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之物》花中狂客

3、女扮男装

　　姬千秋坐在马车里，隔着纱帘看着窗外的风景。

　　姐姐让她回府后好好考虑，若要在皇室中选择一位夫君，三皇子贤王是最好的选择。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傅扶疏在她心中已经永远出局了，再无挽回之地。

　　姬千秋刚走下马车，就看见站在姬府正门的婢女迎了上来，神色焦急地说：“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侯爷和夫人在书房里吵翻天了，下人们都不敢靠近……”

　　姬千秋蹙眉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罢她便匆匆赶往书房，心中知道多年来双亲表面维持的和平快要掩盖不住了。果不其然，她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母亲愤怒的指责。

　　“你毁了我的大女儿，现在连我最疼爱的小女儿也要毁了？”

　　“胡闹！让千秋嫁给皇子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毁了？是，我知道让琰儿入宫是委屈她了，可她现在好歹也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天下多少女人艳羡她？”姬千秋站在门外，听见父亲又说，“现在是让千秋嫁给三皇子，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不是让她当小的给人做妾，怎么就毁了？再说了，虽然三皇子不是太子，可好歹是继后唯一的儿子，日后加官进爵分封地绝少不了他，女儿跟着他不就是享福吗？”

　　母亲冷笑几声：“我绝不允许！姬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你不允许？独孤玥，你以为自己还是公主？怎么，难道你从独孤家大老远嫁过来，就没有算盘了？你想想若没有姬家的支持，没有姬家的势力，独孤一族现在会怎么样？”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又残酷，像极了他的为人：“独孤玥，你从小就在皇宫长大，现在又是姬家的当家主母，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想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不要让我把话说得太难听。”

　　姬千秋再听不下去了，她推开门走进去，只见定安候面色不佳地坐在主座上，胸口上下起伏。而母亲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遮着脸，肩膀无助地抖动着。

　　“娘，父亲，女儿回来了。”

　　母亲见了她，急忙抹去眼泪，露出她一贯优雅从容的笑容：“你这孩子，怎么进门也不先打声招呼……我们出去吧，你父亲心情不太好，让他一个人静静。”

　　定安候冷着脸刚要回嘴，姬千秋抢先一步说：“娘，我有话要和父亲说。你先回房休息，别哭了，好吗？”

　　她温柔地把母亲扶起身，半拉半抱的让母亲出了书房。接着她隐去笑容转过身，一脸冷漠。

　　“父亲，我说过了，我绝不嫁给贤王。”她站在书桌前俯视定安候，语气难得的强硬，“我不爱他。”

　　“可笑！你嫁人的职责不是为了爱，而是通过联姻加强家族的势力！”定安候站起身，用力指着大门的方向，“你母亲堂堂一个北国公主，你去问她，她远离家国嫁给我是因为爱我吗？她爱我吗？”

　　“这是我们的宿命，不管是生在皇家，还是生在姬家，都没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

　　“近几年姬家在朝中的权势越来越弱，所以才要把你们都送进宫，而皇室看上的也是姬家自上古传承下来的正统血脉，你们的联姻是互利互惠、是共赢！你放心，以姬家的身份地位，即便你嫁去皇室也绝不可能是受气的小媳妇，若傅扶疏敢欺负你，父亲第一个不饶他。”

　　“父亲不想逼你，可现下的人选中身份最尊贵、对你最有利的选择确实是贤王。”

　　“父亲自然不舍得让你去给‘别人’做妾，我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多年……可是有很大期望啊。”

　　定安候见她还是沉默，便叹了口气，沉声说：“千秋，父亲方才已经派人上书给陛下，请求陛下赐婚了——”

　　“若无意外，明日一早陛下就会派人来姬府宣旨。我们会尽快定一个黄道吉日，你嫁到贤王府后只管安安分分的做好贤王妃，至于其他事……我们再行定夺。”

　　姬千秋眼中含满泪水，看着定安候一字一句地说：“我、绝、不、嫁、他！”

　　她说完后掩面跑了出去，只留下定安候一个人低头坐在书房里。

　　屋外早已夕阳西下，昏黄偏紫的天色看起来格外压抑。

　　“唉……”

　　*

　　姬千秋跑回自己房间，趴在床上失声痛哭。

　　哭了约摸半刻钟后，她坐起身想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擦擦眼泪。突然，一个细长物什从她怀里掉了出来，啪的一声落在床上。姬千秋愣住，把它拿起来轻轻打开，正是今日四皇子恒王给她的那把玄色鎏金饕鬄纹折扇，做工用料华丽至极，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和恒王的赌约是她输了，因为她现在想马上见到他，迫切的想与他达成某种交易——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娶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但现在能帮她的只有恒王。不如先顺着他铺好的路走下去，解决燃眉之急再说，日后的事顺其自然、见招拆招就好。

　　姬千秋紧紧握着扇子，眼中的脆弱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容他人践踏的坚定神情，她毫不犹豫地起身来到琉璃镜前。镜中刚刚及笄的少女可谓冰肌玉骨，容颜绝美。细长的秋波眉下是一双璀璨如星辰的明亮眼眸，冰雪出尘之姿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只是少女此时眼中含泪，精致挺翘的鼻尖微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没时间可以浪费，必须要在深夜前见到恒王。

　　姬千秋抬手擦干泪水，从衣箱里快速挑选出一套白色常服换上，再配上她精心挑选的男性发冠与玉饰。穿戴好后她转过身再次看向镜子，镜中刚刚脱离稚气的白衣少年身形纤细，看起来非常干净俊秀。

　　姬千秋勾了勾唇，把恒王的折扇收入怀中，打开房门轻手轻脚的往偏院走。她来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确认四下无人后便爬上被枯叶掩盖的木质扶梯，偷偷摸摸的翻墙溜出姬府。

　　*

　　月亮缓缓升起，京城的夜晚繁华依旧，街道上的商贩们都纷纷挂起了灯笼。姬千秋独自一人走在大道上，就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闹市区走去。

　　她所在的东龙国国力强盛，民风开放，女子们大都不乐意长时间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每日都会相约出门寻找不同的乐子。可是比起京城其他公子小姐，她的生活就拘束多了，父亲从小就对她要求极其严格，甚至比对大姐姐与两个哥哥都要严格。而母亲身为北鸾国的公主，自幼便开始学习正统皇室礼仪，所以也非常重视她的言行举止是否得体。

　　姬千秋偶尔会与京城其他几位同龄千金见见面，除此之外她经常出入的地方只有姬府和皇宫，代步工具也是最华贵的马车。所以她几乎没时间、也不被允许上街游玩，这般穿着男装在夜晚出门更是头一回。

　　但姬千秋不仅没有丝毫害怕，反倒非常兴奋，因为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大名鼎鼎的抚蔷楼。听闻抚蔷楼的女子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教养完全不输给世家小姐。最特别的是她们全都卖艺不卖身，只为客人们提供排忧解难的陪聊服务。

　　姬千秋一路上怀着激动难耐的心情，甚至没注意到周围的少女都红着脸偷偷看她。她终于走到抚蔷楼的正门。朱红色的楼宇足足有六层之高，每一层都挂着数十盏灯笼，看起来非常气派，华美至极。门口只有两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左右站着，垂首欢迎进出的宾客，姬千秋清了清嗓子，阔步走进抚蔷楼。

　　抚蔷楼内风光更甚，进去大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正中央的一个巨大舞台，舞台下摆着十数张桌椅。四周楼梯连着一层又一层的阁楼，数十间房门都被上好的绫罗绸缎微微遮着，楼内洋溢着的西国香料更增添了一份朦胧神秘之美。虽然现在已是晚上，但楼内依然人声鼎沸，宾客们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此时正纷纷坐着，边喝酒饮茶边看着舞台上独舞的青衣美人。

　　一位衣着得体的美妇人迎上来，柔声笑说：“欢迎小公子，可有指定的姑娘？”

　　姬千秋笑了笑，从怀里拿出折扇：“夫人，我是来找人的。”

　　没想到美妇人见了这折扇脸色大变，她垂下眼睛低声说：“是，请小公子随妾身来。”

　　美妇人说完便恭敬地抬起手，示意姬千秋随她走，她们正绕过舞台往楼上走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喂，那个穿白衣服的，站住。”

　　姬千秋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

　　“没错，说的就是你。你给本少爷转过身来。”

　　“快点！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姬千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

　　“嘿嘿，好一个霞明玉映的美男子，我在京城怎么没见过你？”男子拍了拍自己大.腿，“过来坐下，陪本公子喝几杯。”

　　姬千秋勾了勾唇，声音冷得刺骨：“抱歉，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嘿——你还敢摆臭脸给老子看？看你这骚样儿不就是个卖屁.股的兔儿爷呗？怎么，着急去楼上陪哪位客人呢？不如先坐下来陪陪老子，今晚哄老子开心了赏你黄金百两！”

　　男子说话声音很大，周围的宾客都纷纷扭过头看着他们。与男子同桌的几个人非但没有阻拦他，反而全都哄笑起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姬千秋。

　　姬千秋眼神一暗，她长这么大从没听过如此难听放肆的话，也没见过品行如此低劣的人，今夜倒是长见识了。

　　身旁的美妇人见状急忙开口打了个圆场：“李公子您喝醉了，我这就让下人们把您送回尚书府，好吗？”

　　“好什么好！老子可没醉！”男子站起身，歪歪扭扭地靠近姬千秋，表情好.色猥琐，“以前我总纳闷为何他们有这龙阳之好，可如今见了小公子啊，我倒是理解了，真真是比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娘们还美上几分。”

　　“李公子……这位小公子也是抚蔷楼的客人，如果李公子实在有需要，不如让人从隔壁南风馆叫几位小倌来……”

　　“滚！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男子大声呵退美妇人，他走到姬千秋面前，抬手就想摸她的脸，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美人儿，让本公子摸一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姬千秋看着那只粗短黝黑的手慢慢靠近，心中几欲作呕。她捏紧拳头，正想一拳狠狠砸在猥琐男子脸上。突然，从她身旁伸过来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抓住男子手腕轻轻一捏，咔的一声直接扭断了他的手腕。

　　“啊——！”男子痛得面部扭曲，大声哀嚎，“我的手！我的手！”

　　姬千秋愣住，扭头往身旁看去，出手救她的是一个脸戴黑色金丝纹面具的男人，他高挑的身材被黑色劲装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面具也都只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细长凤眼。

　　“带着你的人马上滚出抚蔷楼，别以为你父亲是礼部尚书就可以为所欲为。”面具男人放开他的手，别有深意地说，“近来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李尚书想想才是。”

　　众人一惊，不知这高深莫测的面具男究竟是何人物，纷纷在心中猜测起来。猥琐男子也不敢再闹事，扶着断手屁滚尿流地跑走了，但四周宾客还是齐刷刷地看着他们，气氛非常诡异。

　　面具男人视若无睹地俯下身，在姬千秋耳边低声轻笑：“都怪四妹妹这身打扮实在太过俊俏，把些不自量力的野男人都引来了……不对，应该改口叫姬公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