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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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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致虚气焰汹汹,但此前不曾见过岳摩天,这会儿听他说话温文尔雅,眉毛不由动了一动。
卫百钟不动声色看了眼身周,自恃己方不弱于他,道:“自然可以。”
“那便好了。”岳摩天道,忽地正身坐起,掀开帘幔,大步走下来。
他身材高大,里头穿了件黑衣裳,身披鹤氅,行步之间,风度从容。沈丹霄只觉他俊爽若鹘鸟,顾盼有神,的确是非凡人物。
岳摩天不仅仅是简单的魔道人物,他容貌好,心狠手辣之名也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
长乐宫上一任宫主叫做金闇生,有三个亲传弟子,岳摩天排行第二,并不多参与宫中事务。
十年之前,如琇和尚乔装改扮,与江湖同道潜入长乐宫,刺杀金闇生,最后失败遁逃。
金闇生也是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疗伤。他的大弟子同小弟子趁机欺师灭祖,夺了宫中权柄,岳摩天独善其身,师兄弟们却不放心。那位师弟与他言明利害,又言及二人情谊,来拉拢他,岳摩天被他打动,与师弟一道杀了师兄。
师兄尸身尚温,他道:“我与师弟有情谊,与师兄也有,一想师兄死于非命,心中好生难过。”反手将仅剩的师弟也杀了。
这一来,金闇生只留了岳摩天一个弟子,他顺理成章做了宫主。
于他而言,杀与不杀不过一念间事,善者能杀,恶者能杀,不善不恶者也能杀,这世上只有他想杀与否,而无有能杀与否。江湖正道视他为心腹大患,可惜几年下来,使遍手段也未能让这人有分毫损伤。
不止正道防备畏惧他,魔道对他也无有善意。长乐宫本有七位长老,与宫主共分权柄,他上.位后,一月间便杀了六个,仅剩一个早不涉足宫中事务。
自此,长乐宫便在他一人掌控下。
他在位间,宫中之人几乎全换过,身边人更鲜有能跟他超过一月。
碧环夫人自少女时起,便跟在他身边,距今已有近十年,极其难得,江湖中对这二人的关系多有揣测,总不外乎男.欢.女.爱,当面时却不敢多提一字。
岳摩天非是正道之敌,而是天下之敌。他倚仗的也不是长乐宫,长乐宫有他一人便已能让所有人却步。当年越饮光上门见他,不知多少人盼着他们两败俱伤,也正是那一回,众人才发觉,原来岳摩天不想出手的时候,也没有人能逼.迫他。
此时风雪崖上,众人环伺,岳摩天唇角噙笑,倾听歌声。击筑少女音转高亢,正唱到动情一句,他眉头一蹙,抬手止住:“换<陵阳子>。”
少女们只好断了最末一句“君归芳已歇”,停整片刻,变换曲调,唱起新曲。
“……欲作天与仙人游……”
这几日已有些寒意,崖顶更冷,又在夜里,她们有武艺傍身,但根基浅薄,未到不避寒暑的境界,衣裳又如无物,颊上胭脂温暖多情,神态却有些颓靡。
“……长与天地并,复何为……”
击筑少女歌声颤抖,沈丹霄心想:她们必定冷得很。
于是多看了一眼。
岳摩天便也多看了他一眼。
卫天留与岳摩天都是江湖中顶尖的人物,但此前无人听闻他二人有任何交往。此次来吊唁的人选,都是卫天留临终之前嘱托过的,其中自然不会有这魔道宫主。卫百钟面上平静,心中万分不解。岳摩天今日为何上门来?当真为了吊唁?以岳摩天为人,若要寻麻烦,恐也用不着找理由。
或许是今日众人齐聚,这位长乐宫主有所布置?
如他这般想法的不止一人,众人神情肃然,唯有卫夫人同侍从站在最后,拈了自己一缕发,低头细看,正在出神。
岳摩天问:“那是何人?”
沈丹霄一惊。
卫百钟循着他目光看去,道:“这是这一任武盟盟主。”
岳摩天微微一笑,没有露齿,过分文雅,因而令人觉得有些怪诞。
“原来是越饮光的师弟。”
沈丹霄道:“早闻岳宫主大名。”心中却想:师兄同他交过手。
岳摩天道:“你与越饮光一点不像。”
沈丹霄道:“我与师兄不过有同一个老师,却不是一个爹妈生下来的,原本就没有相像的道理。”
岳摩天笑道:“我也早听过沈盟主名字,说你脾气难见的好,方才那话可与好脾气不相干。是江湖传言有误,还是沈盟主待我格外不寻常?”
沈丹霄正要说话,有人插言:“岳宫主要听好听话,可找错了地方。”
殷致虚比在场大多人都矮了半头,可他手里提着剑,头颅扬起,似随时都可奋剑一战,说不出的慷慨激越。他发声,为的不是沈丹霄,只是看不得有人眼抬得比自己高。有底气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挺直了腰杆,在江湖中,功夫高低便是腰杆的硬度。如今崖上所有人中,他的剑法或许不是顶顶高明的那一个,腰杆却无疑是最硬的。这天下间,本也没有多少人,敢当面与岳摩天叫板。
四周霎时静下来,少女们放下乐器,停了歌声,山风自无垠外冲袭进来,拂过众人衣衫,又卷起堂前祭幛,猎猎作响。
岳摩天抚平了襟口上的褶皱,道:“殷掌门的缠丝三剑,我许久之前便听说过。只是今日没有动手兴致,改日来我长乐宫,我自当捧剑以待。”
殷致虚冷冷道:“我另有摩云三剑,想与岳宫主切磋一二。”
摩云三剑与岳摩天名字相冲,岳摩天恍若未觉,笑道:“我到时一并领教了就是。”
殷致虚眼如利刃,狠狠剐了他一通,抱剑怀中,到底没有动手。
沈丹霄一直极少开口,这回儿殷致虚消停了,他却道:“师兄当年想与宫主比试,却没有成。今日有缘在此一会,我想代他同宫主比一回,了他一桩心事。与师兄不同,纵然宫主不用剑,也是能比的,不知宫主允不允?”
岳摩天深深看他一眼,道:“越饮光的心事可不会是这一桩。”
在场人对这些江湖旧事知之甚深,听到这里时,都觉愕然。唯有荀天工忍了许久,没人同他解释,出声道:“越饮光是谁?”
方寸山的人专注机关术数,长于百家技艺,少问江湖事。若论不通世情,荀天工更是其中翘楚。
岳摩天拊掌道:“问得好!”
荀天工见没人答他,闷闷不乐,还想再问,被相里奚一把捂住了嘴。
岳摩天道:“卫天留下葬后我便会走,在此之前先叨扰了。”
卫夫人在后头忽然出声:“他去后,风雪崖也不算是他的地方了。”
她是卫天留的夫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声量自然不高,然而吐字清晰,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卫百钟原先不甚在意,这会儿没忍住,看了那五个罗浮道人一眼。
为首女冠打个稽首:“贫道忝为素.女峰现任掌门,俗家姓张,道号灵夷。我这师妹姓顾,正是青羊传人,今日来此,也只是她动手,我等做个见证。”
岳摩天幽幽道:“可惜世上之事,大多是不尽如人意的。”
在场没有蠢人,听出他别有深意,然而又想不出具体。今日此时此地无一个是无名之辈,纵然岳摩天偌大声名,也非三头六臂,没道理一人扛上所有人,这事疯子也做不出。
沈丹霄此前因他话而出神,这会儿才醒过来,察觉对方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岳摩天说完后,坐回轿里,由人抬着往外走,披纱少女抱着乐器走在后头,地上的簟席也撤了下去,一时竟有烟花寥落之感。
卫殊与孙斐道:“你且为岳宫主安排住处。”
孙斐应了一声,追了上去。
此时岳摩天已不在这处,一时竟也无人再开口。
酒圣诗禅如琇与长乐宫有些旧年恩怨,本身也不爱出风头,而学宫与寻常门派不同,不多管江湖闲事,尤其是别人家事。
余下人或孤高自许,或心有顾忌,最后仍是殷致虚冷笑一声:“希望诸位手中的兵刃,对得起你们的名头。”
薄雪漪笑着与他拱手:“我不过一庸人,殷掌门且饶过我。”
这位昆仑掌门为人怪癖,又是一声冷哼,将脸孔转向别处。
倄山掌门陆振衣心思敏感,纠结许久:“殷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致虚似这才看见他,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哦。是你。你被越饮光败过一回,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算你进去。”
陆振衣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极小心地瞄了沈丹霄一眼,道:“越饮光寻遍剑术名家,你昆仑也在关外,可他唯独没找过你……”
殷致虚昂首道:“等他回来,我自个找他。再者今日沈盟主也在,你若耿耿于怀,不妨与他试试手。”
这便有些看轻人的意思,陆振衣纵然知道他脾气向来如此,一时也极为恼怒,重重甩袖。
这两人说的事情,与沈丹霄息息相关,可他本人却是置若罔闻,没有半点要接话的意思,浑似自己只是个无关人。
一旁的张灵夷忽笑道:“岳宫主与传闻有些不同。”
这位素.女峰掌门虽是女冠,衣饰又端庄大气,笑起来倒是颇为活泼,像极飒爽侠女。罗浮八派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位掌门,同来的两位师妹年纪更小,尚不满二十。
她又道:“沈盟主与我想的也有不同。”
沈丹霄颔首应了,但没有说话。
今日之事暂告段落,说过明日安排,众人各自散去。
卫殊亲自领沈丹霄到住处:“之前怠慢处还望沈盟主海涵。”
沈丹霄温声道:“不妨事。”
二人所在,便是他之前所见的飞来峰。峰上凿山开辟空间,一半被山岩包裹,另一半架出去,竟也能做出一处精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不知从何处引来溪流,水声不绝。
山径也是凿出的石道,忽上忽下,陡行如蛇,短短一条上山之路,真似悬空行走。
这精舍共有五处,沈丹霄住在自下往上数第二处。此次来吊唁的人大多被安排在斋舍里,他能住在此处,自然是因为盟主的身份。
他独身一人,径入了主屋。内里地方不大,胜在精致,隔屏分出前后,前边安置了一座铜灯,并几只箱盒,用以置物,后头除衣架,便是几榻。
此时时辰算不得太晚,他有心往观瀑楼看一看。转念一想,以岳摩天身份,此时想来也在峰上,为使其中少些冲突,应当被安置在了最上处的院落。如果要往观瀑楼,说不得会撞上他,如此难免生事。
自中州赶往倚帝山,路途遥远,他此前未休憩好,稍感疲意,既消此念,整顿洗漱,入寝安眠。
半夜里有人敲门。
沈丹霄披了件衣裳,开门见是个年轻男子。
对方上身半.裸,在夜里仍旧闪闪发亮,显出强.健体魄,脸孔直如刀刻斧凿,线条英武已极,正是岳摩天四个抬轿人之一。
他见了沈丹霄,顿时眉开眼笑,双手奉上只漆盒,同手掌差不多大小,上头绘有饕餮纹。
“宫主说,他今日与沈盟主是初见,为表心意,特准备了一件礼物,想送给沈盟主。“
“无功不受禄。我与岳宫主并非同道中人,不该受这礼。”
对方仍笑着:“我姓楼,在宫主的侍从中,排行十二,因而别人唤我楼十二。今日我若送不出这礼,回去后定惹得宫主不快,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沈丹霄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怕?”
“沈盟主听我说了这些,自然就会收下了。”
沈丹霄神情漠然,道:“若此时站在你跟前的是我师兄,你也会这么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