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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守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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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威胁让开后,靳敛没有再有一丝犹豫,他飞快驶离蜂巢沿着滨江大道进入城市,四周霓虹升起,挡板上时间指向下午六点。
飓风车行在城市中有无数个寄存点,回到曙光城后,黑色摩托停在了第三城区,靳敛摘下头盔,他不对涂守星设防,而是带着他往高楼夹角深处一间洋房走去。
涂守星捂着胳膊,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从警务厅手中逃出生天,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身影道,“靳老师......”
靳敛没有回答,他按下指纹打开门锁,“进来。”
仿佛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苟且偷生,这间洋房位置隐蔽,厅中陈设简单,靳敛从墙角的柜子中取出一只药箱放到茶几上,对涂守星道,“自己处理。”
他厌恶血的颜色,在蜂巢那样的环境当中,身体机能已经忍到了极限,那里的每一寸垃圾和污泥都会让他记起十七岁时那个血肉模糊的晚上。
涂守星一言不发,他卸去年轻的伪装后露出了青白布满胡茬的皮肤,笨拙地打开药箱后,生咽下一片消炎药,然后又咬着牙拿出了消毒水。
伤口冒出白色泡沫,涂守星握住手臂,额头上冷汗滴落在茶几上,他不再隐瞒,冷声道,“米荼是我杀的。”
“只有这些?”靳敛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涂守星抬起血丝遍布的双眼,他显然也已经累到了极致,“我是从隔离区出来的人,很危险的,靳老师。”
靳敛玩味一笑,他没有反驳这一点,而是在他对面坐下,“你知道米荼是仿生人才下的手?”
涂守星青白的面色更加僵硬,他没有回答,低头抓紧了消毒棉球。
“是有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发现的?”靳敛追问,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略烦躁地皱起了眉毛,“你最好快一些,我没有太多时间。”
“靳老师把我带到这里,不就是已经认定我背后有其他人了吗?”涂守星突然道,“那么靳老师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为了我背后是谁吗?”
靳敛沉默了片刻,狭小的空间里消毒水气味呛鼻,他随手捡起药盒里的酒精棉球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缓缓道,“因为那个人和我一样怀疑这座城市,他告诉我我忘了很重要的东西,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涂守星攥紧拳头,“我接到审判庭通知重回学校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新的机会,我很高兴,以为这算是服刑期满,但是很遗憾,他们提出了检测条件。”
三署的法案往往会通过网络覆盖到居民信息系统中,然而关于隔离区的文件一直属于机密无从得知,直到那只苹果里的世界给了他一些蛛丝马迹。
靳敛隐约能猜到这个条件,一个重回社会的实验,和他当年犯案时一样的环境,一样的年纪,甚至是一样的经历。
涂守星抓住自己的头发,他像是很痛苦道,“审判庭给的检测过程实在是太煎熬了,这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再卡布尔......我一遍一遍重复所经历过的事,仿佛没有尽头。”
靳敛看着他,不置一词。
“米荼这样的实验品是第一个,往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样的日子没有时限,为的就是消磨我最后一点耐心!”涂守星眼眶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我扛过去了,就能重回这个社会,如果我扛不过去......”
“等待你的是重回隔离区。”靳敛道,“你选择了冒险。”
“对。”涂守星掏出口袋中的笔,这是他从蜂巢中唯一带出来的物品,一只老式的油墨水笔。
笔帽已经在追逐中不知所踪,仅有的油墨溢了满手,他深吸气道,“因为重回这个社会也没有意思了。”
一个出生在城市最阴暗角落只能靠天赋翻身的人,一旦失去天赋,就算从卡布尔毕业,等待他的依然是蜂巢那样的地方。
“再发达的城市,也有阶层,我连活生生的人都杀过,更何况是仿生人。”涂守星自嘲一笑,“我仅仅杀了实验品一号,把她的头颅挂上真实之剑的,另有其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我只知道他会随时入侵我的电脑,告诉我一些信息,然后那些记录会像水滴一样,蒸发干净。”
靳敛道,“没有任何记录?”
涂守星看他,“只能等下一次他联络我。”
靳敛道,“那你认识程徽吗?”
涂守星露出一丝不解,“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靳敛捕捉到他的神色,摇摇头,“没什么,她是我的旧相识,好像曾经跟你同班。”
“是个学习很好的人。”涂守星重新给自己清理伤口,低声道,“不过我和她不熟悉,这样的人也从不会和中下阶层的人多说什么。”
电子钟指向六点四十五分,屋外沉闷的气息让天空看起来没有一丝亮光,靳敛没有再问什么,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离开时涂守星仍然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像是丢了魂一样。
飓风车行的回收点遍布城市的角落,他交还摩托,从卡布尔步行回到三十七层。
大厦的电子时钟刚敲响七点半整,他按下三道指纹锁推门进去,外面华灯炫目得刺眼,他打量了一遍房间,空荡荡的,没有蒲亚,没有医生,更没有瞿之彧。
中央监控仍然在不停的运转,靳敛无视了那颗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玻璃眼球拉开了冰箱门,冷冻室里放着一些食物,没有那只苹果的踪迹。
他拉开冷藏室的门,这里也依然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那只苹果可能是被审判庭的人处理掉了,靳敛苦笑,他取出一瓶饮用水走到沙发上坐下,猛灌了一口。
落地玻璃上是他自己的模糊的影子,涂守星拒绝回到隔离区,同时他也不可能回归这个社会上正常人的生活,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审判庭荒唐的政策,然而帮助他窥破这一项政策的人是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另外......关于程徽。
他打开白天蒲亚发送给他的文件,照片上的女人长着一副精明干练的样貌,然而关于她的更多信息只能从瞿之彧身上得到。
靳敛盯着程徽的照片,手臂上传来一阵钝痛,他拉开衣袖,发现那根针头早在他还车过程中偏离了原先的静脉方向,青肿一片。
刚把针头随手拔下扔进垃圾桶,门外就传来了指纹解锁的声音。
他尽力放缓呼吸,调整着运动过后的心率,逆着光走进来一个人,是他熟悉的身高和体型。
瞿之彧缓缓走进隔离室,他没有换下那身在蜂巢的衣服,和以往不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微微恼怒和疲惫混杂的神色。
靳敛舒了一口气,他半带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是高医生,还在想中央医院提前上门十分钟每分钟需要我多支付多少薪水。”
瞿之彧随手解开外套,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你为什么要去蜂巢?”
靳敛抬了抬眉毛,“我没有去蜂巢啊。”
瞿之彧扫了他一眼,鸠占鹊巢地在沙发上坐下,“那我放走的是什么东西。”
靳敛对飓风的保密程度自信非常,他歪歪嘴角尽力摆出一个还算友好的冷笑,低头看着瞿之彧,“我的确没有去别的地方,在北海公园瞎晃之后回了卡布尔,然后按照审判庭的吩咐回到了这里等候治疗,审判长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
瞿之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他一言不发地传导出一份文件,投影在半空中。
靳敛瞬然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是二十五人的班级,学生却大不相同,那是属于涂守星真正的十七岁,他看到了已经变成灰色的魏贲头像和涂守星盖着红章的照片,程徽和幻境中一样年轻,挨着他们的是另一张已经变成灰色的照片。
相片上的男生长着一张有些轻狂桀骜的面孔,但他无疑是亮眼夺目的,只需要一眼就能从人海中挑出。
“第九班......”靳敛喃喃,他伸出手想去调出男生的资料,却被瞿之彧截住。
他面带困惑地看着瞿之彧,对方也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瞿之彧的声音像是结了一层寒霜,“蒲亚说你需要这些资料,我带来了。从你住进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所有的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你,所以你是不是也可以坦诚告诉我你的目的?至少在采取什么行动之前通知我?”
靳敛觉得这个问题仿佛不可思议,他似笑非笑,“我没什么别的目的啊......我只是想等乔倾案件了结快点重回工作岗位而已。”
瞿之彧愠色更盛,“你还是不愿意承认?”
靳敛挣开瞿之彧的手未果后逐渐浮出一丝冷笑,他道,“审判庭还管居民隐私吗?我如果说我怀疑自己动过开颅手术失了忆,我想知道我究竟忘了什么?审判长是不是也可以帮我?”
瞿之彧骤然松手,靳敛却没有停止。
他撕开温文尔雅的伪装贴近瞿之彧,灯光下,仿佛挑衅般勾起唇角,“名为治疗实为囚禁,我本来是就是个疯子,采取什么行动都是疯子的合理世界之内,是不需要通知正常人的。”
靳敛懒得管瞿之彧是什么表情,转身去调阅第九班的文件。
冷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瞿之彧的瞳仁漆黑看不清情绪,“你不是想知道你忘了什么吗?”
靳敛僵住了身子,他狐疑地回头看瞿之彧。
那人也在灯下看着他,剖白的声音几乎颤抖,“我们是卡布尔一百三十一届同窗,相识八年,至今为止,仍旧是曙光成法条上合理合法的婚姻关系,我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