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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生若梦 ...

  •   我名,上官弦。无父亦无母,无亲亦无故,出身卑贱,不擅舞文弄墨,亦不会金戈铁马,甚至没有出色的皮相。
      这繁浩乱世之中,门阀相争,诸侯夺权,冰冷的是兵器划出的伤痕,最不值钱的是我这种人的命,除了苟延残喘,四处颠沛流离求生之外,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我,做个活人就够了。
      三岁,村中闹饥荒,无水无粮,我仍记得那年大地龟裂,曾经肥沃的土壤生了一道道骸人的沟壑,坚硬,干燥,酷热。将我捡回去的那家人,不,是我的父亲在那年被抓去充军,这样的天国家还在征战,还在内乱,我看在眼里,早已麻木。
      娘亲那年,是饿死的,像我这样的人,保护不了娘亲,乃至看她被欺辱也只能躲着瑟瑟发抖。
      那之后,我只能四处流浪,不知晓怎么走,也不知道去往何方,天地之大,是没有贱民的容身之所的,虽说上古时期人人平等,天子是人而我们也是人,可只能认命,别人是天子。
      记忆中曾受到什么人的照顾,忘了,太久远太久远。
      是人知道能活命的只有皇城,最容易死的也是皇城,但我还是去了,迫切想要活着,我生而卑微但至少是人,为何达官贵人们的寝宫中的鸟儿都活得比我自在?
      四岁,只晓得活着,干不了什么,生得实在瘦弱,我蜷缩在街头,衣服早已破烂,眼前总有人穿着华美的绸缎路过,大腹便便,油头粉面。我没有怨言,人,生来就不平等,更何况头顶上还有莫须有的神明,他们在看,却只看着贵人们争斗的戏码,我想,那或许更精彩些。
      五岁,我靠着别人施舍的东西过日子,街头巷尾,果然皇城底下消息流通最快,我听见了一些山村无法触及的,日积月累着,明白了三分,渐渐通透。
      一直有个想法的,那时的皇帝生得怎么这样懦弱,边境被侵,要塞攻克,他拿钱买来安定,用亲生女儿去和亲,为了保住血脉,他将那最聪明的,他哥哥的孩子追杀,偏爱着愚钝的太子。那时明白,我生在这样的国度,活不过三世的所谓强国。
      六岁,叛乱,宰相勾结他国,大战在即情报泄露,内贼谋反,皇帝被撸了过去当人质,皇城也乱了,我不准备逃了,去哪儿不是死,去哪儿不是奴?不知是谁呱噪地嚷了句:“我若是那闲王,此刻必当谋反。”我轻笑,摇头不语。
      乱世之中,何为绝妙?
      无需红烛曼妙,只稍一缕清风飘扬,便迷醉了时光。
      原是上苍安排着无数苦痛,换来一位人,立在心尖上。
      此生,得此相逢,何等的缘分,叫我怎样才不沉沦。
      忽闻清风解语,清冽的薄荷香萦绕在鼻尖,我抬头,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绝美的眼眸,波光潋滟,清明澈亮,凝滞了心跳,血液在此刻逆转,灵魂立下追随的的誓言,含笑的眼,昼夜于此倾倒,家国可在此湮灭。
      喧嚣战马,狂歌倾销,岁月竟可以如此安好,世事安然。
      前生,你是我的谁啊?
      他俯身看我,还是笑着,我看痴了,一动不动,他拿出一个馒头递给我,那么香,我抢过去塞在嘴里,几乎要流出泪来,弥漫在口舌之间的甜糯,我从未尝过,或者是忘记了最为普通的食物的味道。三年,食不果腹,与狗争食,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童年,生不如死。
      “慢着点,可别噎着。”他的声音很温润,似璇玑相击,这个比我大了三岁的清贵少年,来历一定是不凡的,这种人,高攀,不起。
      他依旧这样看着我,注视着我的眼眸,他不知晓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他不知晓那么早,那么小,便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他问我:“为什么不逃呢?”
      我说:“逃不掉的,去哪儿都是亡国人。”
      他继续问:“何以见得?那魏国国君是个善人,那魏国战士不会滥杀无辜,闲王亦不是庸人。”
      眉宇之间,浩然正气,我答:“魏国国君是善,但正因善,他必将护住自己的子民,难民求助,战事刚过,粮草不足,更何况是养虎为患,随时会反。魏国战士正义,但那么多的战事,他们的兄弟或亲人可能被我们所屠杀,怎不会报仇?至于闲王,他若在此刻夺权,当真是傻瓜中的傻瓜,他不是庸人,所以不会,所以自身尚且难保,往后国破,亦不可能东山再起。”
      我看着这个人,说得从容镇定,我并不知晓这些话不应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但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能做的,是表现,是缠住这个人。
      他又问:“为何闲王夺权就是傻瓜中的傻瓜?”
      我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此时的笑带了点别的东西,双眼冒出亮光,很是激动:“那你认为,这种情况璟王会怎么做?做那黄雀后的捕鸟人?”
      “若他聪明,此刻不要想着谋权,魏国强大,而我国内乱,早已回天乏术,救不了的,若我是他,倒是尽快将所有财产、兵力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养精蓄锐,暗度陈仓。璟王十岁,身边没有可信之人,我怕他会去如你所说当这捕鸟人。”我说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看见他递了水过来,一阵牛饮,眼前的人好看的眼眯成了月牙儿,我也跟着笑了。
      少年开心的笑颜,惊艳了乱世所有风景。
      我暗自捏着拳头,人这一生,是该有点崇高的目标。
      璟王,轩辕旭,那时,他十岁,我六岁,他让我追随他,他说,不会饿着肚子也不会冷。我说,好。
      乱世,正因此而美妙。
      自那时起,我跟着他饱读诗书,钻研兵法,研究历朝史学,便是这样隐居在山中的小院,世人皆以为他死了,却不知正是幼狼在成长,一定时机之后,定会卷起腥风血雨。
      晚上我会起身,偷偷拿他的剑一个人摸索着,我想要是哪天他真的做了皇帝,我定不能只做个迂腐的文臣,更何况还要保护他呢。
      三年,便是这般探讨着,就已经是汗牛充栋。
      我十岁,悄悄拿他一两金子去赌场,幼时常混迹于市井倒是耳濡目染了这些东西,所以我玩儿的还算得心应手,在翻了十倍之后我还了他二两金子,接着掌握窍门我又将八两翻了二十倍,第二次,是一百六十两三十五倍,他们只当我是谁家的小公子,也不敢追究。
      自有用意的,给自己买了把好剑,再替他造了新的,剩下的钱可以干好多事情,有人专卖宫里八卦,却是可以一文钱听好多,这八卦里,难免有什么有用的,记下来,晚上想一想对策,我要保证未来的策反毫无闪失。
      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毒蚕丝这种东西,细密的浸着毒,专为不识相的娈童设定,皱眉,很快就牵着旭的手离开了,而他却看了好一会儿,我略有点生气,自然,这件事淡忘了,没放在心上。
      剩下的钱,我存着,想来要留着后手。
      十三岁,他十七,是爱上了一个姑娘,采茶女,生得很是灵动,单纯可人儿,他原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我躲起来哭了好久,但想想也没事,往后,他会有很多美丽的妃子,我安心陪着就好。不奢求的,毕竟我连做个娈童的资本都没有,没有女儿家细腻的皮肤,料他也不会对这副身体有什么胃口。
      那时,我接触了毒物,发现并不会对一些普通的毒药有感觉,或许是幼时活得太惨烈了,吃得东西也没比这毒物好多少。所以又开始学习医药,接着是暗器。
      十五岁,他似乎坚定了决心要娶她,竟是在问我何时可以谋反,我说,“过些时日吧,魏国肯定两年内与楚有一场恶战。”说着,心口作痛,本是一场遇见,一个伯乐,何必如我这般神伤?
      可有时,就是有一个人,全世界没有第二个,非他不可。
      他问我:“可有喜欢的人,我也好帮帮你。”
      我看着他,愣神,这双眸子这么美,怎么不是我的?
      讽刺。
      我说:“有啊,是个很美很美的人,他是那样的好看,文采斐然,武功奇绝,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只可惜出身名门望族,我配不上的。”
      他笑着搭着我的肩膀,拍拍,说:“不碍事,等我,到时你位列高官,便是嫁为人妇也可抢过来,我支持你。”
      十七岁,杀伐再起,两国征战之后,他真的率兵攻城略地,手段之狠绝,决策之果断,当真是让我惊叹。什么才算得上是风景?是他鲜衣怒马,一把长剑直指苍穹,雄姿英发。
      鲜血染红的面颊,我有惊叹于这兽性的美,太过于高贵,太过于张力,太让人着迷,一沦陷就是十一年。
      看着他长大,面容更加俊朗,身材更为成熟,十一年的蛰伏,是该好好活动筋骨。
      最终,他凯旋而归,眼神锐利得像豹子,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城下数千百姓齐齐向他下跪,呼声不止,震撼人心,面前这人,是我爱了十一年的人,如此辉煌。
      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他崇尚仁爱,虚心纳谏,以百姓为主,却又知晓法律的重要,心狠手辣与慈悲宽容把握得很好。他有胆识,有谋略,有耐心,应当称王。
      所以,我在他的身后,缓缓跪下,五体投地。
      “吾王万岁万万岁!”
      他封了采茶女为贵妃,这点我很诧异,原以为这个女孩子会是皇后的,当问他为什么时,他只是回答:“四年,倦了。”
      我愣住,不说话。
      他突然问我:“你已是宰相,那么之前的那个姑娘,打算何时成亲?必是正妻吧。”
      “不打算了。已嫁为人妇,她的丈夫虽是小小书生,但他对她很好,她也是幸福的。”
      他问我:“讽刺么,当初你那么努力只是为了配的上她,却发现她最后嫁给了书生。”
      我沉默,只是幽幽说一句:“自然不甘。若他未有心上人,是千方百计也要得到的。”
      二十岁,他的根基已经打牢,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康。我也终于过上了美满点的日子,每天有数不尽的美味佳肴伺候,美酒入喉。他许是看我可怜又送了好多娇羞的美人儿,温香软玉在怀,理应活的很舒畅。
      却不知为何,还是十四年前的馒头好吃,那个十岁的少年更令人心动。
      想来真的只要一眼,就是终生不悟。
      试着同她们缠绵,却实在没有兴趣,只是偶有一夜无果时,注意到窗外的人影,无奈笑笑,旭这家伙怕是又有东西可调侃了。
      真是的,那些美人儿哪有他的半分好。
      想起练武时那极妙的身材,刀削般的面庞,怎是这些庸脂俗粉可比。那战场上的锐利与锋芒,甚至是年幼时的清润可爱,无一不让我着迷。
      第二天,我哭丧着脸来到了旭的面前,好不冤枉,却见那人正逗着怀中的可人儿,这姿色当真是倾国倾城,一对比我的那些美人儿是差的远了。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厮这么爱美人儿,而且一个比一个娇艳欲滴,各领风骚。
      是了,之前他一颗心都放在采茶女身上。
      见我来了,他剥了颗葡萄递给怀中,抬眸看着我,“怎么,我送的那批不好看?还是不合你胃口?”
      怀里搂着个绝世小妖精还这般说我。
      “陛下,臣,可能经上次一事受了些打击,所以如你所见。”没办法,只能这般扯了。
      他勾唇。
      “所以你是要尝尝正流行的娈童之风?”
      二十五岁,他二十九,膝下仅有采茶女的一个女儿,并没有立皇后,朝野上下各怀鬼胎,我知道缘由的,这个人的心,只给过一次,厌了,就收回去,不会再如儿时那般肆意了。
      五年间,却是时常会找我喝酒,谈谈心事,发现他做皇帝也不容易,却也不知当时为何如此执着,想想,也是年少轻狂的美好。
      可我长大了,他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儿,将我的轻狂全都都磨灭了,有时会感到满足,能陪我喝酒,已是不错的。
      月夜静谧,十九年过去,我爱了你整整十九年,那么长,那么远。
      我将他送我的美人全都遣散了,没有必要,无论他怎样规劝我都不想要了,没有他那么多的爱,我的心很小,却被十岁的他一个馒头,一个笑容轻易拿走,再也装不下别人。
      他带来一坛酒,很好的桃花酿,我们都喝醉了。
      他问我:“弦儿,二十五岁已不小,为何还不娶妻?”
      我闷了一大口,趴在桌上,感觉到头脑昏沉,多半是醉了,我说:“不爱,就不娶。我一辈子只要一个,等再长也无所谓。”
      “你啊,痴儿。”
      他醉了,搂住我的肩膀,拍拍:“你可知晓你心心念念的吴国夫人,与他丈夫决裂?怎么,不去趁火打劫?”他笑,笑得很让人讨厌。
      所谓吴国夫人,是正好有一个符合我所有虚造的奇女子,也不是眼前人 ,何故做这种小人之事?
      “不了。”
      他一挑眉:“厌了?”他笑:“你倒比我长情,心心念念一个人十年,苦啊。”
      我笑:“早在她嫁人时,我便放手了。”我喝了一口酒,“再者,我爱的人,他是尊贵的,是聪慧的,能文善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谋略胆识不输常人,也是倾国倾城的。她么?十年磨练,早就没有我最爱的野性和锋芒,没有坚韧,没有清风般的可爱与优雅,怎谈得上心心念念。”
      他笑,笑得像十几年前那个孩子。
      我也跟着笑。
      你可知啊,现如今我最爱的模样,是伤我的帝王?
      他说:“你这要求,很难有女儿家能满足吧。”
      “所以啊,我还真的很想试试娈童。”
      二十七岁,我成亲了。如他所愿。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美丽得众生颠倒,沉鱼落雁,完全不像凡间的女子,她突然找到我,素指点在我的眉心,一瞬前生记忆排山倒海而上,她笑,魅意横生。
      她说:“弦哥哥,我们成亲吧。”
      我看着她,满眼的宠溺,摸摸头,答应了。
      她说:“弦哥哥,那个毛头小皇帝不久后要杀你。”
      我笑着,不语。早已预料,何必彷徨,终究一死,这一劫难也算是解脱。
      我是妖,不死的蛇妖。
      于是那天我告知了他成亲的事,接着,成亲,入洞房。
      她躺在床上,笑着问我:“想不想知道此刻小皇帝在干嘛?”
      “不必。”
      我和衣躺在床上,闭眼,一夜安眠。
      第二天,有人奏我意图谋反,有理有据,竟连我自己都无从辩驳,他坐在那里,一身威严,龙颜大怒,将那奏折往我脸上扔了过来,我瞧见了,他生了白发,皱眉,何时生的,竟是让你疲惫至此么?
      终究,还是为这白发纠了心。
      “上官弦,你如何解释!枉朕与你二十一年兄弟情深!”
      我看着他的脸,哈,兄弟情深,是啊,二十一年啊,你又怎会不知我,怎会不信我,把酒言谈,金戈战马,我帮你谋得天下,最后就是个这么脆弱的兄弟情深,兔死狗烹么!那么长,那么冷。
      轩辕旭,你欲杀我,为何!
      想来,世间有痴人说梦一说。
      恨不得一颗心全献给你,又怎舍得,怎舍得将你难堪?
      旭,你欲杀我。
      为何?!
      乱世当中,帝王之家,那个清风相伴的少年早已不在,曾经施舍给我一个馒头的人要取我头颅,曾经绝美的少年如今已成帝王,我爱的那么深的人,你怎好意思说我意图谋反?二十多年的情谊你看不出么,这颗心,被你践踏了那么多次,你就如此厌恶?
      那上奏的大臣多次犹豫,而皇帝却是态度决然。
      朝中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莫须有。
      我,累了。
      你只是想铲除棋子而已,更何况自古最忌功高盖主,我不怪你的。
      谁让,上官弦爱惨了轩辕旭呢?
      我说:“是,臣意图谋反,很早以前,在臣第一次遇见您的时候,就想借您的手统一天下。”
      朝中哗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他真的杀了我,我也解脱了,这一世的劫数之后,我成功羽化成仙。
      原来,终是不信我的,甚至都不知晓他为何要杀我,那么恨,那么绝情,我也是会痛的,也是有感情的生灵,即使如今已百毒不侵。
      她问我:“弦哥哥,真的不看看他后来怎么样了么?”
      我闭眼,再睁开。
      “灵儿,助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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