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拂行衣》卧松云

21、第五人

　　第二十一章第五人

　　正月里气候开始转暖，京城里大街小巷很是热闹。秋无梦在漱雪台无事，便想起慕行初的话，穿上便装，在街上走走。

　　上元佳节前夕，街上很多店铺在卖花灯。各色的灯笼将大街装点得五彩缤纷，好不热闹。秋无梦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月白色衣袍，深青斗篷，头上戴着斗笠，腰间佩着剑，看上去就像一个行走江湖的女剑客，混于人流之间，不露痕迹。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心中也没有什么思绪。但是若是有意地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便知道她的心一直在期待，一种很焦躁的期待。

　　这么久了，官府一直没有找到采汀和浅云流霜的下落。顾慎之一直在调查父亲的案子，却也好似陷入了谜团，毫无进展。

　　虽然知道官府也好，顾慎之也好，都在尽他们的全力，还是免不了会心中烦乱。

　　她走过一家酒馆的门口，突然感觉有一点异样。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侧头从门口看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慕行初。他坐在酒馆门口的桌子后面，面向大门，还是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一条长腿搭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似乎早就看见了她，向她笑着招手。

　　秋无梦顿了顿，转身走进酒馆，摘下斗笠，双目盯着慕行初看。

　　“怎么？你没有离开京城？”

　　慕行初指指对面的凳子请她坐，“当然，这里这样热闹，还有好多人要找我，我怎么可以离开呢？”

　　秋无梦在对面就座，上下打量他，“你一直在京城，难道就一直居无定处？”

　　慕行初拿起桌上的布巾擦手，“我当然有住处，你想去看看么？”

　　秋无梦挑眉，这个神秘的人，他的住处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不会是长期住在客栈里吧。

　　她还在思索，慕行初已经站起来叫过小二会账，突然回头问她，“你没有吃午饭吧？不过不要在这里吃了，我银子不够，你可介意跟我去我的住处吃饭？”

　　秋无梦不说话，站起来便跟着他出来。

　　慕行初不慌不忙地行走，反剪着双手，脚步悠闲。秋无梦跟在他身后，也不催促，就当信步闲游。穿过几道巷子，他们在一座老旧的门楼前停下来。

　　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小木板，用朱笔写着“第五学”三个字。

　　一看便知，这里是一处私塾。

　　本朝崇尚研究学问，所以官办和民间的学堂书院都不少。京城内每里便置一学，所以这种私塾也很多。

　　慕行初很自然地推门走进去，熟悉得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秋无梦眨眨眼睛，难道他就一直住在私塾里面？这个地方与他这样的人，也太不协调了。她这样想着，脚步却没有停顿，也跟着慕行初走进去。

　　刚进门，便听到两个少年兴高采烈的声音，大声叫道：“阿初哥哥，你回来了？”

　　秋无梦抬眼观看。这个院落不大，正屋三间，没有耳房，隐约可以看见正屋后的菜地。东西两处厢房，房门口挂着两个新买的红灯笼。院子里空空荡荡，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院子里踢球，一看见慕行初，便扔下球跑过来。

　　慕行初抬头看那两个红灯笼，笑道：“朱棠、冯龙，还在放假呢，你们怎么过来玩了？”

　　那个脸色有些苍白年纪略小一些的孩子道：“明天上元节，我们两个给夫子送来两个红灯笼，刚刚挂上。阿初哥哥，你看好不好看？”

　　慕行初点头，向他们低声道：“灯笼很好看，可是配上你们夫子那个黑秃头，什么灯笼都是糟蹋。”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响亮的咳嗽声传来。秋无梦正在看慕行初和那两个孩子说话，陡然一惊，连忙抬头看去。

　　从正屋门口走出来一位老者，年纪花甲开外，头上一根头发全无，光光的脑袋油黑透亮，脸也是一色的黑亮，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花白胡须。一身很是规矩的长袍，被他肥胖的身体撑的滚圆，走起路来都要一扭一扭，煞是费劲。

　　这个人面沉似水，嘴角下垂得连肥胖的脸颊都坠下好长，显得原本就好几层的下巴更多了些层次。

　　叫做朱棠和冯龙的两个少年连忙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口称，“第五先生……”

　　慕行初轻笑一声，将身在旁边的一棵枯树上一靠，回头向秋无梦笑了笑。

　　“来，介绍一下，这位夫子，便是第五学的先生，第五人。”

　　“第五……人？”秋无梦怔了一下，此人复姓第五，单名一个“人”字？

　　为何，与慕行初有关的人和事，都这样怪怪的？

　　秋无梦还未说话，第五先生已经走下台阶，站在门口，目光阴沉地看了慕行初一眼，紧锁的眉头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慕行初！你这个无赖，住在我这里不走，还在此地教我的弟子不敬师长，简直大逆不道，有辱斯文！”

　　慕行初弯腰捡起地上的球，扔给冯龙，一面笑道：“夫子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跟夫子开个玩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秋无梦心下明白，慕行初一定是借住在这里。可是，他却对这位私塾的先生如此不尊敬，惹得人家生气，实在是不应该。

　　可是，看那边朱棠和冯龙正在眉来眼去地偷笑，好像对这种场景很是开心。

　　第五人听了慕行初的话，立即怒目横眉道：“住口！古人屡屡教导汝等晚辈尊师之道，汝等空读圣贤之书，却毫无实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话音刚落，慕行初早已接道：“那子还曰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走到第五人面前一抱拳，欠身行礼道：“我与夫子老相识了，交情匪浅。夫子何必在意我借住多久呢？是不是？”

　　第五人一时语塞，气的脸上的肥肉不住颤抖，狠狠瞪着慕行初看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朱棠冯龙和大门口的秋无梦，终于响亮的哼了一声，用力一甩袍袖，回身吃力上了台阶，进屋去了。

　　秋无梦禁不住有些吃惊，这个慕行初和第五先生，这样的关系，究竟是不是朋友？

　　单从表面看，第五先生对慕行初没有什么好印象。

　　那边那个叫做冯龙的孩子见第五人进屋去了，便凑到慕行初身边，伸手戳戳他的手臂，悄声道：“阿初哥哥，你知道么？其实夫子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你自己跑出去喝酒了，没有陪他吃饭。”

　　慕行初听了，将两手一摊，故意高声道：“冤枉。我只是喝了一壶酒，哪里有吃过饭？难道今天中午的好饭好菜，夫子都一个人吃了不成？”

　　冯龙噗嗤笑了，“哪里啊，他给你留了好多，就在厨房里，我们方才看见了。”

　　慕行初故意道：“你确定夫子是给我留的？也许他是留下要晚上再吃的。可怜可怜，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话音未落，只听房中传来朗朗书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矣。”

　　冯龙拉了一把站在旁边发呆的朱棠，一起躬身行礼，“是。多谢夫子指教。”

　　行礼已罢，两个孩子拽了慕行初，又招呼秋无梦向厨房方向跑。秋无梦见此情景，便推辞道：“我初次登门，恐怕有些失礼，你们随意，我还是先回去了。”

　　慕行初笑道：“此言差矣，你没有听到子曰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夫子最是好客，你走了，他会不高兴的。”

　　秋无梦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窗内又传出第五人的声音。

　　“明日乃是上元佳节。汤圆已然备好，今日在场者，明日务必在此一同迎候佳节，不得怠慢。”

　　秋无梦正自不解，慕行初笑道：“听到没有？夫子在邀请你明日来这里吃汤圆呢。受到他的邀请，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呢，明日你可一定要来，否则他那张黑脸，便是够我们三个人看半年了。”

　　秋无梦眨眨眼睛看看慕行初，还未说话，那个叫做冯龙的孩子早已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臂，一面笑，一面拽着跑，“姐姐！不要客气了，快些跟我们来吧。你不知道，我们夫子的手艺，那可是皇家御厨都比不上的。”秋无梦被他拖着向厨房方向走，忍不住回头去看慕行初，却见慕行初面带微笑跟上两步，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带着些少见的温柔。

　　“没关系，一起来吧。”

　　夜半，京城早已陷入寂静。然而毕竟还在正月，漆黑的天空，偶尔会绽开一朵小小的烟花。窗棂透进清新寒凉的夜风，烛光摇动。一个女子独坐窗前，手中拿着玉梳，梳理着自己如同泼墨一般的秀发。

　　她穿着素白中衣，披着一件厚厚的貂裘，烛光下，明媚的容颜如明月皎洁，优雅美丽的手指如同玉石雕琢。

　　很久没有走出这里了。从那天开始，她便来到了这里，这个一直她向往的地方，她一直希望可以永远待在这里，永远都不离开。

　　然而，她却又不得不时时离开。

　　窗外传来轻微的衣襟破空之音。她的睫毛微动，只听几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采汀姑娘，你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