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自由泳》懒懒本溪

11、第11章

　　导演领着一众演员在村口烧香拜佛，祈求拍摄期间一切平平安安，并祝之后票房大卖。
　　然后演员还有工作人员就开始干活了。林音似乎完全进去了状态，冷着脸给工作人员化妆。尹柯不好打扰她，就去别的地方串串。
　　在此期间，她明白了这次拍摄的是一个叫《挣脱》的电影。
　　故事背景发生在前两年，那个时候是永远刻在国民记忆中的传染病的黑暗时期。
　　尹柯深深记得，那个时候第一波病毒得到有效控制，但是全球肆虐的原病毒竟然和别的病毒交叉合成超级病菌，第二波病菌以更快更狠更广的方式传播，那个时候大家真的完全就是在过防空洞般的生活。
　　林音饰演的“李尚妍”就是在那次病毒中独自逃亡的这么一个人。
　　但“李尚妍”并不是害怕病毒，而是比病毒更黑暗的东西。
　　她小区中某个感染病毒的人的家门被邻居用木板钉死，而李尚妍正好就住在他楼上。期间大家就是从李尚妍家的阳台往那感染病人的阳台送水送食物的。
　　一直单方面的送食物。
　　但是……等那人的亲戚说联系不到他时，警察来破门而入，发现那个人从门被钉死的那天起就已经死了，失血过多而死。
　　墙上是他的血书，暗褐色的“大家一起死不好吗”八个狂乱大字。刺激了在门外偷看的李尚妍。
　　她疯了一样，收拾东西开车出门，没有目的地、油不够就加……就这样开了五天五夜，最终车再也启动不了了，而她只能下车，一下车是满山满树的陌生之地。
　　体力和精神透支的她，完全倒下了。
　　由李萌紫饰演的彝族姑娘发现的她……
　　电影拍摄的场景就从这里开始，都市的场景之后再补拍。
　　之后的大概剧情就是，彝族姑娘喜欢上了李尚妍，但病毒一好后，李尚妍就马上离开此处，十年后被当初那个彝族姑娘找到，李尚妍受不了这种纠缠，加上自己心里的伤口，自杀了。
　　尹柯刚开始还以为是清新文艺片，没想到是这么重口味的黑暗剧本。这样的电影拍成后，真的能够顺利上映吗？
　　仅仅是看着大概剧情的局外人尹柯，都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李尚妍”的那绝望和扭曲的思想，那么饰演着李尚妍的林音，她能够驾驭好这个角色吗？会不会有被反噬的可能。
　　她看向正在静静闭着眼睛让粉刷刷着眼皮的林音，不由得担心起来。
　　林音突然睁开眼，视线径直穿过一众工作人员和道具的杂乱场景，锁定在尹柯身上。
　　尹柯的心差点跳出来，她赶紧看向地面……再向上看时，林音已经侧过脸让化妆师方便涂抹了。
　　尹柯看着林音完美成角的下颚线，吞了口口水，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快门声。
　　她转过身，看到柳松白。
　　“你这个角度好。”他拿着一个微单，笑着看向蹲在地面的尹柯。
　　“你拍林音？”
　　“嗯，没错，老实说，我就是为她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柳松白突然笑意收住，“你更应该清楚吧。”柳松白突然抓起尹柯的下巴，“你一个杂志社的小姑娘怎么会和她认识呢？刚刚她看你的眼神，啧啧。”
　　“放开！”尹柯拍掉他的手。
　　柳松白闪开，笑说：“你该好好珍惜这一刻，林音和我是同一种人，得到的东西就是垃圾，记住了，别让她得到哈哈哈。”
　　“恶心。”尹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骂道。
　　不过刚刚拿番话确实就是尹柯所恐惧的事情，她不是迟钝之人，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16岁那年的重逢，也是这样的情况，只要两人刚开始相处，都会变得亲密无间，但是到了后面……尹柯就会单方面地被林音杀戮。
　　一边渴望着，一边害怕着。
　　紧紧抓住锁链，越缠越紧，越缠越依赖。等到锁链一下子消失不见，等待自己的就是万丈深渊。
　　尹柯抬起头，看着这里的一干人脸，黄皮肤上的黑点黑线，都没有丹华的存在。
　　丹华不在，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但是，我贪恋她，贪恋她对我的温柔，贪恋她的容貌，贪恋她的身体，贪恋她的一切……
　　众人开始移步，去拍摄第一个场景。
　　林音也在一帮人的簇拥下开始离开……
　　是的，这样的时候会越来越多，自己只能在外围看着她。最终她一定会踩碎我的尊严，让我苦食屈辱的玻璃渣。她不是没做过这种事。现在只是给我糖吃，但身后早就藏有一把刀。
　　她会等我把糖吞食到胃里时，猛的一刀准确无误地刺向那颗在我胃里溶解得一干二净的糖。
　　溺水的感觉再次涌来。尹柯颤抖着膝盖站起来，蹲得太久，让她眼前一片黑，她扶着一旁的木杆，与众人背道而驰，开始往竹楼走去。
　　……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暴晒着桌边的那瓶野花，瓶身那银色的水平线一降到底，紫花地丁的花瓣边缘已经发黑发硬……
　　尹柯把毛巾伸到自己的背部、腋窝、胸前，吸收汗液，她把自己存在的痕迹都给消灭了。
　　只留了张纸条给林音。
　　刚刚问过人，并不是像林音说的那样出不去，剧组下午会派人出去采购些东西，到时候跟出去就好了。
　　只是……不行！
　　她不能再见到林音，否则就走不了了。遏制住再见她最后一面的想法，尹柯把行李箱拉杆提起来……
　　这时，楼下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形成一团声雾瞬间包围住尹柯。尹柯意识到剧组的人回来吃午饭了。
　　她冷汗直冒，像是在躲避着巨大灾难一样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应该像平常一样下去一起，跟林音打招呼，不要露出破绽，安安心心吃完这场午饭，就能离开了。
　　不对，自己没必要这么紧张，跟她说自己要离开就可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想象这样做的场景就觉得十分害怕。
　　好像以前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况，直觉告诉她别这样做……尹柯擦着汗，站起来。
　　“不要紧的，下去吃个饭再上来，留个纸条就离开。”
　　尹柯开门，她从栏杆往下面一望，看到四桌都坐满了人，根本没有她的位置，也没人注意到她。
　　尹柯看向那几个熟悉的人，小蓝、林音、李萌紫、导演、柳松白他们坐在一桌，其乐融融地交杯谈乐。
　　趁没人注意她，她蹑手蹑脚地后退，靠近房门，小心翼翼地开门，不发出一点声响地进去了。像是重新呼吸到了空气，尹柯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
　　报复已经开始了吗？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察觉这么快。
　　没事的，正常正常，自己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
　　但还是有一种被脱光衣服的羞耻感冲上了，烧红了脸颊，尹柯双手捂住脸顺着门滑落下来。
　　一边祈求着林音不要回来房间，一边又渴望她回来陪自己说说话。
　　饿着肚子，一点一点地等待时间过去，等待楼下的人全部离开，等到全世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最终，林音还是没有回来。
　　她看了下表，还有半个小时，剧组的车就去采购了。尹柯开着小门往外偷看，楼下已经没有人了。
　　她提着箱子，出来，顺着来时的路走去，谷场如旧，但车和人影都没有。
　　怎么可能？她再三确认，他们就是三点在这里发车的啊。现在是14:50，可能自己来早了，再等十分钟，他们应该就会来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
　　四个小时……
　　尹柯在一片暗蓝中，找了个谷堆依靠着。
　　她的脚起泡了。
　　三点过后她想尽办法找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找到那辆车，去往剧组，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东西，没人搭理她，终于问到了，说是那辆车被导演叫出去了，等拍摄完成再进来。
　　继续追问，采购呢？之前还好好的。
　　“你究竟来这里是干嘛的！怎么总是想着离开？！这里那么多活要干，你怎么不挑一个啊？”
　　声量之大让所有人都回头看向这边，尹柯恨不得原地去死。她撇了一眼林音，后者只是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了个事不关己的事情后，又转回头去。
　　尹柯如苍蝇一样被别人挥舞着赶走了。
　　她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谷场，无力地躺在谷堆上，看着逐渐冒出来的星星，如美得无与伦比的银河相对的是自己的心。
　　才短短一天，尹柯又回到之前和林音关系最差的那种状态。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个生理上的风险，如果她不回去找林音，就会饿死在这里，或者被蚊虫叮咬而死。
　　她打死了一只在自己手臂上的蚊虫，黏腻的鲜血渗进了指纹的沟壑里。
　　“哇，她怎么会做你的朋友呢？”友人天真的话语。
　　“你滚吧，不要出现在她身边……”那个人沉稳声音中饱满的恶意。
　　“我要你跪在地上哭着给我道歉。”少时林音尖锐的声音。
　　“对不起，尹柯，游泳队人数已经满了。”教练一点愧疚都没有的声音。
　　又重新交叠不断涌现出来。
　　尹柯捂着自己的太阳穴，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流下来。
　　远处传来孩子的声音，逐渐靠近。
　　尹柯动了一下，就听到一声尖叫，和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尹柯轻笑，是把我当成鬼了吗？
　　但就在刚刚，尽管很细微，她听到了从孩子的头发和短裤上滴落下来水声。尽管只是一滴，但却如一场大雨，把她淋得清清醒醒。
　　她顺着月光看过去，站起来，踩着斑斑水痕，走下去……她捕捉到了水面相碰的声音，在月光下，水鳞波光闪闪。尹柯跪在岸边，撩起如丝般的水，清洗手臂上的蚊子的尸体和自己的血。
　　水的清凉、水的温柔、水的一切。
　　尹柯就像被一个熟悉的情人邀约，她脱下一件件衣服，光着身子一步步走入暗蓝的湖中，踏起脚底的沙，让自己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