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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慈幼堂(中) ...

  •   江澄眉头微皱,这安州已经纳入凰朝版图三个多月了,居然仍是玄武那边的野蛮做派,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然而这婴儿怎么安置呢?他正要想个法子,却见原本走在他前面已经进到院子里的明帝此时转身道:“这就是昨天卿和云儿救的那个婴儿?”
      他连忙恭声答道:“正是那个婴儿。”
      明帝道:“让人带出去交给罗幻蝶,让罗幻蝶想法子安置,卿随朕过来。”
      明帝这么说他忙按照明帝的意思嘱咐了三个女兵陪着定儿去见罗幻蝶,自己则随明帝进入院中,明帝快走了几步当先进入正房,而后对他言道:“去换身便装,陪朕出去用膳。”他忙冲里间看了看,小声对明帝道:“让小云陪陛下去吧。”明帝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只冲里间喊:“云儿,你起床了吗?”半晌里间没人应,反倒是他的小侍秀儿站在门外回话道:“启禀皇上,董昭仪半个时辰前起身用了早膳,带着俊儿去骑射营了,说是今晚不回来了。”
      他听了这话就有些担心早上说得那些混账话被董云飞听见了,小声地对明帝道:“臣侍早上的话小云多半听见了,也不知道生没生气。”
      明帝微微一笑,略带责备地道:“你既图当时痛快把话说了,就不能怕人生气,要么不说,要么别怕。不过小云很大气,依朕看,他不会这么容易生你的气的。”
      他受教地点头,自己以后确实要注意,不能因为跟董云飞几个关系好,便由着性子说让人不悦的话,平心而论,不管是薛恺悦、赵玉泽还是林从、董云飞,都没当面说过或者做过刺激他令他难受的话,他比别人年长这么多,总是说话刺人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阿淳当初怎么说来着,越是好朋友之间,说话越要注意分寸,不能过于随便,不能伤朋友的心。

      江澄换了一身海蓝色便装,随着一身朱红色便装的明帝出门。明帝身后跟着凌影和三个侍卫,旁边陪同的是简从珊和那晚他所见到的年轻校尉中的一个,嗯,就是坐在桌子上首指责他“深夜在外游荡,勾搭将领,不守夫道”的那个,他看了一眼这年轻的校尉,那年轻的校尉显然没想到他会陪着明帝出门用膳,一见他就眼神不善地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是被吓大的,当下趁明帝不注意回瞪了过去。
      穿行在店铺林立的街道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他有意识地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群,见人群中仍是以女子居多,走了两条长街才看到三四个男儿,还都是有妻主陪同的,便知道要想让这新拓州县的男儿和凰朝本土男儿一样自由行走做工经商,还得过好长一段时间,也可能是一两年,也可能是三五年,甚至是十来年。一个可恶的风俗形成起来非常容易,可是要想改换掉它却远非一朝一夕的事。
      打量完行人,他就开始打量店铺中的价牌和货物的成色,虽然不敢在每个店铺前停留太久,但看到军需上用得着的铁铺、刀剑铺、肉铺、蔬菜铺、绸缎庄、木材行,仍是会略一驻足问问价钱,每到此时明帝便会放缓脚步或是干脆站在旁边略等他一等,他也不敢让明帝久等,尽量简明扼要地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后便快步追上明帝。简从珊则边走边绘声绘色地给明帝介绍安州的小吃和名菜,把她所吃过的安州菜肴挨个做了一番极富人间烟火气的点评,他在一旁偶尔听进去一句两句都觉得食指大动,偷偷瞄一下明帝,果然明帝脸上露出极感兴趣的表情,那年轻的校尉插话道:“小姐,咱们今个中午去哪一家啊?”
      明帝看看简从珊,问道:“从珊说去哪家便去哪家吧。”
      简从珊眼珠一转道:“小姐是想品尝下安州的美食呢,还是想见识下安州的美人呢?”
      明帝风趣地道:“有没有既能品尝美食,又能见识美人的地方啊?”

      没等简从珊回答,那个校尉道:“其实现在在安州,任何一家酒楼饭庄都有美人可看了。”
      “哦?那就随便去一家吧。”
      明帝这么讲,他们几个自无不从命的道理,又往前走了几步,简从珊拣了一处店面宽敞明亮,门上挂着烫金的招牌,写着大字“初夏楼”的酒楼就冲明帝做了个请的手势,明帝一甩袖子当先而入,简从珊几个鱼贯而进,江澄走在最后面,进去之后悄然打量这座酒楼,见里面木格子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间,每个小间都是一副座头,内中桌椅干净杯盘华美,可能是隔成了小间的缘故,整个一楼大厅客人虽多,却并不怎么喧哗。简从珊直接将明帝让到二楼,到了二楼一个最大的隔间请明帝在上首的屏风榻上坐下,侍卫们分别垂首侍立于隔间两侧,明帝一笑,冲侍卫们发话道:“各自找位置坐。”凌影和侍卫们听了便都坐在明帝右侧的隔间中,江澄暗道自己坐哪呢?这隔间三面都是绕着桌子的屏风榻,临过道的这一面只放了一个锦墩,他看看简从珊,简从珊径直坐在明帝左手边的屏风榻上,他刚想过去坐在明帝右手边的屏风榻上,眼睛一扫,看到了周边几个隔间中的客人,他便犹豫了。这酒楼的每个隔间中都有两个身着绿衣的侍儿,给客人把盏陪酒,十月中旬的安州已经很有几分寒凉了,这些侍儿却都只着薄薄一层緑绡,大部分姿色一般,有几个却是身材容貌都颇为不错,他们软言细语的陪侍客人,要么给客人夹菜,要么给客人斟酒,每个客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他看得眉头一跳,这样子的环境,估计明帝难以独清。

      正这么想着,便见从楼梯处上来了四个绿衣侍儿,这四个侍儿左右看看,两个径直走向明帝的隔间,给明帝屈膝行礼,声娇语软地道了声“奴家给小姐斟酒。”明帝挑眉看看简从珊,简从珊一脸无辜地道:“小姐您说的呀,既要尝美食,又要看美人。”明帝没接话,那校尉道:“安州近来都是这样的规矩,每餐必有侍儿陪侍的,小姐看这楼中每个隔间都有两个侍儿服侍的,他们都很规矩的,小姐可以放心让他们服侍。小的去和那几个护卫姐姐一处坐了。”明帝至此方才颔首,这两个绿衣侍儿立即坐了过去,一个坐在明帝右手边的榻上,一个坐在锦墩上。
      那校尉一坐在右手隔间中,另两名侍儿便紧跟着走了过去。一个侍儿挨着凌影坐,一个侍儿挨着这校尉坐。

      江澄见状暗道自己另开一桌吧,反正待会儿是自己付账,多付一桌的席面就是了,当下冲明帝眨眨眼,直接坐在明帝斜对面的隔间中。江澄坐下后便见又有四个绿衣侍儿从楼梯处走了上来,他仔细打量这四个侍儿,见他们和隔间中的侍儿的衣服鞋袜完全相同,唯一的不同便是他们头上都插着银簪子,而刚才的侍儿头上都只插着不怎么起眼的木簪子。这四个侍儿手中拿着菜单,两个走向明帝的隔间,两个走向凌影和校尉的隔间,简从珊和凌影飞速点菜,点过之后,把菜单交给了这四个侍儿,这四个侍儿联袂下楼梯去了。
      江澄心中琢磨,多半是每两个侍儿只负责一个隔间,自己且等别的侍儿来服侍。哪知等了好久都没有侍儿来理睬他,侍儿们倒是不断地上楼来,络绎不绝地给明帝和侍卫们的席面上菜肴,眼看着明帝桌上的菜肴就要上齐了,甚至比他来得晚的客人的桌子上都已经开始上菜了,他这边连个人搭理一下都没有。
      这四个银簪侍儿再一次从他身边经过将要下楼的时候,他喊住了其中一个,问道:“你们怎得不给我派侍儿,也不问我点不点菜?”

      那侍儿打量了他一眼,不大耐烦地道:“你一个男儿家,在外面闲逛已是不该,还要点菜,你学没学过男诫,懂不懂规矩啊?”
      他听了心头就冒火,忍不住看了一眼明帝,却见坐在右边榻上的木簪侍儿已经向左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快要贴上明帝的衣袖了,这侍儿却浑然不觉,正在给明帝轻轻巧巧地斟酒。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轻易发火,当下忍着脾气道:“男诫学没学过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倒是说说看你们一个饭庄要什么规矩,你们是欢楼不成?”
      那侍儿道:“我们老板娘子说了,这酒席菜肴只卖给女儿,不卖给男儿,一是男儿们穷,吃饭付不起银子的比比皆是,又没什么可抵债的,让他在我们店里干活吧,眼下我们店里都是无家可归的奴侍们,根本不缺干活的,若是让他拿身子抵债吧,我们老板夫郎是不依的;二是男儿家的妻主若是知道了我们卖给男儿吃食,多半也要怪罪我们老板娘子的,天下哪有纵容男儿家满街跑的妻主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看上去老成点的银簪侍儿便劝他道:“你若是自己来的,便赶紧回去,莫给你家妻主知道,你若是随着你家妻主来的,就立在你家妻主的隔间边上伺候,这么没眼色小心你家妻主休了你,这年头妻主们大都图新鲜,巴不得抓住你个错处撵了你好去娶水竹郡那边水灵灵的奴侍呢,你可别自己毁自己的前程。”
      他听得皱眉,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张银票来,冲这老成点的侍儿晃了晃,低声道:“看见这银票了吗?那位小姐和小姐隔壁的席面都由我付账,让你家老板娘子给我派八个侍儿上来,四个拿着菜单上菜,四个一边伺候,不然的话待会儿那两桌席面的账我就不付了。”四个侍儿两两互相看看,却都没有接茬,他见状便把腰间佩剑解了下来,轻轻地往桌子上一磕,冷声道:“怎么的,不信我?你们不信我,那就信我这把剑吧。”说着把剑身刷地往外一抽。
      那最老成的侍儿立即道:“这位公子你有银票怎么不早说,奴家这就下去请示老板娘子。”
      “快去快回,莫让本公子久等。”

      四个侍儿撒腿便往楼梯处跑,他看得摇头,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荒谬感。好在这荒谬感没持续多久,八个银簪侍儿便站到了他跟前。
      两个下菜单,两个端菜上菜,两个给他捏肩捶背,两个站在一边陪他闲聊,他眯起眼睛装作很惬意的样子,心中却油煎一般听侍儿们跟他讲他们的悲惨经历。
      原来这些侍儿们之前都是化南郡的奴侍,凰朝军队挨家挨户释放了奴侍,他们便没了着落,原本的家主妻主们不敢再蓄养他们,他们的母家却也不肯接收他们,更没有哪个女儿肯娶他们,他们房无一间地无一亩,既没有任何财产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不少人三餐不继无处可去却又不敢露宿街头,只得到各个店铺中去做工,可是他们之前是给人做奴侍的啊,只靠身子换活命的饭食,哪有什么技艺本领,稍微有点难度的活儿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干不了,于是大家只能一股脑地挤在酒楼饭庄客栈旅馆中给人陪酒侍宴,当然也不乏陪寝暖床,老板娘子们大多也不给他们工钱,三餐肯管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奴家们这不算什么,有多少男儿自卖自身去了欢楼,做最低等的伎子服侍最粗鲁的女子,只为吃口饱饭呢。”那给他捏肩的绿衣侍儿淡漠地开口道,只听得他内心冰凉一片,不知是何滋味,好半晌,他方才问道:“若是让你们还去过以前的日子,你们乐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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