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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六章 美人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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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鸣山剿匪后六日,一行人返回州治。因有廖、郑两家的家眷,一行人走得很慢,反而是在空鸣山剿匪的郑焕比他们先一步押着人犯回到安平。当林晴朗抵达安平之时,郑焕带着官署上下在城门迎接长官凯旋,此后又以隆重的礼节迎接自己的妻子到来。经过长途跋涉,方琪终于和丈夫团聚,但同行的另外两个人还有一段行程。廖江城派了一名下级军官来接家眷,于是两家人城门分别。妇人们自是执手流泪,依依惜别,就连两家的孩子也不舍得分开,殷切祝福,约期再见,芳草离离。
林晴朗目送惠娘二人远去,直到车马人影消失于视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不等人问原委又恢复到平日的清朗,翻身上马,扬鞭回城。她为了空鸣山这一战前后耗费了将近一个月,如今虽然是凯旋,可府衙里积压的公务小山一样。早回来的郑焕已经被折磨得欲哭无泪,见到她忍不住抱怨,她也只能笑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只恨邻县无能,连累平州。”话说得轻松,可积累下来的公务委实太多,而大半个月在深山里转悠,林晴朗忽然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大事。比如说,在她辗转于空鸣山两端的时候,东赵发动了这一年上半年的第二次大规模用兵,二十万人马兵分三路,魏国几无招架之力,不到一个月连丢数州,如今已经兵临国都,灭亡在即。
林晴朗愣了一下,惊道:“魏国若灭,留国便三面皆为东赵所有;加上西面的蔡,四境皆敌。”
除此之外,蔡国也发生了变动,大体就是这个邻国发生了宫廷政变。但是政变不是那么成功,最后变成了一场混战,最终鹿死谁手此时还没有消息。这些事一一听完,也就到了府衙,晴朗点了点头道:“还好,都是旁人的事,看来郡中还太平。”州府的大小官员此时集聚一堂,等着向大半月未见的上司汇报,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紧跟着几个人笑了起来——一点没错,郡中无大事。半年不到,平州政务已在这年轻刺史的主持下走上正轨。林晴朗以极端的手段来治理大乱之后的平州,所有的政令都必须被一丝不苟的执行,完全不在乎别人目光甚至不在乎自己前途的方式来贯彻理想,她引起了非议,收获了成堆的弹劾,却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收获了一个政通人和的平州。
与平州行政长官出色的政绩呼应,担任着元平大都督的廖江城也在自己的职务上成绩斐然,他用和林晴朗完全不同的风格一样的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平州边境建立了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守线,并为即将到来的对外用兵训练军队,收集情报。这一天他没有到平州来迎接阔别许久的家人,一方面是礼仪所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紧急事务——一群不速之客突破蔡国国境的防守,出现在平州大营。
廖江城在深夜被属下叫醒,告诉他“有一小队人闯关。”
半个时辰后,他在中军帐见到了闯关的人。
黑衣、黑袍,裹着窈窕身形,而眉目精致美妙,洁白肌肤裹在一身浓黑中,越发白的耀眼。
“我是蔡国公主蔡瑶,我们深夜前来,寻求将军的庇护。”她这样说着,声音清脆甜美,却又带着削金断玉一般的决绝。
她说自己是蔡国皇帝的第七女,信阳公主,蔡国内乱,奸贼篡权。皇帝和忠诚他的军队经过血战最终落败,皇宫陷落之前,皇太子带着胞妹在卫队保护下冲出重围。然后便是艰难的逃亡,一次次血战,绝望的奔跑,在付出一大半生命的代价后,他们抵达边境。然而,皇太子蔡萱在三天前的一场激战中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无限绝望之下,蔡瑶决定投奔敌国,向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寻求庇护。
她说“我们以亡国末路之身来投,所盼者,留国天子的仁德而已。”
国破家亡,末路之奔,她说的清清楚楚,眼中无限哀伤,和上她出众容颜,直叫人且惊且怜。只可惜听的人并没有为此感动,廖江城神色如旧,从容淡漠,待到蔡瑶讲完后才点点头道:“本督无权过问贵国皇座更替,公主和太子既然到了此地,本督自当尽地主之谊。请公主暂留营中,太子的伤本督会派人治疗,待本督得到朝廷命令后再行处理。”
蔡瑶泪水盈眶,盈盈欲拜,廖江城起身上前,虚扶谦让。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江城命人带亡命者前去休息。蔡瑶一双美目依旧含泪,望定眼前人,身子微微颤抖着,却仍让自己露出微笑,低声道:“多谢将军……”话音未落,身子一软,朝着廖江城倒过去。眼见美人投怀,廖江城却是往旁边一闪,眼睁睁看着蔡瑶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此后,军中人提起此事都摇摇头,叹息道:“我们大都督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蔡瑶第二天早上便没事了,倒是所谓的蔡国皇太子依然高烧昏迷,而且因为受伤后连日奔波,加上正逢夏日,伤口严重发炎,军医诊治了大半宿,第二天见了廖江城摇着头回答说情况十分不妙,即便捡回一条命,恐怕也得躺上个把月。廖江城一大早就接待了前来道谢的蔡瑶,这位信阳公主换过一身干净衣衫,云鬓高挽,娥眉淡扫,虽无珠光宝气点缀,然眼底七分哀愁,加上苍白的脸色,别有一番楚楚之态。说到国破家亡,亡命之苦,泪水盈睫,语音哽咽。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紧盯着廖江城的眼睛,柔声道:“若非将军垂怜,蔡瑶只怕已魂归黄泉。将军大恩,蔡瑶……”话只说到这里,而目光流转,樱唇微颤。美人的万种风情只展现了一半,原因是廖江城的家眷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目的地。
廖江城与结发妻子感情深厚,前后生了三个孩子,然而除了长子外全部夭折,妻子也是在生第三个孩子时难产而亡。廖江城将对亡妻的怀念倾注于长子身上,这个男孩容貌清秀、聪慧敏捷,集中了夫妻俩人的全部优点。自从协助苏长安以来,他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的战场,与家人分别年余,再相见时欣喜的发现儿子比记忆中长高了许多,神情之间除了聪慧不改,又添几分沉稳。
尽管奔波的旅途中,廖琴表现的十分可靠,可一见到父亲,立刻恢复到十一岁孩子的样子,耐着性子行礼问安,待到一家人回到房中,立刻扑到父亲怀里扭来扭去撒了半天娇,直到两个庶母换过衣服再来请安为止。林惠娘将一路上发生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待说到空鸣山遇险廖江城都微微变色。廖琴却兴奋起来,唧唧咕咕的将山上的事情又详细描叙了一遍,还说的绘声绘色,尤其是说到齐燕之的本事时眉飞色舞。廖江城且笑且听,如此和乐融融过了几天。到了六月末,也就是蔡瑶闯关的第五天,廖江城忽然将全家人叫在一起,宣布道:“惠娘替琴儿收拾一下行装,明日我送他去安平的书院读书。”
安平青峰书院,扶朗书院中的明珠,三百余年历史,大学者谢临在青峰书院讲学二十余年,也在这里建立了他影响扶朗三百年的学说。青峰书院以严谨踏实的学风培养一代代扶朗中流砥柱。谢临主张严格冷静,存天理而灭人欲,青峰书院便在层层叠叠的等级制度下培养他心目中的治世能人、忠臣孝子。
廖琴昔日也随父亲在军前,家里延请名师授课,他聪明伶俐、举一反三,不免有几分骄傲。廖江城早有心送他去书院,让他知道什么是山外青山,也杀杀孩子的骄气,如今到了安平自是不会错过。除此之外,这番安排还有另外一个含意。
廖琴由廖江城新买的书童陪着坐上马车出发的时候,车队里还有蔡国流亡的公主蔡瑶和依然昏迷不醒的蔡萱。廖江城的理由是:“军中简陋,难以招待公主。何况令兄重伤,需要照顾,还是请各位前往州府为好。本官会责令刺史对各位多家照顾。一旦朝廷下了决议,公主自安平启程也比此处更为方便。”
蔡瑶大惊,连连请求留在军中,说:“瑶末路奔逃、丝箩无依,唯将军可信。”
江城笑笑道:“平州刺史品行端庄,公主大可放心。”
蔡瑶更悲,哀声道:“世间几人能如将军高洁,瑶蒲质弱柳、寄人篱下,若是遇到别有用心之人,只怕,只怕……”说到这里,泪水已下。廖江城正色道:“断不会发生如此之事。江城敢以性命担保。”
话说到这个地步,蔡瑶也不能再拒绝,更何况蔡萱的情况也稳定下来,虽然仍是昏迷为主,却也能够移动了。至于久治不愈的原因,则是因为蔡萱中了一支毒箭,毒气入体,难以拔除。蔡瑶与他兄妹情深,自到平州之后几乎是衣不解带的侍奉,短短数日更显憔悴。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两天一夜,进入安平已经是家家炊烟,平州刺史林晴朗率领州衙上下在城门迎接总督。廖江城与林晴朗自烈女一案后未曾见过面,林晴朗在城门前跪拜行礼,一抬头眼波流转,唇边含情,不由得心中一荡,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蔡瑶一行身份特殊,江城在军中早下了钳口令,城门迎接时候也只笼统的说是“要客”。直到两人在平州州府坐定,摒退下人,这才道出原委。林晴朗脱口道:“将军可上报朝廷?”
“连夜上书。”
“属下逾越了。”
“不——多谢关心。”
又说到打发这些人到安平,晴朗笑了起来:“敌国之人,确实不能留在军中。将军放心,属下会掌握分寸。”
廖江城叹了口气:“林刺史真是聪明过人,凡事一点就通。”
“属下以常理推断而已。陛下有心逐鹿蔡国,将军厉兵秣马、万事皆备,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公主和太子,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他们总留着蔡国的血。我若是将军,必不会让他们在军营重地乱晃。更何况……”略略停了下,目光斜斜在廖江城脸上一晃:“那蔡国公主,必定是个美人吧……日久生情,将来用兵,难免心生不忍……”
“胡言乱语!”
“属下逾越……”说话间目光流盼,笑意盈盈。莫说廖江城没有生气,就是真的生气了,看着她如此神情,也发作不了。扶朗女子为官虽然有很长历史,却并没有专门为女子设计的官服。林晴朗除了旬假,便在府衙中也着男子便服,却不带冠,单髻银簪,腰带玉佩。廖江城十分喜欢看她这样的装束,比起女装时的明艳不可方物,此时的林晴朗别有一番淡雅天真,一颦一笑皆叫人心动。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想到初见时的惊艳,纵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境遇,还是惊住了,惊的一年后再遇,没有一丝犹豫的认出了她。他一度将她幻想的纯洁无瑕,后来才苦笑着发现那果然只是幻想,然而他却发现真实的林晴朗更吸引人,让他直到如今,还想要探索,探索她的真实……她神色从容,娓娓而谈,说到政务,娴熟而冷静,待听到他要将儿子送到青峰书院,柳眉轻挑,微微冷笑。
廖江城倒是很愿意和她多相处一阵,只可惜他正在筹备演练,加上身兼两州大都督,第二天一大早便离开安平,到元州做两三天短暂巡视后赶回军前。人是走了,留给林晴朗的东西不少,除了蔡国流亡者小团体,还有因消夏节暂时不能去书院的廖琴。做主人的最多叹口气“真麻烦”,真正忙得头晕脑胀是管家齐燕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去见晴朗复命。他将流亡者小团队安置在官署西面的小跨院,这院子与内院有一道门隔开,侧面又有角门,可独门进出,互不干扰。然而,病中的蔡萱却安置于内院东厢房,与之只隔十来丈便是齐燕之自己的住处。廖琴和他的小书童则住到了晴朗居住的小楼内,更拨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照顾。晴朗连连点头,听罢笑道:“到底是齐燕之,不用吩咐便知轻重,真不知陛下怎舍得让你离开。他的后宫里,如何找得到象你这般知心意的管事人!”
燕之苦笑起来,晴朗一拍手起身道:“走,去见见大将军留下的贵客。对了,那人美么?”
“大人问的哪个?王子还是公主?”
“自然是公主。”
“不差。”顿了顿:“大人要先看哪一位?”
“不差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