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雪短篇集》烟雪

5、温柔

　　一入公关深似海，从此节日是路人。

　　不仅节日是路人，周末是路人，准时下班是路人，和朋友约饭喝酒是路人，就连男朋友也是路人……

　　王西西在心里犯着嘀咕，眼珠子也在偌大的办公区滴溜溜地转。

　　这是她入行的第3年，也是她加班的第992天。

　　现在是周五晚上9点半，由老旧工厂改造的办公区已经黑灯了一半，但是仍旧不乏与她同病相怜的战友，大家来自互不相识的项目组，都在煞白的日光灯下埋头苦干。

　　王西西咬着笔头，一边琢磨着这些加班的战友里，有多少是像她一样的单身狗，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PPT，眉头紧蹙。

　　一个80多页的年度传播方案，客户说要改79页，明天中午之前发给她。

　　她的客户都是战斗机，周末还工作。

　　而她的老板说：西西你是我们团队的骨干，项目你也从头跟到尾了，这个PPT你来改最合适。

　　接着，她的手下说：西西姐，今天是周五，我约了男朋友一起看演唱会……

　　王西西笑着送走了老板和手下，把腹诽通通吞下肚去——

　　你每个月给老子多少钱啊？这就骨干了，也没见我领骨干的工资啊！

　　你有男朋友你了不起啊！今晚演唱会我也买票了，单身狗就活该加班吗？

　　王西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办公桌上形单影只的演唱会门票，翻了个白眼。

　　对，这是她入行的第三年，是她加班的第992天，也是她单身的第两年半。

　　哎，曾几何时，她也是有男朋友的，她还和这位亲爱的前男友约着一起去台湾旅游，去听他们都喜欢的那个乐队在小巨蛋的演唱会。

　　岁月真是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时光久得王西西都要记不起前任的模样了。

　　哎，他们为什么会分手来着？

　　王西西蹙着眉，死活想不起来。

　　正在与回忆斗争的王西西，耳边兀得又传来“突突突”的装修声，她生无可恋地往自己11点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工程师傅给了她一个毫无愧疚感的回眸一笑。

　　对，周五晚上还是公司例行的工程维修时间。

　　PPT才改到第40页，王西西决定化失忆为力量。眼看着工程师傅的电钻就要再次伸进那盘丝洞一般的天花板里，王西西连忙拔了电脑电源，抱起笔记本电脑，一溜烟躲进了旁边的会议室里。

　　一样的白炽灯，一样的原木色办公桌和黑色座椅，可毕竟隔了一道门板，王西西觉得会议室里清净了许多。

　　她施施然坐下，决心在天亮之前改完PPT，离开办公室。

　　这样，她在完成客户的任务之余，还能有睡觉的时间。

　　但是……这个办公室也静得太可怕了。

　　虽然公司的中央空调在晚上9点之后就停了，但王西西还是没来由觉得冷。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白色的灯光，桌面上胡乱放着马克笔，白板上不知道留着哪个团队开脑暴会议的笔记。

　　是啊，是她熟悉的会议室，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诡异。

　　咦……这白炽灯的灯光好像有点发蓝？灯管坏了？要不干脆喊工程师傅进来换一只？

　　王西西发毛地咽下一口口水，再次拉开会议室的门，然后被门牌上的名字拦住了脚步。

　　台湾岛？

　　哦，对对对。公司位于这片办公区的会议室，都是以岛来命名的。这不？“台湾岛”的隔壁就是“海南岛”嘛。

　　可是……台湾岛……台湾岛……哎，她之前到底为什么和刘喆分手来着？

　　王西西再一次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回忆。

　　“叮咚”一声，失忆的王西西看了眼手机，是今晚被她放了鸽子的闺蜜林晓倩发来的微信——

　　诶，我和你说，演唱会快要结束了。和网上传的一样，最后一首歌是《温柔》。

　　《温柔》？王西西咬了咬下嘴唇，手指快速地在手机屏幕上敲着——

　　诶，你记不记得，我和刘喆为什么会分手？

　　可是王西西还没来得及点下“发送”，林晓倩又紧跟过来一条微信——

　　王西西，我警告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放我鸽子了，下次再这样因为临时加班爽约，我让你加班日变忌日，朋友没得做。

　　台湾岛。温柔。放鸽子。

　　三个毫不相关的词语凑在一次，王西西终于拼凑出了自己关于失恋的回忆。

　　“王西西，去台湾的飞机票我都已经买好了，还有演唱会门票。我警告你，这一次你要是再敢爽约，我就和你分手！分手！你懂不懂？”

　　“哎呀，我刚刚加入这个公司，老板和同事都很看好我，有时候加班非我心甘情愿，但是我热爱我的工作啊。你是我男朋友，你要体谅我。”

　　“我体谅你？一个星期7天，你有6天半都在加班。你说你放过我多少次鸽子了？”

　　“对不起嘛，那……这一次我一定提前安排好，和你去台湾听演唱会，好不好？”

　　……

　　“刘喆……对不起啊，我们临时要pitch一个大客户，下周交方案，所有同事都无条件加班……咱们的台湾之行可不可以改期呀？”

　　“王西西，我现在人在机场，你还有40分钟打车过来。”

　　“刘喆……我真的没办法，工作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还有39分钟。”

　　“好嘛好嘛，我知道你想去小巨蛋听演唱会。那这样，他们不是有一个《温柔》的梗嘛？你去听，然后唱《温柔》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嘟嘟嘟……”

　　对，她和刘喆是这样分手的。

　　因为她放了他台湾行小巨蛋演唱会的鸽子。

　　额……严格说来，她应该是不止放了他台湾行小巨蛋演唱会的鸽子。

　　然后，他就放弃了他们的爱情。

　　哎。当时真是太年轻——工作哪有做完的一天，可是男朋友却很难找啊。看她王西西入行3年，加班从没停过，可是男朋友却再也没有过了。

　　而她压根就不记得，那一次所谓的很重要的pitch，到底成功了没有。

　　她也不记得，刘喆后来到底有没有在唱《温柔》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好不容易记起分手经过的王西西又陷入了另一场追忆里。果然缺觉太多，是会影响记忆力啊。

　　就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这一次不是微信，是电话。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未知号码。

　　快递？这也太晚了吧。

　　王西西抱着好奇心接起来，只听见听筒那边传来嘈杂又遥远的声音。

　　“很久没有看星星了。大家有带手机吗？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吧，把这首《温柔》传给TA。”

　　然后是满场欢呼与大合唱的声音。

　　会议室的灯光仿佛更蓝了，王西西犹如置身于演唱会现场，目光随着荧光棒晃动。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

　　都不在你眼中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

　　我从来都不懂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

　　就让你拥有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王西西笑了一下，眼角的光更亮了：“林晓倩，你搞什么啊？怎么还特别换个陌生号码来恶作剧？”

　　可是，电话那边没有回音。

　　不知不觉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这是梦

　　没有预兆没有理由你真的有说过

　　如果有就让你自由

　　我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

　　我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

　　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

　　全部自由

　　王西西开始慌乱了，她几乎有些哽咽，可是她还来不及说出那个名字，电话断了。

　　王西西呆滞了一秒钟，她回过神来，想要重播回去，可是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手机通讯录里并没有那个陌生的来电号码。

　　不可能啊，不可能。她刚刚明明就接了一个电话，还听到了演唱会上的《温柔》。

　　王西西不甘心地从通讯录里找到林晓倩的电话，要给她打过去。

　　她要验证刚才到底是不是林晓倩的恶作剧。

　　可是她一抬眼，就看到门牌上“台湾岛”三个字。

　　只这一眼，她又笑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肩膀耷拉下来，双手无力地撑在办公桌上。

　　“小姐。”突然有个男声喊她，王西西猛一回头，就看见工程师傅正在冲自己微笑，“天花板上的电路我已经修好了，你回工位加班吧，我不吵你了。”

　　王西西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谢谢师傅。”

　　是啊，她毕竟还有40页的PPT要改啊。

　　改完了早点回家睡觉。

　　否则，往后的失忆会越来越严重的。

　　（文中引用歌词来自五月天《温柔》，词曲：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