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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 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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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中学之所以能够成为区重点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升学率。
临到高考前,心理疏导的讲座反而越来越多。
张洁敏很认真地听着台上老师的话,余光瞄到一左一右站着的童文洁和宋倩在打着的眉眼官司,她不由得长叹一声。
吴天明听到她叹气:“怎么了?”
“没什么。”张洁敏知道自己就是把女人之间的事掰开了给他说,他也不会明白,“待会儿畅所欲言会,你可别给孩子压力。”
吴天明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可能呢。”
吴漾听着她爸妈的话偷偷笑了,转过头却看见一个人待着的季杨杨。
他现在又变成了那种生人勿近的高冷姿态,仿佛一点都不在乎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家长陪伴的人。
吴漾低头拿手机给他发微信:【(づ ●─● )づ】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颜文字就是最好的开启话题方式。
季杨杨是不可能用颜文字的,他自诩纯爷们:【干什么。】
【你困了吗?】吴漾发完都觉得自己好无聊。
季杨杨站在后面往前看了一眼,正好跟吴漾视线对上,她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很快又转过头了。
大白天的,又不是猪,哪有那么多觉
季杨杨勾起嘴角,身上的那种冷漠稍微收了一点。
讲座结束之后他们就要以班级为单位进入教室改造成的畅所欲言室了,季杨杨还是一个人。
吴漾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爸妈往前走,她最喜欢的潘老师也已经到了季杨杨身边。
“这个活动还真挺好的。”吴天明听得很认真,他把手搭在女儿头上,“漾漾想跟我们说什么啊?”
吴漾原本是不太想说自己真正的想法的。
畅所欲言室布置的很像样,三张靠背座椅都朝着镜子摆放,他们坐下之后只看得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说话的时候看不见对方眼色确实能把顾忌放下一些。
“漾漾有什么话想说吗?”张洁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先开口问。
吴漾盯着镜子,这个摆放的角度显得她脸有点圆:“我……我其实没有特别远大的目标。我也不知道自己学习是为了什么。”
本来她以为爸妈会一起炸掉,因为他们每个学期开学都会像部署战略任务那种给她制定必须达到的目标条件。
可是这会儿他们没有打断她。
吴漾又接着说:“我真的很烦你们每次都推着我往前跑,我自己已经跑的很累了,可是你们还是在后面推,总是想让我跑的更快。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摔一跤,这样你们就不会逼我了。”
“漾漾……”吴天明想说他不是这样想的。
张洁敏却很冷静:“你让孩子先说。”
什么事情一旦先开了头,后面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誓师大会那天,我在气球上写的是努力学习,考上清华。”吴漾看着镜子里那个眉头紧紧皱着的女生,感觉季杨杨说的没错,她皱眉的时候挺像包子的,“但是,其实我不太想去清华。”
高考不是她一个人的高考,老爸老妈在这一年为她做出的牺牲,她其实也看在眼里。
吴漾跟乔英子不一样,她一直都是个让爸妈操心的孩子。
“当时文理分科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以我的兴趣应该去读文科。”吴漾高一的时候偏科很明显,她语文英语都是班上第一,但是数学只能排到十来名,理综三门更是要再往后数,“但是我知道我想学理科。”
原因很简单,文科的主观性太强了。
吴漾的脾气跟她爸爸一样,擅长搞事,一点就炸。
文科在专业方面的局限性很大,而且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同样的答案在不同的人眼里,解读出来的意思就不一样。
而理科,答案是对的,过程可以有很多种解法,分数都是一样的。
吴漾是顶着来自所有人的压力和质疑学的理科,事实证明她投入心思之后也可以学的很好。
“现在冬令营的名额出来了,我可以去参加清华的冬令营。”吴漾捏着自己的鼻尖让脑细胞保持清醒,“但是我感觉冬令营我不一定可以通过。”
她不算是特别有天赋的学生,而且高一以前的基础确实不够好。
“哪怕是我们学校第一的磊儿,他也不能保证他到了清华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吴漾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严肃的女孩子,“而我想去读的专业,比磊儿他想读的物理专业分数线更高。”
吴天明和张洁敏都安静地听着,吴漾能这么说也是因为她成绩越来越好了。在她高一高二的时候,他们再怎么问她都不会说自己想读的专业。
“我想往医学类走。”吴漾还记得高二时外公生了大病,全家人都以为老人家是患了肺癌,后来还好拖了亲戚的人脉排上了协和的号,去看了才知道只是肿瘤,“而国内最好的就是协和医院。”
吴天明鼓励她:“当医生,救死扶伤,是个好理想。”
“对女孩子来说学临床是不是太累了做手术的大多数都是男医生。”张洁敏忧心忡忡,似乎已经吓到了以后吴漾陷入可怕的医患纠纷里的场景,“要是遇上医闹怎么办啊?”
“我想,如果本科是出国的话,可能相对而言对高考的分数要求不会那么大,专业的选择面也要广一些。”吴漾深吸一口气,干脆把心里想的全部都说了出来,“我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看好了学校。我想出国留学。”
“可是我们家家庭条件一般……”张洁敏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爸妈的工资没办法支付你在外面的生活啊。光是去英国,保证费就要50万吧”
又来了。
吴漾想起她读小学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钢琴,一开始她并不能弹出很好听的乐曲,只能反复练习一些很简单的像豆芽菜一样的音符,可她还是很喜欢钢琴。
在第一次参加考级的时候,她每天都坐在钢琴前练习六个小时以上,第一次就考过了三级。
她开始梦想成为钢琴家。
但是妈妈听说了她的梦想之后,说的却是:“那得砸多少钱呢?现在学艺术谁不是靠钱砸出来的?像郎朗他们家是世代学艺术的,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了,你凭什么能够超过他们呢?”
吴漾确实也不能算是天才,她只是比一般人要强一点,可当她参加专业比赛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顶多只能分在业余组。
其实挺受打击的,她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天外有天,永远有人比你更聪明更努力。
从那之后到高中,她都不是很想努力了。
“我想试一试。”吴漾已经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就因为来自大人的一句否定而消沉了,“我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就是觉得我一说你们就会想太多。现阶段当然我是全力准备高考,因为我想申请的学校也是会看高考成绩。但是高考之后,无论高考结果怎么样吧,我会选择一条对家里负担最轻的路出去看一看。不然一辈子就待在北京吗?”
“北京有什么不好的?”吴天明他自己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才能在北京落户,“在北京,爸妈的资源都是你的。”
张洁敏也跟着说:“而且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那么拼?将来大学毕业早点找个好工作组建家庭不就好了?”
吴漾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难道我作为人的意义就是像动物一样繁衍吗?那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学习?”
他们原来对她的期望只有这样吗?
那她努力的意义在哪?
张洁敏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情绪:“妈妈的意思是,你作为女孩子,以后如果进私人企业,你知道有多吃亏的啊。你看童阿姨,她虽然挣得是很多,可是她上班996,回家都得随时拿着电脑做报表。你再看方叔叔,跟你爸一样的年纪啊,他现在事业了,全家都靠着童阿姨一个人的工资,方一凡又要艺考,童阿姨她压力多大啊?妈妈真的不希望你这么辛苦。”
“我学医学的话进的是医院。”吴漾指出她话里的漏洞,“去公立医院不就好了”
“而且我们家就只有你一个女孩。”吴天明看着镜子里吴漾的后脑勺,“爸爸也不希望你将来嫁的太远。要是你受到欺负了,爸爸都不能冲到你身边保护你。”
“我会回来的。”吴漾急忙保证,“我就是,想年轻的时候多出去看一看。”
“以后可以研究生去交换留学啊。”张洁敏还是觉得现在太早了,“你读书早,要到大一第一个学期结束才满十八岁呢,你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吴漾不能说她不失望。
“漾漾。”吴天明盯着女儿脑后扎起来的马尾,“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们啊?”
是他们对她管的太严格了吗?
吴漾深呼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子眼圈一点点变红,直到眼眶里再也装不下泪腺的液体:“是。”
她就是这么想的。
——
这是吴漾高三以来头一回在晚自习的时候翻开了试卷却看不进题,她拿起笔想算一道中午就已经想好思路的物理题,可笔尖的墨水都快浸透了试卷,她还是只写下了一个“解”。
写不下去了,坐在教室里就跟周遭埋头奋笔疾书的同学格格不入。
吴漾拿着英语试卷走出了教室,想坐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读一会儿英语作文,这样也不算浪费宝贵的时间。
她不想让自己的脑子空下来,这样她就不会再去想今天自己的“坦白”是不是伤透了爸妈的心。
出国留学对他们这种中产家庭而言,就意味着父母拿出了自己积攒的全部积蓄给她追逐梦想。
她真的太自私了。
而且,爸妈在听到她说出国留学就是为了逃离他们之后,吴漾透过镜子看见她一向都因为军营生活而坐姿端正的爸爸垮下了肩膀。
当眼泪砸到试卷上,吴漾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但是她躲在学校的角落里这样哭,哪怕把一张英语试卷哭到拧的出水那也没有用,背不下来英语作文,她高考还是会丢分。
“Dear David,I'm glad you'll come to Beijing to learn Chinese.”吴漾拿校服袖子擦了擦眼睛,读到这里又没忍住委屈,为什么外国人到中国学中文就可以报销学费,他们中国人跑到国外去就要花那么多钱呢?
“Chinese is very useful, and many foreigners are learning it now. ”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凭什么英语不开设英语桥呢,那些发达国家怎么就不对留学生群体友好一点呢?
吴漾惨兮兮地吸了鼻涕,哭着又往下背:“It's difficult for you because it's quite different from English. ”
她又断了一下,甩了甩掉到试卷上的眼泪。
“You have to remember as many Chinese words as possible. ”她读不下去了。
为什么一个外国人到北京来学中文,他们就得跟人家要跑一样地写这样的信?
那为什么她跑到别的国家去上大学,她就要背负那么大的压力呢?
吴漾往后倒仰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干脆拿卷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一边抽泣着一边往下背。
她选的位置足够隐蔽,现在除了她整个学校的人都在教室自习,没有人会发现这里。
吴漾哭着背完了一整篇的满分作文,背到后面也只有她自己听得懂自己在念些什么。
直到把万年考不上大学的李华都祭出来,她才又拿起试卷,准备检查一遍自己背的正确率。
试卷上的铅字虽然被她的眼泪弄得又潮又晕,但好歹还能看得清。
“擦一擦。”一张餐巾纸递到了试卷上,拿着它的是一只指节修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