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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撼天阙,夙】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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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涵盖万千,但人们却偏偏喜欢在它的前面加上定语,亲情、友情、爱情……岂不知这样的定语只会让情变得浅薄,变得不堪。
对于天阙孤鸣,夙一直都是有情的。情之始,或是儿时的第一次相视一笑,或是在流萤谷见到天阙孤鸣与希妲相拥时候望着他背影的一眼黯然,或是受赠名为“绊”的宝刀时候那一股子士为知己的豪情壮志。
夙曾以为,有了这称手的刀他可以护着他的孙王子永生永世。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对孙王子的情如同手中的刀一般,无坚不摧,无刃可折。他还以为,他可以默默地陪伴着他的孙王子一世人,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带领苗疆成为世间最强盛的国度。
然而,当家族存亡与天阙孤鸣的性命被摆到面前作为二选一的选择的时候,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情与自己不屑的定义一般浅薄,不堪。
金石之坚终是金石之坚,他的情,他的诺,比纸还薄。
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回头。
做出了背叛就不必解说。
刀锋所向的时候,夙看到了天阙孤鸣眼中的不解迷惑,声声质问,问的是他这样做的理由,问的是挚友反叛之后要怎样逃过良心的谴责。
——你怎能拿着我送你的刀杀我?
心乱了,举刀相向的两个人。
心痛了,各自负伤的两个人。
心终究还是冷了,被接二连三背叛伤透了心的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哪怕只是一句迫不得已也好,天阙孤鸣等到的只有沉默。
夙能给予的也只剩下沉默。他的声音与他的承诺一起湮没。
割舌,割舍,毁诺的人,没有辩解的资格。
反正,天阙孤鸣一死,他便追到黄泉。在黄泉的路上,他还有很多机会履行承诺。
——天阙孤鸣未死,而你,正是替苗疆牵制他的一道锁,如此,你还要了结自己的性命吗?
“啊!”
——一誓龙黥,成为北竞王的一誓龙黥,天阙孤鸣就不会死。
“我才不要你当我的一誓龙黥,太难看了!夙你还是现在这样好看!再说,就凭我俩这样的关系,是你不会陪我一块死还是我不会陪你一块死?要什么龙黥那么形式?”
“孙王子!”被说好看的人面红耳赤:“夙可以陪孙王子死,孙王子却绝对不可以陪夙死,您是王子,夙只是您的守卫。”
“啰嗦啊,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勒?兄弟有难还有一个人逃的道理吗?”天阙孤鸣揽住了夙的肩膀。
靠近的人,气息火热,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热烈出彩,像太阳一般。
夙觉得,天阙孤鸣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王殿之上,夙点头以应。
他愿成为北竞王的一誓龙黥,只要苗王不杀天阙孤鸣。
痛,彻心透骨的痛。
面刺龙黥的时候,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痛。
明明只沾肌肤,那感觉却像在挖骨剜心。
他又一次背叛孙王子了。
他的情果然不值一提。
早知道,他就该强硬的让孙王子给他刺下龙黥,至少,那样的话再痛他也甘之如饴。
竞日孤鸣是个极擅伪装也极谙人心的人。可惜,就算是这样的人,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九岁到三十九岁,夙陪着他走过了三十年。
一个心死的人陪着一个心病的人。
于心死的人而言,所有一切不过云烟,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守护这龙黥代表的誓言。
于心病的人而言,心死的人大概跟花园中的桂花树一般,无条件接受自己的忧和喜,然后无言。
终归,他们都是经历过那一切最清楚真相的人。再难靠近,也只有对方能够靠近。
即使到了最后,他们仍是两条孤寂的平行线。
夙又见到天阙孤鸣了。
如今的他舍弃了孤鸣的姓氏,如同前苗王所言的一般,成为了将要毁灭苗疆的存在。
又一个诺言摆在了面前,而这个诺言与当年他的家人一般,跟撼天阙的性命分立在天平的两端。
然后一个又一个,北竞王的命令,苗疆的未来,天下人的生死,这所有的所有,都在撼天阙的对立面,让他去选,让他如何去选?
挡下女暴君的杀招,他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太阳身边,哪怕这阳如今已经西下,哪怕太阳的周遭已被黑暗吞噬湮没。
“我不要你管!”
阔别已久的人,言语上依旧是他所熟悉的色厉内荏,行动上依旧是同当年一般的默契非凡。
有他在,他绝不会让撼天阙死。
硬生生靠着双方的默契突出重围,在毒入脏腑的那个瞬间,夙有一瞬间的恍惚,时间好像同遥远的过去重叠了。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一个背着另一个,浑身浴血,突出重围。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还很年轻,两个人的心紧紧挨着就以为天下再无阻碍。
如今,他们都老了,他们的心也都老了。
这个世界的阻碍太多,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
黑色的毒血交融蜿蜒,亏欠与不原谅却在两人之间隔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道鸿沟的存在,注定了夙将死在撼天阙的手里。
这一点,早在接下女暴君那一鞭作出选择的时候,夙就知道了。
于是,放任自流。
反正时日无多,那就让他不要再压抑。
想要陪伴就陪伴,想要照顾就照顾,哪怕是无言的说教也说得理直气壮。
而撼天阙总是嘴上说着拒绝而又伤人的话,行动上却会乖乖看着他把字写完,甚至乖乖吃下他递过去的药丸。
他的孙王子,还是一如既往。但这份一如既往却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不原谅的人逼着自己心硬如铁,亏欠的人却能让自己一派轻松。
世间的事真正就是这样不公平。
他没救苍狼,苍狼却仍将他当做亲人爱护。
这是一个跟希妲一样温柔的孩子。
夙想:如果他是撼天阙跟希妲的孩子就好了。
那样希妲就不会死,苍狼也不用吃这么多的苦,而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带着他的情守在这一家三口的身边。
那是他能想象到,最美好的日子。
可惜,梦终究是梦。
为了阻止撼天阙出兵万里边城,夙挡在了他的面前。
曾几何时,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是这样拦阻在天阙孤鸣的生路之上。
是他伤透了他的心,是他毁掉了他对这个世间的信任,也是他让他在不见天日的囹圄内,一去三十年。
一个人一生能有多少信任?一个人一生又能有多少个三十年?
他欠他的,今日一并奉还!
血,滚烫。
目光,无悔而又释然。
那无声的嘴唇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
——与君一诺,永世追随,绝不相负。
在杀招临身的片刻,热血洒在了撼天阙的脸上,那常年盘桓在他心头的怒和恨突然就被浇熄了,连带着他的心也被淋了个湿透。
空虚,死寂,却不能后悔。
夙死了。
撼天阙冥冥有感,自己大概也离死不远了。
有些情,不属亲不属爱,却能将两个人的性命紧紧系在一起。
你死,我不能活。
我死,你必跟随。
生生世世,为君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