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魔鬼》生活不是和事佬

7、约定

　　支队长孔文军是个世故圆滑的官场老油条，机关里的各种推诿扯皮、见风使舵、八面玲珑、自我吹嘘，样样炉火纯青，挥洒自如。

　　孔文军很客气地请向海东坐下，寒暄几句。孔大支队长擅长营造一团和气的氛围，不到关键时候他跟谁都笑脸相迎，客气得不行，但真出手时绝不含糊，人送外号“笑面孔”。孔文军的年龄与向海东相仿，曾经也算是职场上的竞争对手，尽管这么多年来在刑侦本业上几乎仍是门外汉，但凭借“混机关”的高超技巧，职位方面早早把向海东甩在身后。很多公安的老同志至今还为向海东愤愤不平。

　　“今天又发生一起命案，一个女人被烧死在坂头水库边的林子里。”，客套完，孔文军这才进入主题。

　　“刚从外面回来，还没看通报。”，向海东打心底里不喜欢自己的上司，不仅仅因为在官场竞争中自己的失利。不过工作归工作。“这已经是一周来第三起命案了。昨天浦南的那起还没着落呢。”

　　通常来讲，孔文军是不会因为一起命案专门把自己找来，业务上的事不到市里或局里的大领导兴师问罪，他是不会管得这么“具体”的。向海东本来想多问一句“那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不过这样会有点讥讽意味，所以还是没问，反正领导找自己来不就是为的这个。

　　“死者是个年轻女人，叫林丽娟，被烧死在一辆厢型货车的车厢里。车厢被布置成性虐待场所。初步看是个□□案件。”

　　“这在厦门倒是没发生过，是系列案吗？”，□□案在哪都属于最恶性的案件，如果是系列案件就更糟了。也许真因为这个，孔文军才要专门和自己说，向海东寻思着，不过他错了。

　　“还不知道，可能性不小。现在最要命的是死者是蒋瑞安的女儿的同学，昨晚这位大千金也在那辆货车上。”，孔文军给自己点了支烟。

　　“你说的是瑞安集团的老板？”，这下向海东明白其中关键。

　　“对，蒋瑞安。他在咱们省可是通天的人物。省厅第一时间就挂上牌，这会估计已经往部里报了。”

　　“嗯。”，向海东点点头，这就是孔文军如此上心的缘故。瑞安集团是福建首屈一指的民企，老板蒋瑞安更是福建首富，省政协委员，厦门响当当的人物，跟多个省部级高官都很好的私交。“你刚才说他女儿昨晚也在那辆车上，那她没事？”

　　“怎么可能，被□□了，只是运气好又逃出来。蒋家凌晨两点就给局长打了电话，那时还仅仅是说女儿夜不归宿、无法联系，指挥中心马上全市发布通报。凌晨六点多，坂头水库的工人在路边发现昏迷不醒的蒋丽。人被送到第一医院，又过一个小时，货车也被林场发现，里面有一具女尸。思明刑大上午已经安排人去了解情况。”，孔文军简单说了目前掌握的情形。

　　“你说蒋的女儿成功逃脱，这么好的运气？”，老刑侦都是悲观主义者，倾向于墨菲定律——事情总是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所以每当有人走了好运，他们反而会觉得不正常。

　　“她给那个家伙转了637万美元，趁着他确认收款，逃进树林。她和女伴分开跑，结果……”，孔文军没有说完，把烟屁股摁进烟灰缸——遇到内务检查综合处的人总会及时帮他藏好，“生死签啊！”

　　“转账？怎么可能，那查查账号不就行了？六百万美元可不是笔小数目。”，向海东觉得这几乎不可思议。

　　“一开始分局的人也这么想，后来一查才知道钱是通过网银转的，转出和转入银行都是外国的。转出卡是美国运通卡，这个还好，但是转入银行，就麻烦了，叫什么来着……”，说到这里，孔文军翻开手边的笔记本，有点拗口地读到，“塞浦路斯圣希勒银行，天晓得怎么会有种事。刚才王局把我叫去，经侦的康政委也在。她说塞浦路斯是国际公认的避税和洗钱中心，近年来已经成为中国、俄罗斯等新兴国家的洗钱天堂。反正一句话，想从这个方向入手基本没戏。”

　　“那局长的意思是？”，向海东以前倒也听说过这个情况，去年他办的一起涉黑案件中，黑老大也是利用安哥拉的一家银行洗钱的，到现在过去一年多，人都毙掉了，钱还没追回来。

　　“省政法委刘书记已经直接把电话打到局长那里了，说这种□□案件社会危害性极大，影响社会稳定，必须快侦快破。”，孔文军最喜欢说的就是某某领导指示，某某领导要求，仿佛如果没有领导的这些话，那他布置的工作就全无必要。

　　“你的意思是由我们大队来办？”，向海东不想在兜圈子，“但是我们手上已经有两起案子了。”

　　“蔡塘的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破了？”

　　“只是抓到嫌疑人，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现在检察院比他妈慈禧太后还难伺候。”

　　“您老向可是咱们厦门的第一神探，这个市党委也是一致认可的，局长亲自点将要你出马。交给别人领导不放心啊。”

　　向海东脸上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姓孔的真把自己当二十郎的小毛头了，来这套。“领导过誉了，支队里年富力强的骨干很多，早就后浪推前浪。再者我精力也有限，岁数不饶人啊。”

　　“这可是蒋瑞安的女儿，你该知道蒋的能量。”，孔文军幽幽说到，“不尽快给他一个交代，上边怪罪下来，咱们老哥俩可担待不起啊！”

　　“谁他妈跟你哥俩！要担待也是你顶着。”，向海东心里暗骂。

　　“办案子都讲黄金时间，拖得越长破案率就越低，无论如何必须抓紧啊！”，看见向海东不说话，孔文军提高调门。

　　“这个还要你来说！”，向海东心里嘀咕，“昨天浦南的案子也不是很顺利，要说黄金时间，那这个案子更急迫。个人意见，能不能由其它大队负责一下。”

　　“浦南的案子毕竟只是普通杀人案，□□案就不一样了。前些年洛阳的案子，在网络上被炒的得沸沸扬扬，连公安部的领导都亲自过问，更何况还牵涉到蒋瑞安。局党委压力很大，我们要为领导分忧！”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蒋大老板。他女儿是人，浦南的那个姑娘就不是人吗？”，向海东越听越不得劲。

　　“老向同志，这是非常时期，作为老党员，这一点政治觉悟、政治敏感性总还是要有吧！你可要以大局为重！”，孔文军的调门越来越高，帽子越扣越大。

　　向海东看着上司，心里升起难以抑制的反感。不过突然间他有了个主意。“行，既然你当领导的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服从组织安排，不过领导也得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向海东打算松口，只是也想趁机提点条件。

　　“这个你放心，这么多年你的成绩有目共睹，下一批调研员你老向排第一个。这件事支委早有共识！”，孔文军听出对方这是要开价，赶紧开始画大饼。

　　“不，不，不，因为工作跟组织谈个人条件，咱可不能这么庸俗。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向海东立即予以否认。

　　“噢，是是是。”，孔文军有点尴尬，对方的言外之意，没觉悟、庸俗的是他这个支队长。

　　“同时办三个案子确实人手紧张，支队得从其它大队借调些人手给我，人员我来定。”，向海东先说容易的。

　　“可以，人手问题支队统筹解决。”，孔文军爽快答应。

　　“再有还就是，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这些年我们重案大队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每年结的大要案最多，队里的同志没少吃苦。最近省十佳民警局里定了给咱们支队一个名额。如果这个案子破了，这个名额得给我们大队，人选我来定。多劳多得，合情合理。”，向海东心里是盘算着把这个荣誉争取来给刘德胜，希望在竞聘上能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自己接下蒋家大公主的案子，浦南的事只能叫给小刘，他就更没时间复习了。不能总让老实人吃亏！

　　“这个……”，和向海东估计得一样，孔文军沉吟起来。职务晋升和评优评先向来是孔玩弄权术的重要资源之一，这个权力他从来都是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近来的几次竞聘都跟评功授奖挂钩，评优评先的重要性越发突显。全省十佳民警，分量可不小，他本来已经和分管局长内定了要给三中队的中队长王万发。

　　“年青人也需要点比较实在的，我才好调到参战民警的积极性嘛。要不出工不出力，我可管不住这些小年青。”，向海东用玩笑的语气说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老向，这个我做不得主啊！”，孔文军的推托到。

　　“这么大的案子，好好宣传一下，事迹基础很扎实，报上去也有竞争力啊！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

　　“行！”，犹豫半晌，孔文军终于松口，不过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向海东十分熟悉这样得表情，“我向李局争取一下。”。李局就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李刚。

　　走回大队的路上，向海东寻思着不能太相信姓孔的，明天要叫上政委和其他几个副支队长把今天的事说开、说死，造点舆论，防止孔日后耍赖。李刚那里也要硬着头皮去说一说，哪怕开罪于他。回到大队，向海东把新的安排部署下去，浦南的案子由一中队负责，刘德胜主持；二中队留三个人把蔡塘得案子了结；三中队办坂头水库的案子，向海东自己抓，从二中队和其它大队抽调八个人临时充实到一和三中队。部署完毕，向海东又私下做了刘德胜的思想工作，然后急急忙忙出发赶往坂头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