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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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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日的夜晚,星光似乎总会泛着一层朦胧的色泽,隔绝视线,把普鲁士蓝的天空送得更高更远的地方。
街头巷尾的大叶榕肆意垂坠着一株株气根,繁盛如同旧时人家门前致密的流苏门帘。在树根的阴影里,常于夜间出巡的甲壳虫类飞快地爬来爬去,在深厚的泥土里扒拉着寻找食物……
公园外,乳白色路灯散落下一片片蓬松的光辉,经由微尘的折射,翩然落到行人的肩头,像是要把衣服上的微乎其微的纤维缝隙都一点点照亮。
黄少天把两个人的车子锁在一起,扒开灌木丛往里看了看,朝身后人招手:“来来来,我就说这里有人放烟花你还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你看你看,这不就是吗?”
喻文州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才拨开面前挡路的小树枝,走到黄少天身边,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在他们俩平时坐着听歌的小广场上,真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放满天星。
“这么小的烟花,”喻文州笑了一下,“你怎么看到的啊?”
“这小公园我们都来了多少次啊,周围的光线感觉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好吧,在车棚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方向有亮光!你看果然!走啊我们去看看!”
“哎,等下,”喻文州拉住了他,“那好像是对情侣吧?”
“嗯?好像是,”黄少天看了两眼,“怎么了?”
喻文州:“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比较好吧?”
“哎呀,一起玩嘛,我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多余的,大不了我们走远点放喽。”黄少天抓着他胳膊就走。
“你真是……”喻文州就笑了,伸手拍了拍他手背让他松手,“你早说想玩我们去小卖部买啊。”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情调!就是这种半路撞见的才叫惊喜啊懂不懂?”
“说的也是,”喻文州故意逗他,“可万一他们没有多余的怎么办?”
“哇你要不要这样!”黄少天不满地嚷嚷:“你往好的地方想想行不行?这样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哈哈,行了,没有我去买就是,这种小烟花学校附近就有卖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河边那两个人影的地方走,喻文州听到了自己喜欢的一首歌,摘下耳机塞给黄少天。
黄少天连忙按住了,撇下喻文州往前跑了两步,朝正在放烟花的男孩说道:“您好,请问这种小烟花您这里还有多余的吗,能不能分给我们两支啊?”
喻文州听见黄少天说话就想笑,那男孩扭头看了他和黄少天一眼,点点头,从烟花盒里抽出两根来,点燃了递过来。
“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黄少天笑得一对小虎牙都冒出来了,接过烟花分给同样向对方道谢的喻文州。
“你看,看看看,开不开心开不开心?”黄少天拿着那根满天星在喻文州面前晃,嘿嘿直笑:“上次和你一起放烟花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吧?去年你感冒,冬天都没怎么出门,老妈都不让我叫你出去玩。”
喻文州盯着两人手里的燃烧着满天星,说:“是啊,不过还是一起逛花市了吧,嗯,回去之后我感冒就加重了,被阿姨念了好久。”
“哈哈哈哈!”黄少天想起喻文州一边擦鼻涕一边逛花市的可怜样就忍不住大笑:“你还好意思说啊,连我都被你传染上了,高烧38度,临开学才好的哎!”
“后来我不是去陪你了嘛,橘子皮都是我给你剥的,”喻文州捏着满天星走到河边的围栏上,单手撑着坐上去,朝黄少天勾勾手,“过来坐啊。”
“怎么不嫌这里脏了?”黄少天撑着栏杆坐上来,问他。
“因为明天换裤子。”喻文州说。
“我靠!我这可是新裤子啊!”黄少天立刻如坐针毡:“我我我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
喻文州忍着笑抓住他,不让走:“来不及了,等着挨骂吧。”
黄少天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喻文州!你太过分了!”
“咳咳……”喻文州笑得直咳嗽,扭头看着他说:“骗你的,我怎么可能看也不看就坐上来,傻不傻。”
黄少天刚要张嘴说句什么,两人手里的满天星却在这时先后熄灭了。刚才面前星星点点的光芒突然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浓重的夜色,跟随河水汩汩流向远方。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刘海下面的黑眼睛,发现那里面倒映着不远处的一盏黄色小路灯。
“喻……”
“咦?”喻文州低下头看着手里光秃秃的烟花棒,晃了晃:“灭了。”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走神走得厉害。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首歌的旋律听起来那么熟悉,因为他们初中毕业聚会的时候,喻文州唱过。
那次,黄少天罕见地迟到了。而当他推开KTV包间门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点歌台拿着话筒唱英文歌的喻文州。那时候喻文州的头发比现在要短一些,他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九分裤,脖子上戴了两条长度错落的银项链,见到黄少天推门进来,就笑着朝他招手。
然后这人就忘了词,结结巴巴地看着屏幕找了半天调也没跟上,最后在众人的笑声中切了黄少天最喜欢的《友情岁月》……
“少天?走么?十点二十了。”喻文州拍了拍他肩胛骨的位置,“没玩够的话明天去买。”
“不是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唱过这首歌啊?”黄少天指指耳机:“《加州旅馆》,是不是?初三毕业的时候唱的,我当时还想,喻文州这家伙居然喜欢这种老歌……”
“你还记得啊?”喻文州跳下栏杆,找了找节奏,跟着哼道:“……and still those voices are calling from far away.……Wake you up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just to hear them say……”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黄少天跟着他唱道,“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喻文州跟他合了两句,笑着问:“不是说英文歌不听歌词吗?怎么都会唱了?”
“我只是没想听,真要听还是能听出来的好吧!”黄少天连蹦带跳地蹿到车棚,掏钥匙开锁:“哎对了,等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就录首歌送我吧,我就听你唱过那么一回,还是半首!”
“你生日还好几个月呢……”喻文州收起车梯看他:“为什么非要等到生日?你想唱歌我们有空去KTV唱呀。”
“那你之前怎么都不叫我去啊!”
“我不知道你想唱啊,”喻文州哭笑不得,“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不是我想唱!是……”
是我想听你唱!等等等等……黄少天闭上嘴蹬了两下车,琢磨了一会,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是……什么?”喻文州没听明白。
“是、是……是你上次没唱完啊!我现在一想就觉得浑身难受,哪有唱歌唱一半的!你说你这人也真是,怎么偏偏我一进门你就卡带,哎,是不是我太帅了闪瞎了你的眼?”
“嗯,帅,你最帅。”喻文州哄小孩似的点头。
“Last thing I remember,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哎,喻文州。”
“嗯?”
“嘿嘿,没事!”
“……”喻文州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啊!什么嘛,我就是想到以后还能和你在一起玩就好开心噶!”
喻文州没说话,只笑了笑。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哦,突然想了很多,”黄少天捏着车把笑着说,“你看啊,我们成绩排名都差不多,而且都不太像是那种会高考发挥失常的人,这样以后我们还能上同一所大学,在广州也好,去HK也好,或者北方什么学校,随便哪一所啦,随便什么专业……”
“你受得了北方?”喻文州看他一眼,“上次去北京你脸上脱了一层皮啊,我看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了。”
“哎呀随便,反正……我们认识五年了吧,高中毕业就六年,大学再四年,哇你看,这样想就是十年了……和你在一起玩十年啊!想想不开心吗?”
“喔,那是开心啊,”喻文州说,“不过这也才十年而已,你想到十年就已经这么开心了,那等到我们认识二十年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要去珠江上租个船庆祝?”
“我靠哈哈哈哈!喂!我有病吗!我干嘛要做这种事啊!”
“但你刚那个表情给我感觉就是会做这种事……”
“谁说的,我不会啊!你干嘛,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如果你这么想看的话,那我也不是不能租……”
“免了,我不想看,好丢人。”喻文州举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黄少天:“哇我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了!哈哈哈哈!”
“……”喻文州严肃地伸手点了点他胳膊:“船开到珠江上的时候,就是你失去我的时候。”
两人骑着车子又笑了一阵,一直到岔路口的时候,喻文州要右转了,黄少天的家还是直行的方向。
“走了,回去慢点。”喻文州接过耳机,又朝他扬了扬手,蹬着车子往右边转去。
“你也是啊!”黄少天单脚撑着地,伸长脖子朝喻文州的背影嚷道:“喂——别不开心了!分个手而已啊!你还有我呢!”
喻文州总算知道黄少天这一晚上的铺垫究竟是为了什么。
黄少天继续在他身后嚷道:“……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
“还是四十年啊!”
喻文州不敢回头。
“喻文州!”黄少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选啊!”
喻文州往前骑着车子,抬了一只手起来,竖起食指晃了晃。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
四十年太短,一辈子好了。
黄少天扭过头,蹬着车往家的方向骑去,眼睛被风吹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