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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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楚天中军主力在辰时已越过楚天南风边界。
午间开伙的时候，伙头军队长端着按照军医吩咐特别调配的疗养膳食来到舒屏面前，舒屏却摆摆手说今天没有胃口不必了，劝了几次，舒屏依然很坚持，伙头队长无奈之下只好又将饭菜原封未动地端出帐外。直到长史参军等一干幕僚们酒足饭饱之后回到中军的指挥大营里，他们开始乱作一团。
因为，大元帅舒屏不见了。
各部的把总们一面极力地在军中封锁消息，一面在军中上下小心翼翼地寻找舒屏的下落，最后终于从专门掌管将领们马匹的头目口中得到了一点消息，舒屏大概是在大家都在吃饭的时间来了这里，一个人什么话也不说，骑上马就跑掉的，随后又从当时守卫辕门而此时正在吃饭的守卫口中证实了这一点。参军们恼羞成怒地训斥了那个守卫，质问他元帅独自出营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向上级报告，元帅贵为皇子，乃是千金之躯，此时身负重伤正在疗养，若是出了意外你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云云。那守卫登时吓得把吃了一半的饭碗丢在地上，跪地求饶，一边拼命磕头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看到舒屏是策马朝着正南方向去的。三五个参军和僚将马上遣人取来了自己的马，风尘仆仆地一路朝着守卫所说的方向绝尘而去。
而此刻的舒屏其实就在楚天大营东侧的一座小小丘陵的半山腰上独自坐着，放任自己的马儿悠然地在身边不远处吃草。这匹马是浩离西出产的上等良驹，虽然在北方漠江上游的高原上长大，但舒屏发现南风口感细嫩的草似乎更对它的胃口，马儿一边裹食，一边打出非常惬意的响鼻，显然，它觉得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嫩草还是比马厩里供给的那些北方稞子要更受用些。
舒屏俯瞰着山下平原上的楚天大营，看到从大营辕门的地方中又驰出几粒黑影，想必是发现了自己不见了，骑着马出来寻找的。舒屏哧地笑了笑，饶有趣味地从脚边揪下一棵青草，观望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最后咬了一段在嘴里嚼了嚼。除了苦苦的生生的味道之外，还在舌尖积起了一层又粘又涩的泡沫。
舒屏皱起眉头，“噗噗”地吐了两口，把手里剩下的半棵小草朝马儿的方向丢去：“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真是的。”
马儿缓缓地把头转向舒屏，用类似于“_”这样的眼神看了舒屏一眼，然后继续回过头去吃草。
舒屏嗤了一声，不服气地说：“靠，说我不懂得欣赏，你充其量也就是个马而已，你有什么资格鄙视我。”
接着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顿时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他习惯性地想把双手放在脑后，左肩却一阵剧痛，提醒了他其实自己还是个带伤之人。舒屏咧了咧嘴，要是在军营里，万人之上的大元帅三皇子舒屏即便是刮骨疗毒，也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他重新把左手老老实实放好，只用右手垫着头，在草地上躺下去，眼睛凝视着天空，舒了一口气。平日里一直凌厉着的眼神此时也可以变得十分安逸和煦，天空有厚厚的云层遮盖，见不到太阳，天光也因此不十分刺眼。
天空中的云朵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翻动着，舒屏静静地观察着云层的走势，不知何时，云中已然开始浮现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第一眼见到时虽然是在战场，而脸上的那种肃杀之气也并不像她自己所想象的那样驾轻就熟，那种并不十分合衬的更像是故意的沉稳，却掩盖不住在她骨子里生就的那种日光般的灿烂。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和出尘交手的时候，开始还感觉有些奇怪，当舒屏终于弄明白对方是个女孩子而使得一切的疑惑都显得顺理成章之后，她有够夸张的表现其实有好几次都让自己差点乱了方寸。而出尘最后终于发出那一声无助的悲鸣时，舒屏紧紧扣住她的双手，不易察觉地收了一下……
出尘也许不知道，舒屏其实很喜欢，有时甚至是在心里暗暗地期望看到她一脸正经地说话时的表情，她越是要将那种凛然的表情生硬地装在她那张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舒屏就越是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有好几次在和出尘调侃时她不经意地现出他所期望的那种表情，他都会趁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把脸别到出尘不容易看到的角度去，无声地任凭五官在自己的脸盘上任意地做各种扭曲，以发泄内心抑制不住的狂喜的感觉。有一次没留神，这种完全不是一个元帅的脸上所应该具有的扭曲被在一旁的狱卒小联看到，舒屏惊慌之下对小联作出了一个恐吓的表情，意思是“喂！小子！说出去就杀了你啊！”小联当时低下头，无辜地把脸转过去，舒屏只看到他抽泣着的背影。
而这一切，也许出尘从未察觉。
“喂，阿福……”舒屏脸上漾着一点淡淡的微笑，“我失恋了……”
阿福，这是舒屏擅自给伴在自己身边的这匹马取的名字。这个名字显然未经过它所属的主人——主马的同意，因为当舒屏用这个名字叫它的时候，它一次也未曾理睬过。
“靠，老子是战马诶，风驰电掣的诶，浴血厮杀的诶，怎么说也是个追风啊闪电啊什么的吧？阿福……靠……”——阿福
舒屏继续任凭自己的思绪在身处的广大空间中到处纷飞，在军营中，所有人的眼睛时时刻刻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自己作为主张大局的一军之将……
“你的每一个表情都成为众人品评的摹本，每一个举动都决定着整场战役的成败……屏儿，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你就是整个军队的绝对表率，所以，要成为大将军，单凭你手中这支戟，还是远远不够的……”
“母后……”此时的舒屏，想起了当年在母亲的教导之下一步一步为了成为将军而努力成长的日子，回想起来，自己如今这一身举世无双的武艺，最初的部分，的确是母亲在那些岁月里悉心传授的。之后的某一天，母亲突然间决定从他们身边离开，舒屏记得那时的自己双手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腿，哭得很不像话，而在一旁的二哥则只是一直和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年纪小小的，紧紧抿着小嘴的女孩子对视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最后，母亲还是走了，手里牵着的，是那个一直抿着嘴的小女孩。侍从们拉着对着母亲的方向放声哭嚎的自己，母亲直至最后也没有回头，只是那个在母亲身边的女孩在转弯时，转头对着泪眼汪汪的舒屏最后望了一眼。
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再也没有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重新出现。
舒屏在那之后不久曾经问过二哥，为什么我那样拼命拼命地哭也没有用，我以为母后会心疼我，就会留下，可是最后，为什么母后还是不要我们了。二哥当时说，他看到了，其实后来母后也哭了，所以，母后并不是不要我们的，只是父皇对母后不好，母后才要离开父皇的。
于是舒屏结束了自己的哭闹，既然哭闹根本无济于事。从那以后，无论何时发生何事，舒屏再也没有为任何人流过一滴眼泪。
直到舒屏成长为一个身形伟岸的少年，直到他的身长超越了父亲，超越了大哥二哥，成为皇宫之中最英姿勃发力鼎千钧的一个，他才渐渐开始明白，原来当初母亲离开，其实是因为她带走的那个女孩子。他也知道，原来聪明的二哥当时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而之后所说的关于父皇对母后不好的事，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幼小的心灵所编造的托辞。然而此时已经成年的自己和二哥，已然达成了一种谁也不会再去追究这些过往的默契，即便后来知道了母亲的去向，兄弟二人也未有过南下寻找母亲的尝试。直到现在，在父亲和大哥的排挤下，二哥也从自己的生活中不告而别。
舒屏想到这里，淡淡的叹了一声：“阿福……”
阿福依然在没心没肺地大吃大嚼着。此时的舒屏看到了一行北雁南归的景色，雁儿们的鸣声从高空中传来，大概是距离的关系，显得那么脆弱。
“……原来我一直都是被人放弃的那个啊。”
舒屏依稀听到了一个细弱的女子喁喁地哼唱：
“出鞘剑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他缓缓闭上双眼，一粒晶莹剔透的光芒，在他的眼角不经意地微微颤了一下。
入夜，一人一马，孤独的影子从北方楚天国都一路南下，朝楚天南征大军的方向一路奔袭而来。
行至鸣蛊岭下，旅人拉住了劳顿的奔马，这已经是一路下来换的第七匹快马了。来人是楚天皇舒无业从皇城中派出的信使，要将一份重要的消息送往南征军大元帅舒屏处。舒无业在信中交代前方征战的舒屏，要提防僚将陈滕在军中作乱谋反。很显然，当舒无业的人赶到陈府准备扣留陈府上下一干人等时，却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舒无业大为恼怒，派人四下追捕，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陈氏家人的踪影，于是就派了信使南下，将此事告知三子舒屏。
信使一路上不敢在一处多作停留，因为圣上吩咐这是关乎战局十万火急的信件。他下了马，只是从身边的河流中汲取了一壶清水，就要重新上马继续连夜赶路。
汲好了水，正要回身上马时，信使听到不远处有很多细碎的声音。他好奇地朝声音的来处走了几步，对面吵吵杂杂的响动突然愈加明显。他又仔细地朝前方探视了一下，过了片刻，他感觉脊背倏地透凉到底，因为他终于意识到，面前是一只笼罩在夜幕之下悄无声息的大军，细看之下，密密麻麻的人马旗帜，一眼望不到边。对方的数量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庞大，然而自己却直到刚才下马之前都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是什么？楚天的南征大军？不是应该已经在更南方的边界地带了么？怎么会在这么后方的位置还有这么一支？这支没有营火，没有声音的大军，真的是留守后方的楚天军队么？
潜藏于黑暗之中的那些眼睛早已盯住了这个形单影只的旅人。他听到从前方远远近近传来的轻轻拔剑的声音，几十道忽明忽暗的寒光在一片墨黑中向自己越逼越近。信使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河流边饮水的马，却双腿发软，无力奔跑过去。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还在为眼前这支在黑夜之中遭遇到的鬼魅一般的大军不知所措地惶惑着，直到数十把冰凉的剑锋从四面八方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明白，对方绝对不是什么留守后方的楚天军队。
水囊从他的手中掉落。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