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劫（GL）》夜逃大柱

4、第四章

　　用过早饭后，青聆换下染血的被褥，铺好一床新被，仔细地收拾好昨夜留下的狼藉。阿卿被勒令坐在椅子上，她的目光跟随着青聆来回，时不时抛出一个个问题。
　　“聆姐，这只有我们两人？”
　　“是的。
　　青聆来回忙碌，暂且将换下的被褥放在杂室。她又翻找出几件幼时的棉衣，准备给阿卿暂时穿过这个冬天。青聆不知阿卿是否会变回原样，只能先将缝制新衣的事搁置，若是她付恢复原样，青聆还有先前为凤绪缝好的新衣，虽不算合身，但也勉强能穿。
　　先过了这个冬，再来忙活吧。
　　灶上烧着水，咕噜咕噜响着。青聆关上衣箱，离开杂室，走到厨房，水已经开了，热气腾腾。青聆取过布，裹在手上，拿下灶上的水壶。热气熏得青聆脸色泛红，她脚步不停，来回忙活一早，就是烧壶水，也能让她感到满足，一点儿也不嫌累。
　　她往灶里添些柴火，火光跳跃，映着她带笑意满满的模样。
　　“聆姐。”阿卿掀开帘子，探出半张脸，“你这是要做饭？”
　　“这还早呢！”青聆吃惊地问，“阿卿，你肚子饿了吗？”
　　“没有。”
　　阿卿进了厨房，直直地盯着青聆，问：“那聆姐烧旺炉灶做什么？”
　　青聆这才停下往灶里添柴的手，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干柴，火已经烧旺，熏得青聆有些发昏。她回头看向阿卿，她的眼神瞬间教青聆回归了神智，青聆赶忙起身，她讪讪地拍了拍手，只好冲着阿卿笑道：“那我做些吃的吧！”
　　“聆姐还是休息一会为好。”
　　阿卿说完，转身掀开帘子，娇小的身体消失在帘后。青聆这才收回跟随着她的目光，她发现阿卿今天说的话比前些天加起来还多。阿卿在关心我呢！青聆不免有几分惊喜，她擦了擦手，便跟上阿卿的脚步离开厨房。
　　四方桌，桌上搁着几只茶杯。杯中已经装满了水，先前烧的水，现在温度正好。青聆一口气将水喝光，才觉得有几分疲累。阿卿坐在对面，再为杯中倒满水。
　　青聆笑道：“阿卿，你可真好。”
　　阿卿唇角微抿，似在斟酌用词。
　　“聆姐，家中父母呢？”
　　“父母？我没有父母。”青聆说道，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说辞有误，急忙修正道：“我们没有父母，阿卿。”
　　青聆小心地看着阿卿，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才放心解释道：“小时候……”
　　青聆回忆着，幼时记忆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李婶子家里收成好，她总是招呼我到她家中吃饭。王婶子人也很好，有一年她家中杀了鸡，还分了鸡汤与我喝……烙饼摊的大叔见了我便分我几个烧饼，他家的烧饼……”
　　青聆低声说：“又大又香，总是卖的最好。”幼年的事，青聆还记得十分清楚。她抬头，阿卿正看着她，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青聆却能感觉到，她听得十分认真。
　　阿卿，什么记忆都没有呢……青聆看着她稚嫩的脸，心头涌上几分不舍。倘若可以的话，青聆愿意将自己的记忆全数分享给阿卿，她虽没有好身世，却还保留着过去的记忆。
　　青聆生父不详，听村里人说，她的生母是村头的寡妇，生产时难产而死。村里人没有因身世而唾弃青聆，已经十分难得。她吃着村里婶子们的奶水长大，谁家有多余的奶水，便抱她去吃。穿着她们的孩子的旧衣，挨家挨户吃饭，顺利地长大。除了没有父母外，青聆几乎感受不到和其他小孩儿的区别。
　　她没有大名。婶子们叫她“青儿”，要她吃饭时，叫她“可怜的青儿”。
　　青聆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她回忆往事，反而觉得没有记忆更可怜些。没有记忆，便没有过去的活法，没有家族亲人，没有难忘的事物。现在想来，没了记忆就像没了一切似的！好的坏的，全忘了个光，一点不留。
　　“婶子家里的小虎，人也很好……”
　　青聆有些不忍再说。
　　“聆姐，怎么了？”阿卿问她。
　　“村里人的长相我都记不得了，事情倒记着呢。”
　　“后来呢？”
　　“后来啊……”
　　“聆姐？”
　　“后来……村里的铁匠最爱听戏，见了我便和我讲戏文里的事，他打了把小刀送我，好锋利的刀，铁匠是个好铁匠，人人都喜欢他的东西……后来……强盗来了村里，用着铁匠打的刀剑，把村里人杀光了……”
　　青聆不再说了。她看着阿卿，笑了笑，笑容有几分勉强。
　　“就剩下我一人。”
　　阿卿的嘴唇张和，没有发出声音，身体像在颤抖。青聆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凝神一看，她又好好地坐在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怎么能和你说这个呢？”青聆低声埋怨自己。
　　阿卿道：“聆姐，是我不好。”
　　青聆坐到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长发。她一出声，便先叫人心软了一半。
　　“你说什么呢，都怪我才是，我不该和你说这些。”青聆顿了顿，末了又添上：“吓人的事。”
　　“只是有些出人意料。”
　　“傻孩子。”
　　“我不该让聆姐说这些伤心事。”
　　她说着，抬头看向青聆，细细地眉头拧着，眼神却示弱似的看着青聆。青聆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她靠在青聆怀中，一下子近得亲密无间。阿卿的双手拘谨地放在身侧，青聆摸着她柔软的小脸，叹息一声道：
　　“我现在已经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难过了。”
　　“为什么？”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一直记在心里有什么用？村里人也不会复活。你看，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我呢？”
　　阿卿在青聆怀里问。
　　“阿卿啊……”青聆思索着，为了圆谎，只好在凭空虚构阿卿的过往，口中胡乱说着：“阿卿是个可怜孩子……”
　　“聆姐便救了我？”
　　“对对。”阿卿说完，青聆也顺着她的话找到思路，“我救了阿卿……嗯，阿卿当时掉进了水里，一直在呼救……”
　　青聆低着头，说得有些磕绊。她不过随口胡说，私心想着不把实情说出，她救了阿卿，也确有其事。救下阿卿的情形还记忆犹新，青聆心里思量着，她受了如此重伤，定然不是发生了好事。倒不如就将这事放在心里，阿卿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也很好……
　　“后来阿卿就发着高热，一直不退，可能就是这样才害你丢了记忆。”
　　阿卿的神情突然放松似的恢复平常。
　　“我和聆姐，实则不是血亲？”
　　她仰头看着青聆，又用那轻细、柔软的声音发问。青聆一时无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聆，看得青聆心里一乱，让青聆觉着再不回应，她下一句便会问：你我二人其实不是姐妹？
　　“阿卿虽然不是我的亲妹妹，但我也会一直待阿卿好的。”青聆急忙说，“你看，过去的事你都不记得了，那便不要去想了。左右没什么大事，是有一些和我相关的琐事，不过我也还在你身边呢！”
　　青聆胡说得自个都要红了脸。
　　幸好，阿卿听完点了点头。她看起来似乎没了继续提问的念头，青聆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真是个有些难缠的小家伙。青聆一边想着，一边又觉得自个也实在是会胡说。看阿卿终于是一幅被安抚好模样后，青聆心中还有些成就感。阿卿细软的头发令她爱不释手，心中十分满足。
　　我幼时也有这么多问题吗？青聆忍不住想。她跟随凤绪是七岁之后的事，那会也已经明些事理，倒也没什么怪问题。只是青聆因先前没有进学，习字初期有些困难，她总是自己握笔，歪歪扭扭地写字，实在是写得太差，凤绪也下不看时，便会有一股力引着青聆的手腕，笔锋游走，纸上便现出截然不同的字。
　　是凤绪的字。
　　青聆将有凤绪的字的纸都妥帖收在身边，她一个人时，便会拿出来看看，以寻些亲近感。凤绪在身边时，为了与她多相处一会，青聆总拿书中的难句问她。凤绪从来都是一一解答。几乎书里的句子青聆都问过了一遍，问完了这本书，她便再问一次。青聆的名字是凤绪所起，一日，凤绪为她讲书，忽然道：
　　“这个‘聆’字，与你相衬。”
　　青儿便成了青聆。
　　那年在河边洗衣而躲过一劫的女童，想起跨马急驰进村的强盗，也早已不怨、不恨。她本该溺死在河中，是凤绪所救，而后的十几年，青聆跟在凤绪身边，除凤绪之外，再别无所想，别无所求。
　　凤绪从来没烦过我呢……思及此，青聆心中突然涨起了一阵自信，她看着阿卿，像是也看到了自己。这令她不由得自信满满道：“阿卿，你有什么问题便尽管问吧！”
　　翌日，青聆便后悔了。
　　青聆原先还有几分猜测，阿卿会不会一天后又失去记忆，第二天她醒了个大早，小心地观察阿卿，阿卿一睁眼，她便急忙问：“阿卿，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记得昨天的事，当然也记住了青聆的话。青聆才意识到自己昨天的话实在是太过轻率，阿卿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青聆脑袋发疼。
　　“聆姐，这是哪？”
　　“山里还有他人？”
　　“道观？”
　　青聆做饭时，她从帘后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看看，又有了新的问题。
　　“聆姐会劈柴？”
　　“那这些柴火是哪来的？”
　　“道观？”
　　她的问题多得让青聆头疼，但也都只是些相关的小事。青聆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招呼着她走到门口。
　　青聆打开门，阿卿又有了新的问题，她指着垂下的红穗，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铃铛。”
　　“风好大，为什么它不响？”
　　青聆伸手摇动红穗，铃铛声清脆地响起。
　　“你看，这就响了。”
　　“好怪的铃铛。”阿卿若有所思地说，“像在呼唤人。”
　　青聆不由得一笑。她弯下腰，指着远方，又看向阿卿。开口道：“道观就在那山上。”
　　“什么都看不见。”
　　“大雪消融之后，就能看见了。”青聆笑着说道，“他们隔三差五便会送东西来，那些柴火、粮食，全都是他们送来的。”
　　“为什么？”
　　“因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