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未降

92、章九十二 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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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府中，一向最是稳得住阵脚的楚鹤云在厅堂里来回踱步。

　　小厮猫儿一般越过门槛给他报信，楚鹤云竟是被吓得有如惊弓之鸟一般：“快说，什么事？难道是平昌府又来什么人了？”

　　小厮忙道：“并不是平昌府的人，是有陌生人递了拜帖进来，自称是灏京城流天澈地的掌柜，想来求见爷。”

　　楚鹤云闻言松了口气，神色一凛道：“不见，外头正式最紧张的时候，还如此张扬做什么。传我的命令，日后不管是谁来都不见，楚府如今行事万分要低调为上。”

　　小厮又道：“小的也是这么回的那位爷，只是他说是闲山老人介绍而来，想与爷买些樱桃酒的。小的听说，流天澈地倒是灏京城第一大赌坊，这老板手里自然阔绰的很。咱们府上还藏了好多货，不如一口气销给他，也好摘去楚府的嫌疑不是。这知府大人恨不能一天来搜两次，早些出手，我们也好过安生日子……”

　　楚鹤云心中觉得有理，却也并未声张，只道：“你遣人去闲山老人那里问问，在摸清楚来人身份之前，先不要应他。”

　　说罢，楚鹤云便命人将等待在外面多时的裘晚听请了进来，设宴款待。

　　裘晚听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楚府的大门真是高，如我这般的生意人竟连迈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楚鹤云陪笑道：“楚门亦是经商起家，虽祖父忝居地方闲职，但到底也是商贾人家。更何况阁下乃是灏京巨商，我等这样的中等人家哪里敢怠慢裘三爷。”

　　裘晚听一向耳根子软，被顺了毛之后显然脸上高兴了不少。

　　“早就听闻楚府上有一处樱桃园，在这樱桃下设席当真风雅，个中妙趣非亲临不可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尝尝贵府所酿的樱桃酒？”

　　“樱桃酒涩，实在没什么好饮的。裘三爷尝过灏京城的玉液琼浆，哪里用得着来这乡野品尝这种东西。”说罢，楚鹤云故意岔开了话题。

　　他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将府上库存的所有“樱桃酒”全都卖给眼前这个商人，却也不得不提防魏迟。

　　裘晚听脸一沉，“楚家主应当也知道我不远千里来为的是什么。实话说，灏京城里多得是消遣的恩客，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我的流天澈地开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给我们的恩客们上一点猛料了。今日的生意，还希望楚家主能顾念中间人的颜面，不妨再多想想。”

　　楚鹤云拧紧了眉，无人知晓他的衣袍之下沁出了汗水。

　　不消一个时辰，小厮回到楚府，悄悄附耳对楚鹤云说了两句话，楚鹤云脸上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了片刻。

　　他命府中美姬出席侍奉客人，陪笑道：“裘三爷息怒，只是楚府未曾招待过如您这样的客人，因而有些彷徨失措。樱桃酒从前是有的，只不过开春以后送人了许多，不知库房里还有多少，我遣人去盘点一番，若是还有定然全数奉上。”

　　裘晚听在这样的场合十分如鱼得水，楚鹤云想演，他便陪他演。

　　“既然如此，那裘某便等一等。”裘晚听笑了笑，一把搂住美姬的细腰，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佳肴，调笑道：“喂我。”

　　美姬羞怯地夹了一箸烩鸭腰送入他口中，裘晚听眯着眼睛享用片刻，便与美姬调笑起来：“雄鸭腰子补虚，你倒是很会选菜。”

　　美姬勾人一笑，下巴枕在纤纤玉指上，趴在他耳边送风：“爷，这道是齐州名产，妾并没有旁的意思呢。”

　　楚鹤云见他陷在温柔乡里，鼻腔不着意地冷哼一声，心中的怀疑倒消去七八分。

　　裘晚听的样子也不过是个赌坊老板，他既不能手眼通天，也看起来不似与魏迟能有交情的样子，暗窖里那些拿着烫手的“樱桃酒”未必就不能卖给他。

　　楚鹤云正想邀请裘晚听到内间一叙，却见膳房的侍女们款款而至，端上了新菜。

　　他定睛一看，只见盘中仔细摆放着数枚现炸出的“桃花鲊”，油香脆爽，令人口舌生津。

　　裘晚听赞道：“饮了芦芽汤，又吃了鸭子，就少这个了。”

　　他没留意到楚鹤云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只道：“未见府上有夫人，今日的宴会难不成都是楚家主一手操办？”

　　楚鹤云迅速恢复如常，道：“我生母早逝，又尚未成亲，家中内务一向都是小妹操持。只是小妹身体孱弱，已经久不见客了。倒是这些菜肴，都是小妹吩咐厨房做的，一应都是用了时新的菜蔬。不知合不合裘三爷的胃口？”

　　裘晚听点头：“甚佳。可惜，如此妙人裘某不得亲眼所见。”

　　楚鹤云一提嘴角：“以后自然有机会。”

　　宴至尾声，楚鹤云便借机邀请裘晚听住下，以便清点库存，直接交易。

　　裘晚听身负所托，自然点头欣然同意。

　　楚鹤云提出要一二美姬贴身侍奉，被裘晚听找了个托辞回绝了。他来到自己客居的偏院，上下打量一番，决定等时辰再晚些便出去逛逛。

　　裘晚听刚进客房，便听见窗子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纤细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主子命我前来传信，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裘晚听仔细端详来人，笑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楚府上的确有她想要的‘货’。待明日他们点清库存，我便会与之交易。如何，你家主子会怎样感谢我？”

　　影子答道：“主子有自己的决断。”

　　说罢，影子再次翻窗离去。

　　夜色渐浓，门突然被人敲响，裘晚听懒懒往榻上一倒，应道：“进来。”

　　只见一名不过十五六的少女怯生生地端茶进来，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抬起来迅速看了一眼裘晚听，小心翼翼地奉茶过去：“爷请用茶。”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苏梅如意纹衣裳，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只假羊脂玉镯子，身上散发着直冲天灵盖的夜酣香，和她的年岁不符极了。

　　她跪在榻下，捧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瓷杯传出咯哒咯哒的晃荡声。

　　裘晚听不着痕迹地掠看一眼，从她手中接过茶，却偏偏茶碗一偏，滚烫的热茶撒了他一身。

　　裘晚听还没出声，少女温热的娇躯就已凑上来，好不熟练地来解他的衣裳。

　　裘晚听笑了，一把包住她的手掌，凑到鼻息间不经意地闻了闻，将那双柔夷贴近了自己的脸，唇轻轻吻上去，在她手背上缠绵轻啄：“谁让你来的？”

　　少女嘤咛一声，发烫的身子主动靠上来：“是奴婢自己来的，爷不要吗？”

　　裘晚听脸色一滞，抬起另一只手贴上她的额头，又迅速查看了一遍少女的眼白。

　　“浑身发热，眼白泛起血丝……”他蹙起眉来，一把将少女捞入怀中靠着，压低声音问道：“难道你也被他们下了‘仙丹’？”

　　“‘仙丹’……是什么？”少女主动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亲他：“爷难道不想要我吗？”

　　裘晚听一把将她按住，卷起少女的袖口，看见蜿蜒在她的臂膀上的大大小小的创口……

　　楚家人在用活人做实验，以此测试“仙丹”的药性和成瘾时间。而他眼前这个少女，不知道已经经受过多少次实验。

　　裘晚听权衡片刻，决定打横将少女抱起来，趁着夜色出府。

　　极浓的夜色之中，裘晚听一边抱着少女往前门而去，一边屡屡试探着少女额间的体温。

　　就快要到前院，他的随身护卫就在那里休憩。就算他要带走这个少女，楚鹤云碍于他的面子也不会阻拦。

　　只要离开楚府，一切都好办了。

　　裘晚听没有注意到少女无力垂下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一把匕首。

　　*

　　魏府的书房中，一盏暖黄的烛火摇晃着，映出一双正在交谈的人影。

　　吉光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紧张，仔细询问细娘：“你传话之后再回楚府，便已经不见裘三爷了吗？”

　　“是，奴婢听小姐的叮嘱，很快便回到了裘三爷客居的别苑，只见里面灯犹亮着，茶水尚热，隐约能闻到一股淡去的异香。”

　　细娘说着，迟疑片刻。

　　吉光抬头扫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

　　“奴婢想这位裘三爷行事荒唐，是去寻花问柳也未可知。”

　　“事关我们的交易，他当不会在此事上也如此荒唐。怕是楚鹤云已经察觉到他此行的目的，派人试探了他……若是如此，裘三爷如今的情况便很危险了。”

　　书房的门轻轻一向，主仆二人抬眼望去，只见魏迟推门而入，脸上波澜不惊，似是半句也没听见她们之间的对话，径直绕过屏风后，端坐在书案前开始忙起了公务。

　　吉光轻轻示意细娘退下，自己站起身来，破天荒地沏了杯茶，端到魏迟面前。

　　魏迟连眼皮都没抬，视线掠过茶碗，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

　　吉光十分有眼力见，立刻取出墨块，仔细地为他研墨。

　　二人彼此也不说话，就这样一来一回地过招。

　　等魏迟终于放下笔，吉光伸出一只小指来，将茶碗往他的方向推了半寸。

　　魏迟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碗：“若是营救裘晚听的事，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