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逢春》年可

7、第六章 梦魇

　　冯婉茹何许人也，不达目的自是不会罢休的，这会儿便是笑着为傅煜又添了些茶水：“老爷能上了心自是最好的。说起来，前阵子倒是听闻那韩家似是有意……”

　　“先前阮氏在的时候定下的一桩婚约。”傅煜摆了摆手，“若是韩家不出那档子事情，倒是可以，只是如今嘛……”

　　傅煜不说下去，在场的自是都明白。放一个半路习武的小子上了战场，纵是父辈功勋又如何，便是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其实傅未时心下是有些奇怪的，似乎人人都不甚看好韩玄章，那么皇上也不是傻子，为何又要放他独挑大旗呢？

　　细细想来，又了然了，她记得上一世听韩玄章提起过，西地突然大肆入侵不过是欺着大兴朝中无人能战，韩老将军去后，后继无人，朝廷上下已经习惯了享着安稳，送些公主之类便就想就此和平。

　　却不想想，被韩家军压了十几年的西北王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所以，两世的韩玄章请命，皇上都答应了。一来，便是无人可派，二来，大概便是也因着那曾经的韩家军吧。这种节骨眼上，能够让他们拼死效命，唯韩家子。

　　只是，韩家军出，败了且不说，胜了……胜了，那么皇家防了这么久的韩家，便是东山再起。

　　一路疾驰，此时西地的战火似乎就在眼前，韩玄章吐了一口口中风沙，骑在马上遥遥看着西关城。

　　“爷。”韩田打马上前，“还有一个时辰的路。”

　　“吩咐下去，连夜进城。”

　　“爷，西关城内情况不知，冒然进城，怕是……”

　　“进！”

　　带着韩字的大旗赶着夜风哗哗吟唱，大军用最快的速度奔驰。纵然重生，韩玄章心中仍旧烧着这把火。

　　西地，是他父亲征战一生为国捐躯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韩家军的热血。曾经他也天真地以为皇家待韩家不薄，纵然他不能继承父亲衣钵，到底还是给了他们最大的体面。

　　只是他没想到，最狠帝王心。杯酒释兵权的事情又怎么会代代而为。他们的这个皇帝啊，最是薄情，为了君权，什么都可以舍去，又怎么会在乎人心。

　　当年的他得知父亲死去的真相时，是真的不想活，甚至想连带着大兴一起去死。现在他想明白了，杀了父亲的人，是西北王，亦是皇帝，那么，两个人的命，他都要。只是在那之前，他要保护好一个人。

　　那个人，在他最崩溃的时候留了下来，这一留便是十年。

　　他曾想，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该为了他这样一个人一辈子。她的眼中净是柔情，而他，却许不了她想要的。他那一辈子，是要用来复仇的，所有的那些家伙，都得死！

　　可是他错了，这一切，阴谋也好，算计也罢，都不该由她来承受。

　　如今，他回来了，他那些许下的虚妄的一辈子，终于可以兑现了，他只求早一点，再早一点完结这一切。

　　“绿萝！回来！绿萝！”傅未时伸手一抓，面前的幻影尽数散去，眼前有青色的帷帐，还有白芷担忧的脸。

　　“小姐，可是又魇着了？”白芷拧了帕子来，为她擦着汗。

　　“绿萝！绿萝呢？”梦里的血，大片的血，还有绿萝撕扯着嗓子地要她快走，傅未时只觉得心疼得厉害，慌得厉害。

　　“小姐我在这里！我哪里也没有去！”绿萝赶紧抓住了她的手，

　　还在，还在，她的丫头还在。傅未时笑了，眼泪便跟着落下来，两个姑娘登时便慌了，白芷对绿萝使了眼色，命她赶紧找大夫来。

　　“不用了。”傅未时伸手抹了一把脸，叫住了要往外边去的绿萝，“没事了，我就是，梦见你们离我而去了。”

　　“怎么会？我们不会离开小姐的。”白芷将床幔拢开去，“梦都是相反的。”

　　相反的吗？那便是——最好了。

　　眼下瞧着她们就在眼前，傅未时兀自摇摇头，也睡不着了，便索性起来，命绿萝去端了些早点来。

　　白芷立在身侧，还有些担忧地瞧着自家主子，终是开口：“小姐不是说要去白马寺看梅花？今日要不去瞧瞧？”顺便礼个佛什么的，小姐这般还是有些叫人放不下心来。

　　“傻子。”傅未时笑出声来，“前日倒是我口误说要去看梅花，你瞧瞧这天气，该是瞧桃花的时节啦！”

　　“可不是被小姐给吓得！”白芷跟着也笑了，“我这倒是真忘了，都打春了。”

　　“是呀，打春了。”傅未时瞧着窗外的几支花骨朵儿，仍是觉得心中有些慌，“白芷，自京城往西关城，需要多久？”

　　“马车的话，怕是要一天一夜吧。”

　　“若是骑马呢？”

　　白芷顿了一顿，而后才道：“许是一日多的功夫吧，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那边如今可是战场，乱着呢！”

　　是呀，乱着呢，上一世，白芷也是这么劝自己不要过去的，可是她还是去了。她记得那一路在马上的颠簸，赶到军帐的时候，便是韩田都愣住了，因为距离消息进京也不过才大半日的功夫罢了。

　　今日无端的心慌，难道是因为他吗？算起来，此时韩玄章应该已经进了城吧？西关城，他差点殒命的地方。

　　傅未时捡了一只钗给白芷，突然淡淡地问：“白芷，你听说过攻城战吗？”

　　“攻城战？”白芷从镜子里替她簪上发钗，又忙着与绿萝一起布置早点，顺口问道，“小姐近来难不成又翻了兵书来瞧？”

　　傅未时在桌边坐下，捡了块糕点来，轻轻笑了：“你家小姐不瞧兵书也是知道的。自古攻城战便最是残忍，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攻城战后不留活口。”傅未时垂下眼去，“但凡城中活物，尽数斩杀。”

　　“这又是为何？”绿萝脱口问道。

　　“因为……”傅未时又捡了第二快糕点，“攻城战是拿人肉去博，长梯垒上，拿尸、体铺就的路，这样的战争，便是赢了，也是要杀光泄恨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倒是听呆了两个丫头，绿萝半张着嘴巴，好久才记得合上，而后瞪着自家主子：“小姐！你怎么能说着这些还吃得下糕点！！”

　　“哈哈哈，不过说说罢了。”见得多了，就记得命是最重要的，又何尝会因为这些而吃不下。

　　绿萝竟是突然生了气：“小姐以后不准说这些了！没得怪吓人的！”

　　“好，不说。哈哈哈。”

　　“何事开怀？”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这声音……傅未时不觉掩了笑意，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