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失明者（7） ...
-
失明了一段时间，就和任何一个盲人一样，忠雄开始渐渐能通过触摸判断自己手上所拿的是什么东西了。他摸索了一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七海递给自己的，分明是一只猫咪形状的玩偶。
“忠雄先生，”从忠雄的表情中读出了疑问，恭介说，“请把它，当作当年死去的小猫吧。当时您和邻居一起处理掉了尸体，但是应该没有好好地为它办过一场葬礼吧？”
“对啊爸爸！”七海“嗯”了一声，“我们医院里如果死掉了猫狗，主人们总是喜欢把它们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安静、美丽的地方，带上它生前喜欢的玩具和好吃的，好好地厚葬起来。直到中岛医生说了我才知道，没能好好地埋葬它们，一定是您的一个遗憾吧。虽然您可能还是不愿意提到这个话题，但我想，您一定还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个机会作为补偿的，对不对？”
“包括想对它们说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哦。”明日奈补上了一句。
听到这些话语，忠雄没有拒绝，点点头，接过了七海后来递上的铲子。
在七海和两位心理医生以及同行的遥的指引下，即使是看不到，他还是很顺利地用小铲子在土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坑来，把猫咪的玩具，谨慎地放了进去，又将那个坑埋上了。
待土全部填好后，七海随即递上了一捧从花束店里买回来的鲜花，由忠雄轻轻放在刚刚埋藏了玩偶之处。忠雄蹲在新制好的“墓”之前，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心里祷告起来。恭介走上前，拍拍忠雄的肩膀，提醒他将玩偶当成真正的小奶猫，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忠雄顿了顿，闭紧了双眼，字音缓慢地从口中吐出。
“我知道，说多了会有些假大空，就简单说上一两句吧。没有帮到你们，实在对不起。被关在那种地方，没有妈妈，一定很饿、很怕吧？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过忠雄先生，”恭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些小猫们如果能看到忠雄先生的一举一动，一定非常感谢忠雄先生的吧。虽然他们永远地沉睡了，但是忠雄先生却怀着这份歉意和罪恶感，救助了无数的小动物，使它们摆脱了和自家一样的命运。如果说对母猫的求助视而不见是事实的话，这也同样是事实不是吗？”
忠雄被“感谢”这个词语惊到了。他一直以为它们不怪罪他就很不错了，又哪里来的感谢呢？
恭介俯下身，把仍蹲在坟墓旁的忠雄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有的时候，所谓的罪恶感，或者‘对不起’这样的心情，并不需要消除啊。即使带着它们活过一辈子，也不见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是么？当然，即使是受害的一方，也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的行动和最华丽的语言，只要是一个真情实意的行动，或者简单的一句抱歉，就已经会很开心了。对于小猫们，看着许许多多的同伴被拯救，他们就会感到十分幸福和满足。所以，如果我是忠雄先生你的话，就这样带着自己的负罪走过一生，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在努力地赎罪，永远都不忘记，也未尝就是件坏事。”
见忠雄保持着沉默，恭介索性也就继续下去了。
“忠雄先生，有一个特殊的小伙伴，想和您见面呢。福冈女士，带着帕克过来吧。”
帕克？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突然出现，让忠雄有些措不及防。没等他有所反应，什么东西突然跑到他的身边，伸舌头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对忠雄十分亲热的样子。
“爸爸，您还记得帕克吗？”七海开口了，“我刚刚毕业的时候，和您一起去兜风，突然看见一只金毛被一辆汽车拉着，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当时的道路是限速的，我们的车子又和那个虐狗的人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您不惜冒着超速的风险加快速度追赶，最终拦住了车主，并花高价买下了可怜的狗狗。
“由于我们居住的公寓不允许饲养小动物，您在狗狗寄宿在医院期间，开始努力打听新的饲主，最终找到的就是这位福冈女士。听说我开了宠物店，就带着帕克过来看看了。”
不过这些话忠雄是否有听进去就不一定了，因为帕克已经像是个粘人的孩子缠上了他。福冈想拉开都拉不走，看起来有点吃醋了。
“果然它还记得忠雄先生啊。”
“它当然会记得啊。”明日奈说，“从帕克的角度，忠雄先生可是它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这个词还是忠雄第一次听到它被用来形容自己，愣了半晌，呆呆地重复念了一遍。遥见他这副怀疑的模样，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就是救命恩人嘛！如果不是忠雄先生您，它还不知道会被那个变态主人怎么样呢！早就被活生生弄死了也说不准哦！即使活着，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生龙活虎，胖乎乎的像颗球一样吧。”
听到胖得像球这个比喻，福冈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不是嘛，刚刚收养帕克的时候，它瘦得很，都能明显地看到一点骨头呢。因为觉得它太可怜了，我不断给它补充营养，定期去看兽医，结果现在反而要让它多活动活动，减点肥。性格也活跃多了，一开始畏首畏脚的，见到陌生人就吓得直叫，现在都学会和来家里做客的人翻肚皮讨好了。”
就连七海也抱走同感，认为现在的帕克比起它刚刚被救下的时候活泼开朗了很多。
“这么说来，铃铛的变化也一样很大呢。爸，铃铛就是那只我和您提到大学同一个社团的前辈想养一只猫，您建议她去宠物收容站领养后被选中的小家伙。那里的猫狗特别可怜，如果一定时限内无法找到主人，就会被安乐死。铃铛被石川前辈抱走的时候，正好快要到达那个时限了，幸亏前辈看中才逃过一劫。我刚开医院的时候，前辈有带铃铛来捧场，说是刚刚把它抱回家的时候对人类的警惕心似乎很强，和她也不是很亲近，可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就越来越可人，也有些调皮了，我见过它，超可爱的。”
“帕克和铃铛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寿终正寝了，但它们本来惨淡的人生，都因为忠雄先生您而改变了。您觉得，如果您是那些死去的幼猫，会为了那个本就不是有意之举的错误斤斤计较，憎恨下去吗？”
忠雄只吐出了个“我”字，言语就卡在了喉咙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帕克，在它的头上抚摸着，任由那温暖粗糙的舌头舔过脸颊……
一个月后，樱花已经盛开了，粉红色的花瓣好像一个个骄傲的舞者，在天空中炫耀着自己优美的舞姿。在宠物医院工作的七海听见了大门打开的声音，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后，发现是熟人，便立刻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明日奈，音音，川上小姐！”
“医生还忙着工作，就拜托我们几个来看看忠雄先生的情况了。”走进里屋的明日奈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很快，另一个人也闻声从里屋走出。明日奈三人忙礼貌地鞠躬，叫了一声伯父。
这个人正是忠雄。
在那次“葬礼”结束后，忠雄的情况好转得很快，没有多久就恢复了正常视力。但那之后他没有选择和其他退休老人一样在家里闲着养老，而且选择来到了七海的宠物医院，一边学习兽医学一边做女儿的助手。
七海本想让父亲在家里歇着，可忠雄又是说活到老学到老，现在学点新东西还能防止老年痴呆，又是嚷着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根本闲不下来，拧不过他的七海最终答应了这个请求。现在，忠雄每天都会去七海的医院和她一起上班，虽然只是个很小的诊所，但日子也十分充实。
萤火之森的三人虽在复诊的时候从忠雄那里听说过他的打算，但那之后的具体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所以才来关心一下。不过，看到忠雄脸上的表情，明日奈和遥就知道，现在他很好。
抱着一本大学兽医专业的课本的忠雄脸上呈现的，是孩子般天真浪漫的笑容。
“刚刚我在背猫腹膜炎和犬细小、犬瘟热的相关知识，所以才待在里面安静的地方。人老了，记忆力也没那么好，学起这些来多多少少比起年轻人会有些吃力，不过，我喜欢这样。这些时日，我发现了，怀着罪恶感活下去看看，度完余生，其实也挺好的。所以我决定了，把生命中剩下的时光，都用来救助更多的小动物，不让悲剧再次上演。”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遥很为忠雄感到高兴。
“这么一想，现在的我倒是有了一种能够和当年的那只猫相遇真的是太好了的感觉。七海，还有你们三个，人生都还很漫长，一定要重视接下来的每一次相遇啊。毕竟，所谓‘命运的相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有的时候，只是一个过客，却能改变一生。”
“好的！”四个女孩齐声回答。
这时，输液室响起了小护士高高的声音：“冰室医生，布鲁克的药已经输完了，现在需要测肠温。”
“我来拿温度计吧。”忠雄说完，把书交到了七海手里，转身向里屋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失明者（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