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成三》蓝莲花

3、第 3 章

　　三
　　十二岁时Orlando问他的狐朋狗党：喂，你们会不会做一种梦，老是去同一个地方？
　　红头发的Greg转转眼睛，表情忧郁地说：“说真的，在你这个年纪，要还是老梦见厕所那可就糟了。”
　　大伙儿一起哄笑。
　　“你他妈才是！”Orlando跳过去照着Greg的脑袋来了一下。
　　不是真打，Greg 是从小和他钻水泥管爬墙头的朋友，他早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可是这么一闹，大家笑够了 ，这个话题也揭过去了。
　　Orlando 也就没有再提。
　　
　　其实那个梦他也不常做了，但是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四五回，他还会梦见那个地方。他会梦见那里美丽无瑕的阳光天空草地森林，还有那个奇怪的他从没有看清过的人 。
　　在他后来的梦里，那个人又唱过几回歌，也曾经走到过Orlando身边 。Orlando 记得自己挺激动的，那个人甚至还跟他说过好几回话，他当时似乎听得很明白了，可醒过来就全都忘了，只记得那种动听的有着优雅韵律的声调。
　　他在心里给那人起了一个名字叫小白脸儿，因为即使是在面对面地说话时，那个人的脸他也看不清。那家伙的脸好象是一个光源，远不象太阳那样刺眼，尽可以盯着看，可是不管怎样使劲，看到的也只是一团白光。
　　这么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真让Orlando有点恼火，所以他没好气地用那个带点贬义的词来称呼他。
　　事实上，这个讨厌的称呼是最初别人拿来侮辱Orlando的。
　　当Orlando象一棵小树一样飞长，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清减成俊秀的轮廓时，他天生灿烂的笑容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赢得一些女孩儿的好感。而那些嫉妒的家伙们除了公然嘲笑他的名字，只好在背地里轻蔑地叫他小白脸开花，来求得一些可怜的心理平衡。
　　听说了这事儿的Orlando先是花了几天把自己暴晒一通，确信自己的皮肤如今已经变得红通通，再也算不上白。然后他就在放学后埋伏在那几个家伙回家的路上，在他们经过时，猛地从树丛里窜出去，挥舞着书包，把他们的自行车一串地撞倒。
　　从地上爬起来的孩子们，懵头懵脑地和Orlando陷入了混战。五分钟后住在附近的大人赶来把他们拉开，Orlando已经鼻血长流，不过那几个的情形也许还要更糟。
　　… …
　　Orlando拖着书包一瘸一拐地回家，看见车道上停着Colin叔叔的车。这位监护人叔叔非常尽责，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两次。
　　Orlando挺喜欢他，可他希望来开门的是Samantha, 这样他就可以偷偷溜进浴室先洗一把脸。
　　但是替他开门的正是Colin叔叔。看见Orlando糊满了血汗泥灰又晒脱了层皮的脸，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Orli，你和人干架了？” 他低声地问他。
　　Orlando挺感激他不声张的方式，但是已经晚了，妈妈从厨房出来，一眼看见了他，她虽然没有发出预想中的尖叫，但脸上的表情也让Orlando明白这回是混不过去了。
　　“为什么要打架？” 妈妈伤心气愤地问，她奇怪那个总在诗歌朗诵会上拿奖的笑容羞涩的儿子到哪儿去了，现在这个忽然野起来的teenager总让她感到头疼。
　　“他们嘲笑我，当然不能对他们客气。”Orlando僵着肩膀说，他的左胳膊肘疼得他直冒冷汗，一阵儿一阵儿地心慌。
　　“他们有什么好嘲笑你的？” 妈妈不相信地问。
　　Orlando觉得怒气一下就冲到了脑门，头都晕了，他就象一个喷火小怪物一样怒不可遏地嚷嚷：“我这个怪名字还不够吗？当初你怎么就在那本破小说里找了这么个烂名字？”
　　妈妈吃惊地看着他，脸上是一种明显受伤的表情。
　　Orlando立刻便泄了气，他对自己感到厌恶极了，同时又从最深的心底涌起一股强大浑浊的分不清楚滋味的浪潮，这使他的栗色眼睛里忽然浮起了一层热乎乎的雾气，嗓子仿佛也哽住了。
　　“对不起，妈妈。” 他耷拉着脑袋说。狠狠咽了一口吐沫，把那些可耻的眼泪压下去。
　　他感到有一只大手拨了拨他的头发，Colin叔叔的声音响起来：
　　“好了，我们知道了----你有没有受伤？”
　　那种关心纵容的口气让Orlando觉得自己真得快点上楼，要不他就再忍不住眼泪了。
　　他摇了摇头。
　　“没事儿就好，先去洗洗脸吧，等Samantha 回来我们就吃饭。”Colin叔叔轻松地说。
　　Orlando从他身边走过去，慢慢地上了楼。
　　看着他进了房间以后, Bloom太太转头看着Colin，后者回避着她的眼光，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没办法骂他。”
　　
　　Samantha很快回来了，她刚刚参加了戏剧社的活动，兴奋地跟Bloom太太说着今天的排练。她们一起布置餐桌的时候，Colin就到楼上去叫Orlando。他敲了敲门，隔了一会儿才听见Orlando声音闷闷地说：“好的，我马上就来。”
　　然后他听见Orlando的脚步进了浴室，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水一直哗哗地流着。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还是自己先下了楼。
　　晚饭的时候Orlando脸色苍白，吃得很少。Samantha有点担心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他不耐烦地说他没事。
　　Bloom太太不大说话，Colin 说了几个笑话，挺好笑的，不过谁都没有心情捧场。到后来他也没有兴致了。
　　八点钟他就告辞，Bloom太太把他送到门口。
　　在黑暗的车道上，他听见Bloom太太语气虚弱地说：“我们告诉他吧。”
　　Colin哆嗦了一下：“不，” 他苦涩地叹了口气，“再等等吧，我怕他恨我。”
　　
　　Orlando一直都睡不着，他的胳膊肘里好象有个钻机一直在工作，不停地往骨头里钻，他疼得直恶心，到厕所趴了半天，却没什么可吐。他不敢乱动，僵直地躺在床上，冷汗一层一层地冒出来，他难受得想要大声呻吟。
　　现在他有点害怕了，他想他大概是哪里骨折了，但是他不想去把妈妈叫醒。半夜里去医院，那会吓着她的。他打算把今天晚上熬过去，明天自己到学校的保健室去。
　　他时而睁眼时而闭眼，除了觉得疼以外，整个神志都迷糊起来，眼前乱得发花，游过去一条一条发光的彩色线条，那些线条越来越多，越游越乱，最后缠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烦躁地直喘气。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些线条忽然都消失了，他看见屋子里出现了一团奇怪的光芒。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光芒，又神秘又漂亮… …又让人觉得圣洁，不敢靠近。象银色的月光普照着夜雾，又或者泪眼模糊里看见的高天上的星星。他觉得那团光慢慢移到床边，现在他也被笼罩在那样的光里了。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指，一种清凉洁净的气息从指尖缓缓涌入他的身体。然后那气息仿佛变成了水晶一般冷彻透明的液体，在他的皮肤与骨骼之间自由地穿行，一直流到他剧痛的肘关节周围。
　　疼痛慢慢地消失了，他舒服地长出了口气，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第二天在学校的保健室门口，Orlando又遇见了那几个小子。
　　他们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上了石膏的胳膊，封住了去路。
　　“想试试？这个可硬得很。”
　　Orlando嚼着口香糖举了举巨粗的胳膊。
　　他那种冰冷蔑视的目光让人没法对视。
　　一个胆小的先撤了一步，然后军心全散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力神造型的Orlando自由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