,又岂能承担那样精深广博的上古法术?实则你们所有修习此术之人,均是以自己本来生机,来换取这门神奇的法力。所以历代大司命,虽具有极深的神通,令九嶷妖魔敬惧有加,却多为短命寿夭之人。你的师祖流方,活了二十七岁;你的师父晒月,活了二十六岁;就连你们奉若神明的三代师祖青叶,也不过只是活了区区三十一岁。
林兄,你天赋奇才,被尊为历代以来,最具修习法术天赋的大司命,年仅十五便跻身地仙修为。然而你修习‘天青明罗’之术越是精深,于你寿元伤损便愈深。虽然我也知道,你一直强行以道家真气延续真元;但你的寿元与常人不同,常人尚可服食仙丹灵药以图延续,你的寿元却是出自于天命,这天命岂能因人力而改?以我之见,恐怕林兄你的寿命,断然不会超过二十八岁。
若你肯将贵派清净宝珠赠我,以我之能,必能求得延续你寿元之法。何况我只是借你宝珠一用,事后必会还你。这等便宜之事,林兄何必推辞不就?
何况屈指算来,今年你已满了二十七岁。林兄。便是你想要不惜一切,去保护你怀中这个女子,可天命将至,究竟还会有多少岁月,可以任由你去挥洒呢?你身故之后,她又该如何?”
她这几句话缓缓说来,虽然语气轻柔,清致婉转,但细细品来,却是阴毒之极。
《赤阳精武篇》?恍惚记得夜光在跟我讲起秋水望鱼二剑来历之时,曾将其与望鱼仙子自上元夫人处盗走的《太阴玉华篇》相提并论。此两部神篇,为当初伏羲大帝与女娲娘娘所传,义理精深,妙法通玄。难怪林宁身为凡人,却令九嶷百族妖魔咸服,原来“天青明罗”竟是脱胎自《赤阳精武篇》。
可是……林宁……林宁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么?
一股莫名的撕裂的疼痛,猛地钻入心房深处。我一把抓紧了他臂上衣衫,仰起头来,望着林宁的眼晴,颤声问道:“她说的……她说的,可是真的么?”
林宁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嘴角微展,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他虽是听闻黑纱女郎论他寿元将近,脸上却无丝毫惧色,开口说道:“姑娘,你说了这么多,林某也有一事不明,敢向姑娘问询。”
黑纱女郎一愕,显然料不到林宁竟会反问于她,但旋即微笑道:“林兄但问无妨。”
林宁仍是将我搂在怀中,说道:“姑娘你本是仙人一流,又生性聪颖,当知眼下所行之事……不仅是大违天地清和,还触犯了天庭定下的律条。一旦败露,几可致万劫不复之地,且令姑娘家族清白门第蒙羞……姑娘却又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逆天弑神之举呢?”
逆天弑神之举?我心中一跳,几乎要惊得叫出声来。这黑纱女郎行事如此诡秘,我早知绝非好事。然而她三番五次袭上山来,不过是为了那颗九嶷神庙的清净宝珠,区区一件法宝的争夺,怎会被林宁说成是逆天弑神之举?
那黑纱女郎脸色“刷”地一下,顿时变得极为苍白。但她反应极快,眸子转了一转,强笑道:“林兄所言,我可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倒是你呢,大司命,你将清净宝珠赠她不提,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命都顾不得了。你一命不惜倒也罢了,九嶷百族的性命,你可也是全然不顾么?”
林宁眼神一寒,道:“姑娘这是在以百族性命,威胁我林某人么?”
黑纱女郎嫣然一笑,眸中水光流转,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但听她说道:“你身为九嶷大司命,总不能只顾自己讨得这女子喜欢,便忘了大司命应负守护之责罢?”
我听她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身上却是一阵阵地发冷。林宁固然对我极好,此时肯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我已是感铭于心。然而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交,眼下这黑纱女郎既是以九嶷百族性命相胁,以她之能,想必定是所言不虚。林宁天性仁和,岂能因我一人之故,置百族于不顾?
自当日西海大典之上,秋水望鱼出鞘的那一刻起,我便身不由已,被卷入这四海纷争之中。此后父王失踪,我独夺东海之嗣,又千里赶赴九嶷,早就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一条无比坎坷艰辛之道。
林宁果真为了百族之故而放弃了我,我也不会怪他。可是……可是……
心中杂味纷呈,一时连自己也辨不出是酸是苦,是涩是甜。
林宁突然朗声长笑,声震殿瓦,笼罩满殿的青光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意,突然之间,也是光芒大盛。
黑纱女郎不由得后退一步,试探问道:“林兄?”
林宁收起笑声,双目直视黑纱女郎,缓缓道:“九嶷百族为上古魔神蚩尤之后,千百年来独居三湘,连天庭也无可奈何。我九嶷神庙之所以能领袖百族,不过是因为历任宗主仁慈宽和、襟怀高远,以九嶷安危为已任,令百族众人不得不服而已。
神庙虽名为守护百族,其实不过是希望以道教经义中的德操,来感化他们的蛮荒悍恶之气罢了。若有外敌来犯,百族定然同仇敌忾、共结一心对抗外敌,他们身具神魔血统,法力广大,又何须我区区一个林宁来守护?
姑娘,你未免也把林宁看得忒也高了。”
黑纱女郎眸中晶光一闪,笑道:“然则大司命你的寿元,莫非就不重要了么?你年纪尚轻,又不曾有过家室,恐怕是难以体会得到,这世上的夫妇琴瑟相和之事,该是何等的甜蜜美妙。至于你怀中这个女子,绝非是你的良配,你又何必定要因她而与我为难?”
我不禁心中一动:这黑纱女郎与林宁乃是旧识,今日两下交恶,不过是为了清净宝珠之事。怎么如今听这女郎口口声声,定然说是因我之故?
那黑纱女郎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话头,看了我一眼,又笑道:“何况她乃是东海的龙女,前不久又由东海龙王做主,许配给了华岳少君金虹三郎。华岳少君年轻英俊,地位尊崇,对龙女又极是爱慕。纵然你对她有意,只怕也是鸳梦难谐。
大司命,你自命正人君子,如何却将别人的未婚妻子,紧紧抱在自己怀中?”
三郎?
我如梦初醒,猛然想起自己原已非是未嫁自由之身。手上一软,原本是紧抓住林宁衣衫的手指,不由得缓缓松了开去。
正待要推开林宁,脱身挣出他的怀抱之时,突然觉得腰上一紧,却是林宁将我扣住,竟是不肯放开手去。
我心头微现怒意,低声道:“你放开我!”
林宁见我颊带晕红,不禁轻声一笑,附耳道:“你要乖一些,不要被她激怒。若离开了我设下的结界,她再要对付你可就容易多了。”
我不敢再挣,低嗔道:“她不过是要你那颗宝珠罢了,与我又不曾相识,却如何会与我过不去?再说,再说你这样对我……我……我……”
林宁微微一笑,并不答我所问之事,反而低低道:“你莫要恼怒,听我如何答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