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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4、雷霆息 ...

  •   江澄进来之前见到了顾璟,顾璟特意等在外廷进入皇仪宫的入口处,一见到他,就把他拉到僻静所在,把明帝怎么问的自己怎么回答的,全都讲了一遍。
      江澄听了,便知道这事情明帝肯定要发火,因而他进来之后,本着主动认错挨打会轻一点的理念,一见了明帝就朝着明帝跪了下来。
      他腰背弯曲额头触地,姿态足够恭谨,口中言道:“臣江澄见过陛下,臣不该将天心学堂的事拖延至今都未上奏陛下,但请陛下明鉴,臣绝非有意欺瞒陛下,臣只是近来事务繁多,又没有意识到此事犯忌讳,便没有急着上奏陛下,臣下次断不敢如此行事,恳请陛下恕罪,恳请陛下轻罚。”
      明帝着实生气,但瞧见一进来就双膝跪地恭谨认错的人,她这火就不能畅快地发,他态度如此恭谨,她若是冲他大吼大叫,倒像是她是个很不容易相处的主上,他平日里怎样辛苦,她都不管不问,一有了错处就要揪着不放,她对于手下文武尚不会如此刻薄,何况是自己的枕边人?
      但有个问题她是一定要弄清楚的,那就是他为何要自己出银子开设学堂,她哼了一下,沉声责问他道:“你是礼部尚书,你若是认为地方上需要多开学堂,大可直接向朕奏禀,用朝廷的银子想开多少间就开多少间,你不奏禀朕,却拿自己的银子另开学堂,是不是想着,如此一来就会有足够多的男娃读得起书,等他们将来科考入仕,你们男子官员就能同气连声,与女子官员分庭抗礼?”
      这个原因是她刚刚才琢磨出来的,江澄胆敢瞒着她开设学堂还不惜把给儿子的嫁妆都给赔出去,那必然是有着比培植私人势力更为重要也更为高洁的理由。她了解他,他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他自己既不喜华衣也不爱美食,对别人的奉承恭维也不怎么爱听,更不享受那种站在万物之巅被世人羡慕的感觉,甚至对于唯一的儿子都不怎么上心,可以说,所有的世俗欲念都不能打动他,能够让他冒着触怒她的危险,倾尽所有也要去做的,一定是更高更远的东西。

      江澄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他的这个想法是对谁都没有讲过的,甚至是他自己之前都没能够充分认识到的,在罗幻蝶问他的时候,他还只是单纯地想着要给那些读不起书的穷苦人家的小女娃小男娃一个读书的机会,可是仅仅是如此么?那天回宫之后,夜深人静,他久久未眠,思量好久,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期盼。
      他没有想到,他自己都过了好久才领悟到的东西,他家陛下居然一口就讲了出来,她果然懂他,也果然英明。
      他的双眸中全是崇拜的光,他就那么抬着头仰望着明帝,只觉这个一身明黄凤衣的女子当真是天授之才,高屋建瓴又明察秋毫,举目尘世无人可及。
      “知臣下者莫若陛下。臣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离明帝极近,说话的时候,鼻梁几乎触到明帝腰腹下方那只华丽飞天的火凤凰的金翅羽,他大着胆子往前探了探下巴,双唇轻轻贴上金线翅羽,双眸微阖,表情虔诚。
      他在膜拜他的神祇,这个姚天上下唯一能够拯救他支持他给他以信心给他以希望给他以光明未来的神祇。
      明帝抬手就擒住了他修长的脖颈,江澄被迫把头向后仰了一仰,清秀的双眸仍旧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明帝,双手自然下垂,就连腰背和肩颈都是放松至极的姿态,仿佛明帝擒住的不是他脆弱的脖颈,他根本无需提防明帝会在盛怒之下捏碎他的脖子。
      这是极其信任的意思,至少从外表上看是这样。或者说他根本不信任明帝,却愿意由着她为所欲,愿意把性命交到她手上。
      明帝玉颜冰冷凤眸如电,审慎地打量着手心里的人,视线在他仍旧显得疲倦憔悴的面庞上微微停留,而后滑过他白皙瘦长在她手指下安安静静的脖颈,落在他比平日里起伏得稍微明显一点的胸膛上,略略地加重了点手上的力道。
      喉咙是人性命攸关之处,哪怕明帝只是略加了一点力道,江澄仍旧感受到了压迫,倒不是有多痛,可是呼吸开始不畅快,心里头的恐慌也开始增加。
      他知道明帝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处死他,但是呼吸不畅快仍旧让他感受到了恐慌。他的双拳开始不自觉地捏紧,他是个会武功的男子,虽然武功身手比不上赵玉泽,这两年忙于公务,更是鲜少练武,但是早年习武的功底,还是让他遇到危险之后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抗抵御的动作。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意识到自己在抵抗,就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把拳头再次舒展成五指,呼吸的频率也调整成正常的状态。
      明帝把他这动作变化全都看在眼中,将手指上的力道卸去,看着手指边缘白皙的肌肤泛出了暗红,还在上面轻轻地拂拭了一下。
      江澄由着她拂拭,却连一动都没动,神态乖巧表情温顺。雷霆之怒也罢,温柔疼惜也好,只要是她给他的,他都愿意接受,完完全全地接受,心甘情愿地接受,绝不推拒一丝一毫。
      “既然由着朕生死予夺,那为什么?”明帝话问到一半住了口,不用他回答,她就猜到了原因。他的确是可以由着她生死予夺,这可能是因为他足够爱她,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他反抗不了她只能认输,但不管是哪种,都只能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利益,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交给她。可如果事情涉及到广大男儿,那他就不能够做到无条件地交付。
      “朕对男儿不够好么?朕对男子官员不够支持么?你何必自行其是自讨苦吃?!”沉默了片刻之后,明帝改了问题。她想,她到目前为止的所做所为,都是一个善待男子官员的仁厚帝王,他应该对她多一些信任,而不是自己出于恐慌先行做事,贻人口实被人指责。
      江澄顶着她犀利而疑惑的视线微微一笑,他的双眸水润,声音轻如暗夜里盛开的花:“臣相信陛下,陛下是这姚天之内,最为仁厚也最为公允的陛下,臣相信有陛下在一日,男儿们的日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陛下总有圣寿有极的时候,百年之后,嗣位的帝王未必个个都能如陛下这般善待男子。”
      他爱明帝,爱到愿意生死相随,可他心里头仍旧有个理想在,这理想还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能因为对她的爱,便放弃了这理想。
      正如明帝无法决定百年后的帝王是否还像她一样仁厚英明,他也无法决定男儿们百年后的境遇,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给这天下保留下一份抗争的种子。
      只要有这扛争的种子在,男儿们便不会心甘情愿被欺负,女儿们也不会对欺凌压迫之事无动于衷,便是有波澜起伏,也终究会朝着好的方向走去。

      明帝沉默了好久,她放下了钳制住他脖颈的手,在殿宇中来来回回地走,眉心蹙成了川字。江澄仍旧在地上跪着,跪到膝盖发酸,也没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知道他家陛下是在思考,在决策,这样的事,他无法催促,只能等待。他心里头也很忐忑,虽然他觉得以他家陛下的英明神武,答应下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天子毕竟是天子,哪一个帝王会允许民间存有可以抗争朝廷的力量?哪怕这力量仅仅是观念上的,对帝王来说都是对皇权的威胁。
      他也在默默地想,若是明帝就此把他这天心学堂取缔了,他该怎么办?
      这个学堂他是一定要开设的,但他也不想违逆她,理想虽然至高至重,但他也不想为了理想和所爱的人决裂。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荒凉,她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他不想就此远离。
      如果明帝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他只能把这学堂先关掉,把开设学堂的银子存留下来,等过上二三十年,明帝老了,他也要退居林下了,再将银子交给信任的年轻男儿,让他们视情势需要或开设学堂或者资助男儿,继续为男子们鼓与呼。

      足足有三刻钟,明帝方才停下踱步,肃声对江澄言道:“这二十个学堂,山长教习都已经派出去了,屋舍也在修建了,那就先开着。但你不能再插手,朕交由顾璟负责,他以后也不必再做司封郎中了,朕让他就此致仕,给朕专心打理学堂,逢年过节,学堂的赏赐,都有澜儿出面,将来朕出巡,途经学堂,也由澜儿莅临奖劝。”
      这比他所想的,已经好了许多,虽然安澜出面一定会教导男儿恭谨顺从以女子为尊,但开着这学堂,就比不开强太多,更何况具体事务,都由顾璟负责,安澜只是偶一莅临。
      江澄俯身感谢天子:“臣知道了,臣多谢陛下顾念男儿,陛下宽仁厚德,至公至明,我凰朝必定江山万代,固若金汤。”

      明帝微微一哂,口中轻轻巧巧地吐出对他的责罚:“你的景君迟半年再晋吧。”
      江澄唇角一苦,笑意立刻就收了回来。明帝看他瞬间就垮了脸,有些无奈,向着他用抱怨的口气解释道:“你不看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前天朕刚把养济院赡养院的事帮你破解过去,今个儿就又出了学堂的事,你这一天天的,净给朕惹事,朕晚晋你半年位分,委屈了你?”
      江澄赶忙答话:“臣侍不敢委屈,臣侍行事不妥,惹出指责,陛下护着臣侍,臣侍万分感动。”
      这会子知道装乖巧了?明帝横了他一眼,刚要接着教导他让他乖一点,忽然脑子一转,问他道:“除了这两件事,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是朕不知道的?若是有,一并讲了,朕已经说过晚晋你半年,也就不再罚别的了。”
      这人胆子越来越大了,保不准还有别的事,她可不想每次都是在朝堂上当场知道。
      江澄心头一松,小脸转了笑意,应声回答明帝道:“有的。”
      “什么事?”

      江澄把近两三个月,自己已经处置却没有及时上奏的公务,挑紧要的讲了,包括他那个挂名表弟孙琢是怎样得罪了钱文婷的,统统讲了一遍,末了讲到他之前派了裴公子千万东北境男子国劝降,“眼下男子国已降,臣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裴出的力,不敢妄言,但臣未得陛下旨意,私自派遣男儿前去劝降,属实有错,恳请陛下宽恕。”
      明帝起先都是闲闲地听了,见无非是些官员们行事不妥,他暗中纠正,为掩其过不肯及时上报的事,只觉这也没有什么,哪个宰相不徇私呢?他又不是那种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的人。听到孙琢的事,虽然有些意外,但孙琢最终被送回了北都,那位钱家侍夫也没有失去女嗣,便也不放在心上。
      正当她心情越来越好,准备喊他起来的时候,就听见他说起遣人劝降的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气得睁大了凤眸,用手指指了他半天,“你,你!”
      她斥了两声你之后,犹觉心头气难出,凤目往四下里看,寻找趁手的东西,看了两看,抬手把凤案上放的鎏金笔架抓了起来,朝着他掷了过去。
      “你就仗着朕宠你吧!”笔架直飞过去,她咬着牙骂他。
      江澄笑得开心极了:“臣侍多谢陛下宠纵臣侍。”
      明帝是有武功的,腕力也很好,又离他不到八尺远,那笔架内里是纯铜实心的,很有些重量,一砸过来呼呼生风,真要是砸在他身上,就算是骨头没事,也得青上好大一块。他知道明帝在气头上连躲都不敢躲,可是笔架生生在他脚边落了地,连他的朝服都没擦着。
      她是真的宠他纵他。
      明帝看着瞬间笑意满满的人,脑海中生出八个字“恃宠生娇,无法无天”,她盯着那灿烂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故作严厉地道:“从今晚开始,每晚戌时一刻,到这睿思殿来,朕要教教你,怎么样做个乖巧的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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