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窗听雨——随笔》新鲜柠檬茶

5、来生，你们都变成天使

　　作为一名疾病控制医生，也容易见到生与死。

　　但是，此刻，听着时钟滴答的声音，脑中掠过一个个失去的，或者是将要失去的背影，我的内心思潮涌动，这一个个无助的影子，将我的思绪敲碎。我深深的知道，即使我手中有多么绚丽的画笔，也不能把今天的故事绘上鲜艳的色彩。

　　上周星期三，因为一个结核病病人没有按时来取药，晚饭后，我们驱车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看望他。

　　在落日的黄昏中，他倚靠着摇摇欲坠的门框站在我的面前，印入我的眼帘的是，一个只有八九十斤重的男人，一身破旧的过时的中山装衣服。他的头发很长，因为人长得特别的瘦，一双耳朵就显得很大。他还在不停的咳嗽，也在咯血。他的这幅模样，完全可以用一个“灰”字来形容，多么像一个在没有食物的季节中，孤苦伶仃无法觅食的小松鼠啊。他说话的声音特别的小，我知道，结核病菌正在无情的吞噬着他的躯体，母亲已经卧病在床，他已经43岁了，他自己也没有结婚成家，他就在自家门前摆一个地摊，据当地医院的院长说，他一天最多只能挣十元钱。我很关切的问了他服药的情况，他给我说，这个药服下后，太痛苦了，胃肠很不舒服，还有其它的不适应，他不想再服药了，我给他鼓劲说：服这个药，只有两个月的强化期，在巩固期，隔天才服四片药，那时就不难了，再大的困难也要坚持……我和他的谈话有半个小时，最终没有说服他继续服药。我知道他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他无法也无力去改变这一切了，我当时也恨自己的笨拙，自己长期从事结核病的健康促进工作，连一个病人的思想工作都无法做通。

　　也许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此时此刻都不会是倚靠在门框上，让一个医生给他做思想工作，他应该是在翘首以待温柔的妻子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入眠。但是他连一个可以牵挂的人也没有，更不用说有哪个柔情的女人在牵挂他。

　　还有一个病人，是一个孩子。他的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已改嫁，他十三四岁就到处流浪，大一点时，也打工，其间不知受了多少欺凌。他当时已经蜷缩在成都的街头，由我们当地的民政部门去领回来的。和他一起到我们门诊的，只有他的爷爷。他当时的结核菌痰检已超过4+，我给他抽血时，他已经气若游丝，连握紧拳头的力气已没有了，服药都成困难。他回家半个月后，就去了我们永远也揣摩不透的天国。

　　孩子，你这个年龄，还应当在学校念书的，你会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帅小伙，或许，你还能以你的勤劳与汗水，改善你们家的清贫，将来，你也会和许多故事里的人一样，挽着你的新娘，进入婚姻的殿堂。苍天真是捉弄了你，你在人世间没有享受多少父爱与母爱，尝到的却是艰辛与苦难。

　　另有一个50多岁的没有结婚的男人，他在北京打工时，已经病入膏肓，做的是繁重的体力劳动，他到我们门诊时，肺上有大量的病灶，胸腔也有大量的积液。他佝偻着背，咳嗽个不停，他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他总是笑眯眯的。他在等化验结果时，去坐在冰冷的地下，我当时给了他一把椅子，也对他嘘寒问暖的。但无奈的是，最终病魔还是无情的夺去了他的生命。

　　他也是一个七尺男儿，听别人说，他在北京打工时，因为患上结核病，没有力气，做活时，被领班的打过。但他在我们的面前时，没有抱怨过谁，没有仇视过谁，还善良的笑着。有一个星期天，他从几十里外的地方，从地里给我拔了几株大豆来，当时我也深受感动。也许他的条件好一点，会成为一个小老板，拥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妻子，过上不富裕但很充实的生活。也许就是不出去打工，就在当地成一个简单的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好啊。但是他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到外面求生存，生病后，失去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最终只有进入天堂。

　　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也没有按时来取药，等我们去找他时，看到的只是萋萋的青草，两间破旧的草房。村民已经把他草草的埋葬了。因为他得的是骨结核，又因为他也没有成家，在他卧病在床的时候，连一个给他送吃的都没有。他就这样在贫病交加中离去了。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都会面对的，但是，人在离终时，身边有一个亲人，也不至于这么的凄惨呀。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我真的有点写不下去了。

　　我和我的同事经常说：这几年因结核病而离去的，往往就是这类人群，鳏寡孤独者。

　　静谧的天空中，每一颗星星都有它自己独特的轨迹，每一个生命悄悄的来，也悄悄的去，我们不要去感喟什么。但每当面对这鲜活的生命离别这个世界，我真的会感慨万千。

　　我长期从事结核病的健康教育与促进工作，每每出去追踪病人或者说是讲课时，都要说上一句，绝大多数人结核病是可以治愈的，这样也许会给患者鼓起勇气。但是真的面对这些特殊的人群，我们束手无策。他们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生活在窘迫中又缺乏关爱的弱势群体，他们有的连温饱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如果再生病，无疑是雪上加霜了。

　　我经常反躬自省。令我欣慰的是，从中我找到了一个角度和高度，去俯瞰这个社会，我就不会觉得自己获得的幸福比别人少。我也时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做一个贤妻，做一个良母，多给他们一点关爱。无论是贫穷与富有，都要营造一个温馨的家，让自己的家人少受病害的侵袭。

　　我也希望社会上的另外一群人，住着豪华的别墅，开着豪华的车，吃着大餐还嫌腻的时候，也要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也盼望着，我们国家的高层决策者，把政策多多的向这群人倾斜，他们不是不努力，他们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自身，他们是在为了生存而挣扎啊。如果我有一个同学或者是一个朋友做了高层的决策者，我一定要给他说；要让更多的人去关注这类人，少让这些人再挣扎了，他们真是没有力气去挣扎了！

　　我们可能都无法进入这类人的内心世界，也无力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进程，我只有在我的工作中，随时检点自己，多多的付出心血与智慧，以病人的健康为我的首要理念。同时，我也一遍遍的问：你们在天堂里生活得还好吗？同时我也一遍遍的祈祷：来生，上帝会给你们一双美丽的羽翼，让你们都变成天使，我也会继续做天使的守护神。这样，你们就不会生活在底层，你们就会远离病痛，远离贫穷，你们也会有一个恋人，一个贤妻，一个完美的家庭。享受着关爱、亲情与爱情。

作者有话说

　　2009-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