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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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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皇后的意思,婉宁与皇上早已暗度陈仓,她腹中胎儿并非先帝的遗腹子,而是当今圣上的骨血。
这样便说得通了!
“本宫若放任不管,她肚子里的就是先帝遗脉,正经的龙胎;本宫若起加害之心,要将她身孕的真正月份抖落出来,却更是中了她的下怀——皇上子嗣单薄,定会将这一胎看得眼珠子一样,便是原先只对她两三分心思,有了这孩子,也要硬生生变成十分。再加上她那妖妖娆娆的狐媚手段,还不得迷了皇上的魂儿去!”言到此处,张皇后已面若冰霜,“好深沉的心机,好老辣的谋划,这个景泰宫,本宫真是小瞧了她!”
说起当今圣上的子嗣,除张皇后诞育的两位公主外,只有个不受宠的妾侍生有皇子,如今长到五六岁上,病歪歪的,多说两句话、多走两步路都是难事,更不要说读书习武,因此并不得圣心。
可即便如此,今上问鼎天下、册封后宫之时,那既不受宠也无家世背景的妾侍却得了贤妃的位分,位列四妃,仅居于皇后之下。
凭什么?
说到底,不过是母凭子贵罢了。
而那景泰宫不仅是个绝色,娘家背景也算显赫……
张皇后想到这里,胸口就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真想立时就赶去景泰宫,将婉宁撕碎了才好。
巧心随侍张皇后多年,早摸透她的心意,因压低声音,道:“若真如此,这块肉可万万留不得呀,娘娘。”
“自然留不得,却也不必本宫亲自动手,”张皇后森然一笑,“先帝无子,皇位才能轮到皇上这里。景泰宫在这节骨眼上怀了先帝的遗腹子,又叫皇上如何自处……咱们的皇上再是风流多情,在龙椅面前,只怕也要狠下心肠的。”
……
婉宁总算知道了自己是谁。
确切地说,她也并非完全失忆,比如方姑姑和玉坂,她对她们虽然没什么印象,却有着自然而然的信任与亲近;再比如景泰宫,明明全然陌生,却又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寝殿、暖阁乃至净房,信步一走、随手一拿,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半分错的。
或许正因如此,方姑姑并未对她的病情产生过多恐慌。
“娘娘只是伤势未愈,脑袋还有些糊涂,等过些日子,自然全都能想起来的。”方姑姑非常乐观地道。
婉宁却没有她这样的自信,如今的她只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至于庙堂之上、后宫之中,那真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好在方姑姑是她从顾家带进宫来的家奴,一直随侍在侧,是正经的心腹,对婉宁之事乃至后宫秘辛,知晓得都很详尽。
宫中为何会有两位皇后娘娘?
宣平十九年春,皇上游兴大发,携皇后顾氏、后宫诸妃嫔、亲信近臣、宗室子弟百余人,由三千锦衣卫护送,往毗山围猎,于毗山行宫日夜笙歌、纵情饮宴。又有大臣献一绝色美人,上甚喜,与美人同乘一骑跑马狩猎。
结果,马儿受了惊,皇上与美人同时坠马,美人倒没什么,皇上却磕到尖石头,当场摔断了脖子,没等太医用什么灵丹妙药,便已崩了。
后经太医查实,向来温驯的御马忽然受惊,是因那美人身上熏了西域秘香,有令人兴奋之功效——原想着借此迷惑君主,却不料马儿也会中招。
闻此噩耗,皇后顾氏既是惊怒又是悲恸,当即将那间接弑君的美人处了极刑,又把进献美人的大臣抄家灭族,凡与此大臣过从甚密者,皆获罪下狱。
朝堂一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可滔天的震怒,终也换不回皇帝的性命了。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无子,更无手足兄弟,偌大一个南梁王朝,猝不及防间竟没一个可堪储君之人。
又是皇后顾氏,在皇帝寝宫的暗格中发现一道传位遗诏,诏书明言,将皇位传于堂兄弟、就藩于两川的广惠王。
也有人心生疑窦,觉得遗诏出现得太过凑巧,疑心起真伪来。但那遗诏不仅玉玺朱戳俱全,看笔迹竟是皇帝御笔亲书,全然不能作伪的。
于是顾皇后一道懿旨,宣广惠王进京,又命钦天监择选吉日,行登基大典。
自此,广惠王登基为新帝,册王妃张氏为后,改元惠通。
而顾皇后作为先帝遗后,对新帝又有扶持之功,本该顺势尊为皇太后,但先帝与新帝并非父子,而是平辈的堂兄弟,又因顾皇后乃是孝宣皇帝的继后,论年纪比新帝和新皇后都要小上许多的。
如此一来,尊顾氏为皇太后,让新帝新后口称“老祖宗”,日日晨昏定省就不大妥当了。
正是没理会处,前朝就有急报传来,江浙一带连日暴雨,河水上涨冲垮河堤,摧毁大片良田屋舍;新帝的原藩地两川又忽发地动、山体倾斜,更是死伤无数。
江浙本是江南富庶之地,南梁六成以上的水稻精米皆出产于此,结果一场洪涝,刚插下去的秧苗全打了水漂,只余十几万流民、日趋蔓延的鼠疫与近在眼前的□□。
至于两川的地动,则有着更多流言蜚语,都说是大凶之兆,主帝星不稳、天下大乱。新帝方才登基,哪里能容这样的话?为安抚人心,新帝一则放粮赈灾,再则便御驾亲往泰山祭天。
如此,太后、皇后什么的位分,都成了区区小事,被皇上和百官抛到了脑后。
而后宫这头,只好暂且张皇后、顾皇后地叫着。
那顾皇后,就是婉宁。
听了方姑姑的话,婉宁很有些瞠目结舌,看这光景,自己可不是一般的后宫女子——不仅能轻易决断朝中大臣的生死,连皇位更替此等国事都敢只手操控!
婉宁盯着镜中花朵一样娇艳的面庞,,明眸皓齿、肤光胜雪,眉目流转间娇娇怯怯,举手投足更多三分媚态,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瞧着不过二八年华。
她又命太史令取来史册,查阅史官对孝宣皇帝的记载,得知先帝三十二岁登基,元后崔氏,出身世家清河崔氏,素有贤名,曾育两子一女,皆不足月而夭。先帝嫔妃众多,却鲜有孕者,偶尔有喜,或胎死腹中、或胎儿未足月即夭。至宣平十五年,崔皇后殡天,宣平十七年,宣宗立内阁大学士顾维民之嫡次女顾氏为继后,时年四十九岁,皇后顾氏时年十五。
这样说来,婉宁进宫不过两年,今年更只有十七岁。
这样一个自己,怎么会是方姑姑口中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铁血皇后?
莫非,她背后另有高人,自己不过是他人线上的木偶、指尖的棋子?
可那高人究竟是谁,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方姑姑却信誓旦旦地说:“娘娘打小就是顶顶聪明的人,从前在家时就能将作妖的姨娘小妾、庶出姐妹们料理得服服帖帖;后来进了宫,处置不安分的嫔妃、没眼色的宫人更是手到擒来。不仅如此,娘娘还经常帮先帝爷看奏章,先帝爷时常夸您是女中诸葛呢!”话到此处,方姑姑似乎想到什么,神色黯淡下来,“只是宫中之人向来逢高踩低,这回您昏迷不醒,张皇后不仅趁机夺走了主理六宫之权,还撤了景泰宫的宫人。奴婢和玉坂没您指点,更成了睁眼瞎,都不知要如何行事,白叫您受那张皇后的气……”
婉宁微微一笑,方姑姑和玉坂看着的确都不大机灵,特别是方姑姑,不仅没心眼,行事还有些张狂,若有什么可取之处,大约便是忠心了。
从前的自己大约便是看中这一点,才将方姑姑一直留在身边的罢。
她微微沉吟着:“这样说来,本宫昏迷不醒,受益最大的就是张皇后了。”
方姑姑眼前一亮:“正是呢,定是张皇后害的您,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
婉宁抚额,有点头痛:“本宫出事之处可留下什么痕迹?”
方姑姑摇头:“娘娘那日说想自己走走,并未叫奴婢等随从,事后奴婢们赶去摘星楼,也未见什么异样。”
婉宁想了想,轻叹一声:“罢了,等本宫身上好些,亲自去那摘星楼瞧一瞧再说。”
……
如此又过几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回京了。
方姑姑前来传话,内务府吴总管求见。
吴总管四十来岁年纪,五短身材,面皮白净,眼睛细细地眯成一条缝,嘴唇又肥又厚,却挂着极恭谦的笑容,一进来便向婉宁行了大礼。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婉宁由玉坂搀着在上首坐定,叫了起,方开口问道:“什么事?”
“回娘娘,皇上回宫,坤和宫娘娘想要宴请朝中大臣,为皇上接风,”话到此处,吴总管语声一顿,略略抬头向婉宁露出个谄媚的笑容,“奴才想着,坤和宫娘娘从前不在京里,怕不晓得宫宴的规矩,奴才还得来请您的示下,才好妥当行事呢。”
张皇后原是蜀中人氏,从没在京城住过,没参加过宫宴,更不晓得其中规矩,但内务府是办差办老了的,大到规矩礼制,小到菜品摆设,都是有旧例的。张皇后再是不懂,只要拿出从前的旧例来,一一对着来,哪有办不好的?
分明是吴总管想要讨婉宁的好儿,特捧着张皇后的脸来让她打。
这就怪了——眼看着已经改朝换代,她从前即便再厉害,南梁后宫往后的主子也只能是张皇后,吴总管却不惜得罪张皇后也要来讨好她,到底为着什么呢?
婉宁忽然就很想问问地下的中年太监,自己到底有什么厉害,能不能直接告诉她?
心下虽是波绕汹涌,面上却一派肃然:“宴请朝臣并非后宫之事,你若担心张皇后行事欠妥,不如去乾清宫面驾,请皇上的示下。”
吴总管闻言一愣,半晌压低声音,微微笑道:“只怕皇上也不懂其中道理……”
“吴总管慎言”婉宁打断他,“皇上的长短也是你敢非议的?”
吴总管吃了一惊,忙跪到地上:“奴才死罪,奴才只是……”
“罢了,”婉宁不等他说完便再次打断他,“皇上远行回宫,接风洗尘本是应当,不过先帝驾崩不过百多日,此刻便大摆筵席、歌舞升平的也不妥。本宫的意思,宴请百官便免了,请张皇后带着后宫嫔妃摆个家宴,不要歌舞丝竹,只陪着皇上说说话,也就是了,”顿了顿,又道,“你把张皇后的意思、本宫的意思都禀报皇上,至于如何准备,只管听皇上的圣意。”
吴总管忙恭声应诺:“是。”
婉宁便端了茶:“跪安罢。”
吴总管并未告退,却做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娘娘……”抬起眼皮睃了眼婉宁身边的玉坂。
这是有话想单独同婉宁说。
婉宁只作不见,淡淡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吴总管就又抬头飞快瞥了玉坂一眼,才重新垂头恭声道:“回娘娘,督主已随着圣驾回京,只是事务繁忙,一时不得进宫,特意吩咐奴才来问娘娘的凤安。娘娘若有什么话给督主,也可叫奴才传话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