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敏的九零记事》谭小晴

13、13

　　送走了田玉菲，蔡敏敏就听到楼上传来的歌声，是邓丽君的《小城故事》，郑巧恵跟着哼哼，只可惜五音不全，完全不在调上。

　　蔡敏敏抬头看了看，入眼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楼上是爸妈的卧室，那里曾经是她神之所往的地方。

　　二楼装修过，不是灰扑扑的水泥地，蔡伟良用彩色的油漆把地给涂了一遍，模子是红花绿叶的图案，花花绿绿地看着很漂亮。可能这会儿的物质水平不高，色彩比较单一，所以追求大红大绿。但在蔡敏敏后来生活的年代，就显得俗气了点。

　　楼上的房间好看，连里面的物件也很时髦，席梦思床、彩色电视机、收音机，当时还没有在村里流行的东西，几乎二楼都有，好像一个百宝屋一样。这些东西贵重，吴来娣是一步一锁。蔡伟良夫妻要是不在家的时候，这上二楼的门是锁着的，不仅如此，就算能上得了楼，可每个房间也都上了锁，还是进不去。

　　蔡敏敏小时候很期待父母归来，因为这样就能到楼上去看彩色电视了，而且还能用录音机听歌，学着唱。村里没有几户人家有录音机，蔡敏敏每次跟着磁带学会了歌，再到学校去教别人，被围在中间的那一刻是她幸福的时刻。

　　楼下爷爷奶奶房间是有一台电视机，不过是黑白的，而且每晚七点，是爷爷雷打不动看新闻联播的时间，蔡敏敏不喜欢看，除非那一天老师布置任务，要求第二天汇报新闻内容，她才会看上一眼，不然是打死也不会看的，因为无聊，而且也看不懂。

　　蔡敏敏没有回房，而是上了二楼。
　　二楼的门窗全开，郑巧恵正在拖地，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蔡敏敏，郑巧恵差使了一句，“敏敏，帮妈妈把笤帚拿过来。”

　　蔡敏敏乖乖地去了，等回来的时候，郑巧恵把拖把立在了墙角，而她正从床上的一个包里拿什么东西。

　　很快，就见到她拿出了一条粉红色的丝巾，“你试试看。”

　　丝巾在当时来说已经是很好看的装饰物了，即便这条丝巾只是纯色的，没有任何图案，可戴上它，仍然增色了不少。

　　郑巧恵帮着给系在了脖子上，还细致地打了个蝴蝶结，“好像还不错，我看她们都在买，我想着咱们家敏敏皮肤白，戴个粉色的多好看，这么一看，还真挺称你。”

　　蔡敏敏摩挲着那条丝巾，记忆中的母亲似乎一直刻着重男轻女的印记，因为这个印记，她本能地排斥母亲，而留下的种种回忆也都只是些不公平的待遇。

　　而当母亲对她的好一幕幕涌来时，她突然心中一阵酸楚，她似乎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怎么这还高兴哭了？”郑巧恵擦了一把她眼角的泪。

　　蔡敏敏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谢谢你，妈妈。”

　　郑巧恵的动作一顿，“哟，学会客气了？这上了初中就是不一样了。我跟你讲啊，你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技校，给妈好好长个脸。”

　　蔡敏敏点了点头，心里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上高中的，技校就不读了，即便现在可能还包分配，可等到她毕业那会儿，政策可能就变了，她还是稳妥地考高中吧。

　　解下了脖子间的粉色丝巾，蔡敏敏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了口袋，然后走到了另一间房。这间房放着一张空床，本来是准备给他们姐弟的，可给谁住也不是，索性谁都不住。毕竟，这楼上的贵重东西也真是不少。

　　录音机就放在靠窗口的长台上，这会儿已经放到了邓丽君的《甜蜜蜜》，蔡敏敏拉开抽屉，抽屉里都是磁带，大都以邓丽君的为主，刘德华的也有几盘。

　　正翻看着，郑巧恵在隔壁叫了一声，“敏敏啊，把录音机关了，过来看电视吧。”

　　“好。”蔡敏敏回了声，却不知道怎么关掉录音机。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按了一个键，音乐声戛然而止。曾经的东西，在现在却让人止不住地好奇想要探究。

　　电视已经被打开，只是没信号的缘故，只有一片雪花，蔡敏敏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放在电视柜里的遥控器。

　　这会儿还没有有线电视，都靠电视上的那两根天线，搜到的频道多是几个地方台，还有周边附近的几个卫视。不过这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

　　蔡敏敏按了几个台，终于搜到了一个还算清晰的频道。毕竟楼下的那台黑白电视机能搜到的就只有中央台的两个频道，还有一个地方台，别的就没了。

　　这会儿的彩电画质不是很好，可曾经的蔡敏敏和蔡鸿程却对这台彩电十分热爱。

　　坐在有些发硬的席梦思床上，蔡敏敏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她看了一眼电视，电视里似乎正回放着昨天的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很老的一部电视剧了，蔡敏敏已经丝毫想不起这部电视剧到底讲了些什么，而她此刻也无心关注内容。

　　一个小时之后，蔡敏敏半躺在席梦思床上有些昏昏欲睡，蔡鸿程风一阵似地冲了进来，然后一把夺过了遥控器，十分娴熟地按了几下，就出现了一部动画片，分明是《阿凡提的故事》，那个倒骑着毛驴的阿凡提出现的时候，蔡敏敏倍感熟悉，曾经她也是十分痴迷这些动画片。

　　蔡敏敏看了眼台钟，都已经四点多了，他还真是掐着时间往回赶。现在的蔡敏敏可没有什么兴趣再看动画片，也懒得理那位沉迷于动画片无法自拔的小孩，下楼准备晚饭去了。

　　晚饭之后，毫无意外地，蔡鸿程睡在了楼上。

　　蔡敏敏看着蚊帐顶，蔡鸿程没在屋里睡，她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可一想到明天要去镇上看自行车，又觉得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几番折腾，她才睡着。

　　天刚亮，就听到吴来娣的声音，嘴里念叨着什么娶回来个祖宗，什么也不干，回来了就当太婆，吃不上她的一口饭，还得给她做饭，自己太命苦。

　　蔡敏敏知道这是在骂她的妈妈郑巧恵呢，十有八九还是因为昨天蔡如芬不开心甩脸子回家的事，吴来娣心里不舒坦，闹着呢。

　　蔡敏敏索性蒙住了头，耳不听为净。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听到郑巧恵的声音，“敏敏啊，起来了没有？”

　　蔡敏敏因为买自行车的事，睡得不踏实，一听到她的声音，回了一句，“妈，我醒了。”穿衣服起来后，她走到厨房，从窗台边拿过了牙刷，到了后院，郑巧恵已经在洗衣服了。

　　“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拿过来吧。”

　　蔡敏敏也没有客气，回到房间，把床上的那些衣服一麻溜地抱了出来。

　　其实有些衣服是洗过的，可蔡敏敏年纪小，也不是太会洗，加上吴来娣不舍得让她用洗衣粉，衣服虽然说是洗了，可根本不干净。就那件衬衫，领子上还是黑黄色的。

　　郑巧恵看到那堆衣服，没说什么，拿过来一溜儿地放进了满是肥皂泡的盆里。

　　蔡敏敏打了一桶井水上来，舀了一杯给自己刷牙，剩下地倒进了脸盆里。

　　眼看着天都大亮，太阳都要升起来了，蔡敏敏觉得昨天说的事应该是不作数了。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心中也知道这不能强求。

　　可等到吃完了早饭，听到大门外一声喊，“敏敏！”

　　蔡敏敏听出来是蔡伟良的声音，“哎”了一声，郑巧恵催了她一下，“快去吧。”

　　蔡敏敏把碗放进了碗槽里，然后洗了洗手，走到门外，见到蔡伟良扶着一辆不知道从哪儿借的二八杠自行车。

　　“你妈呢？”

　　“在后院洗衣服呢。”

　　“去把她叫上，早点走吧。”

　　不等蔡敏敏去叫，郑巧恵已经擦着手走出来了，“借到了？那就走吧。”

　　蔡伟良把蔡敏敏半扶半抱地坐上了前面的三角杠上，然后右腿一伸一跨，单脚撑地，另一脚踩在踏板上，随时准备骑着走。

　　睡得迷迷糊糊的蔡鸿程从楼上下来，看到这三个人骑着自行车要丢下他走了。心里哪还能平静，立即大哭着跑了过来，“妈！”

　　“鸿程啊，爸妈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再回楼上睡会儿。”郑巧恵是打算等着蔡伟良骑顺了，再跳上后座的，可这人没走，儿子就哭着来了，心疼。当即抱住了儿子，一阵安慰。

　　蔡鸿程不听这个，他眼睛里看见的就是爸妈要带着姐姐出去玩去了，抛下他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让他十分委屈，还很痛苦。

　　蔡鸿程的鬼哭狼嚎让蔡伟良很不开心，在他心里一直认为男孩应该有个男孩样，吃点苦受点累，没什么大事，可蔡鸿程总是一副欠打的样子，让他说不出的糟心。

　　他严肃着一张脸，忍着打他一顿的想法，踩了自行车踏板就往前骑。

　　蔡鸿程眼见着这都没能留住爸爸，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挣脱开郑巧恵的怀抱，追着跑了出去，然后一把抱住了蔡伟良的腿，幸亏骑得慢，不然两个人非得摔下来不可。只不过蔡鸿程摔了个狗吃屎。

　　“爸爸，要不...不去了吧。”蔡敏敏看到蔡鸿程这样，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更或许带着一些感同身受的想法在里面。

　　“算啦，我在家带着鸿程，你跟敏敏早去早回吧。”郑巧恵拉起蔡鸿程，拍打着他身上的灰，说了这么一句，可蔡鸿程心里还是想跟爸爸出去，跺着脚死都不肯跟着妈回家。

　　这让郑巧恵有些生气了，拍了他几下屁股，硬拖着他回家。

　　直到蔡伟良载着蔡敏敏拐上了大马路，还能听到蔡鸿程那响彻天空的哭嚎声，好像苍天辜负了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