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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碎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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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取暖,互相伤害,我与冷擎七年来的纠葛可以此言蔽之。
郁在死前,尚托付我照顾他。而我只顾着自身伤痛一味逃避,实属恶劣。
那日,擎在我耳边说,“我又何尝不是?”
心惊于他眼中的沉痛,即走的决心不知被抛到了何处,以是,我依然徘徊于冷家,为他熬着牛奶小米粥。五岁来冷家,打骂欺负倒是常有,洗碗做菜的机会却从无,到十五岁离开那年,会做的无非一道牛奶小米粥。在小米粥将熟未熟之际倒入牛奶,再佐以枸杞与情人果碎末,煮出来的粥清香可人,兼有宁神养胃之效。
只是冷擎望着它,却是不吃。
“怎么,手艺退步了吗?”在LA,我从不为自己熬粥,太过奢侈。
“只是在想,你若每日熬粥给我,会是何等光景。”他眼中有笑意,只是神色却是酸涩的。
冷郁体弱,当他病时,我必会熬了这粥给他,彼时冷擎总跑过来,要分一杯羹,特特为他煮,这还是第一次。于他的深情,我又能报以什么?唯此一碗粥了吗?我无言以对。
“主人!”易维闪了进来,神色凝重,望我的那眼竟颇有深意。我退出房间,道上的是非,他从不让我过问的,就如这次受伤,我亦始终不知道他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以冷家的势焰,冷擎的身手,也能被刀掠到。那样的踌躇着不肯离去,也是担心此事。十分钟光景,易维出了来,神色一片肃然,看着我,却是欲言又止。
“易维,怎么了?”
“小姐,这等事,不必你忧心的。”他望我的眼神在闪躲。
“易维,你向不会对我欺瞒。”我三分怒七分怨,作势要走。
“小姐……”易维忙拉住我的手,语气尽是挣扎,“我只能说,主人有些麻烦。”
“这还用你来告诉,他伤成那样,有眼的都看得到。”我竟压不住心中的忧急不耐。
“主人遇到了前所未遇的强敌,且敌暗我明。”易维脸涨得通红,却仍不肯细言。明知他素对我好,又何苦为难他至此?我不禁有些悔意,便微笑,道:
“是我难为你了,只是,你方才,是要嘱咐我吗?”我没忘记他一刹那间的犹豫。
“只是……想提醒小姐,这几日要分外小心,最好别出冷宅。”
“想限制我行动又怕我问原因吧。”我一语中的,他垂了颜。
“放心,擎那样的监视,我能出什么事?”我笑着拍他的肩,冷不防看见冷擎正站在门后看我们,眼中竟蕴了一池锐冷,我心一寒,抬着的手陡然垂落,那便是他刻意隐于我面前的真实吧,他是冷家骄傲蛮横的族长,而再不是那温和孤僻的男孩,我再次遭遇这样的认知,心竟徒徒痛了。
易维只劝我,却不曾阻我,这冷家,多少来去自由。而冷擎,似是很忙,臂伤稍好了些,就整日的不见人影。走,既是不忍,不若留得开心些。独自一人逛街,落得自在,孤单,倒是惯了的,也不觉得怎么。只是买了无数的水晶珍珠玛瑙霓裳,却是无人欣赏,只好独自一人坐在床细细把玩。
水晶色泽剔透,或纯或彩,以彩线相连,戴在腕间流晶闪烁,似蕴着天地间灵气点点。而玉却平和温润,宛若凝脂,其间零星翠意,更添灵韵。我晶玉满腕,和着音乐,足间轻点,随意旋转,浑然不知门已然大开。转得欢了,不由有些眩晕,多少年,不曾如此放纵自己的心绪,郁说——任何的苦难多挡不住生命的欢愉。的确,活着,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笑着,全然不顾眼前已金星乱颤,恍惚间猛然撞到一座人墙,脚已迈开,身形却被阻,脚踝间传来巨痛,身子不由坠了下去,万幸一只有力的臂膀将我一把挽起:
“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低醇的嗓音响起,仿佛醇酒。
抬眼,正是冷擎。
“怎样?脚崴了?”他扶着我坐下,我竟似呆了,就这么看着他。那黑耀石般的眸温暖颖润,怜惜映在他的颜上,如朝霞照亮了那一池的晚莲。他轻揉着我的脚踝,仿佛捧着绝世珍宝。
“郁……”我不由沉醉。
脚上钻心的痛让我豁然醒来,冷擎正望着我,一脸阴鸷,似风雨欲来。
“我,不是他。”他恨恨说着,用力制住我的肩,“我不是他!不是!”
“擎,对不起……”我惟有道歉。他们本是兄弟,面容已有七分相像,只是郁温厚,擎冷傲,而现在,擎那样看着我,我怎能不迷醉?
“你走!再也别让我见到你。”擎阂了眸,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心一冷,脑中竟是空白,他要我走。
在我恍惚间,他已转身,消失在门外,似再也不回来。我惨笑,一时的放纵心绪,代价竟惨痛若此。我除下满腕的晶玉,慢慢绞着,泪已流不下来,胸中仿佛堵了巨石。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脆响之下,链已断,晶玉一撒满地。水晶质坚,玉却是碎了,是谁说彩虹易散琉璃碎?我将碎了的玉捏在掌心,血滴滴滑落在地,与水晶辉映。任何的苦难也难挡生命的欢愉,怎么样的时光也抹不去痛苦的印记,所谓人生,就是如此的悲喜交织,反反复复。只是片刻欢愉后的心碎却更令人难以承受,那么可以不要吗?不要喜,也不要悲,如老僧入定,就此一世。
“小姐,你怎么了?”
易维见我枯坐于血色斑斓的木地板上,不由的慌了,急急跑过来,握住我的腕。
“小姐,你这是在干嘛?再如何与主人怄气,也不能任性到这种程度,快松手。”
我强抑情绪翻涌,扯开一个微笑:
“怎么会,只是这玉镯子不小心断了,我一时心急,捏重了而已。”
易维明知道我刻意掩饰,却也不说穿,只扬起颜,淡淡望着我,道:
“逝者已已,再追寻也是枉然,不若珍惜眼前。”
却不曾料,他竟说出如此话来,许是我与冷擎间的摩擦伤害,他已然洞若观火。易维虽是纯净,却决不愚笨,他与冷擎一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甚至是锐利残忍的。
珍惜眼前,这等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若理智能完全克制情感与行为,世界就会天下太平了吧,哪那么多的贫穷战乱民不聊生。我苦笑,毕竟凡人,怎免俗?那声“郁”,怕是伤透了擎的心吧,说到底,他亦是一个孩子,对于情感,有着让人难以接受的霸道专制不成熟,他不信我们能慢慢遗忘,却又不肯绝望,一如我,没信心跨越我与他之间的鸿沟,却不忍转身既走。
易维见我不语,也不再多说,只默默为我包扎妥当,便要转身而出,临出去前,忽是一句:
“主人方才不过赌气,小姐切莫当真才好。”
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吗?听到也好,我与冷家两兄弟间的纠葛,怕怎么也瞒不了他吧。将自己侧放在床上,已没有哭的力气。此刻的我,竟怀念起LA来,那个没有沉重的城市,以及那双满是关切的碧眸。
Andy,我还回得去吗?若回去,能回到七年前,还是能回到LA?许是哪儿也回不去了,只能不断徘徊彷徨重复咀嚼着过往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