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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突如其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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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来临前不会下死亡通知单,它总是突如其来,然后留以足够绵长而沉痛的时间给人讣告和缅怀。——《凌敬·一句话日记》
“今晨六点十四分,我市金三角地区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大型集装箱冷冻货车在经过东三环高架时和一辆实验小学的校车发生碰撞,校车撞断护栏掉进护城河里,货车几个侧翻向前滑行数米,造成其后多辆轻轿连环追尾,目前事故已造成13人死亡,23人受伤,16人下落不明,其中多数是7—12周岁的孩子。日前,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救援工作仍在紧急进行……”
“直击125特大连环追尾案,距离事故发生已过去三个多小时,警方仍在全力搜救幸存者,但由于近日时降骤雨,大雾严重,护城河水流湍急,援救工作步履维艰,情况不容乐观。截止目前为止,已有18人死亡,6人重伤,18人轻伤,另有10人仍下落不明……”
“在我身边的这位是乘坐125事件校车的孩子母亲,孩子有幸在一小时前被成功解救,除了受到惊吓而大哭不止以及一些轻伤外,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浮都的天已经五日未见晴,连绵的阴雨天气和挥之不去的雾气蒙蒙让原本五光十色的繁华都市顿失活力,甚至染上些病态的死气沉沉。
这日与往常并无多大不同,黑云阴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凝聚在空气里密集的白色细雾一经吸入,就有种说不出的黏腻难受。
家养的宠物和人一样,烦躁的不行,一大清早就吠个不停,在晨间新闻中吠出了个震惊中央的大事件。
鲍汉冬一事才平息不久,浮动的人心刚刚回归正常节律,只是没想到这阵搅得一中动荡不安的风暴并未过去,而是借着东风席卷到了整个城市。
晨会时间,领导老师终于停止了周而复始的说教,而让他们心甘情愿让位的,除了总统换届,亡国战争,大概也就是这种灾难性质的大事件了。
从实时直播上看,事故现场简直一片狼藉,争分夺秒的救援人员,肝肠寸断的罹难者家属,焦灼不堪的失踪者家人,自发帮忙的热心群众,记者,镜头,医护人员,警务人员……
尤其是,落难者之中,孩子占了多数。
都说孩子是祖国的希望,希望一旦破灭,绝望即刻倾巢而出。
画面不时有痛失爱子高声痛哭的父母。他们还年轻,因为还肩抗养老教子的责任,他们已不年轻,因为疼宠十年的心肝宝贝忽然就没了。
教室陷入寂静的沉默中,好像一场催人泪下的伦理电影方才落幕,观众仍然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如果真是这样也就好了,然而事实却比之沉重的多,纵然同是屏幕所呈现,此时播报却是现实,而非代入的假想。
虽然现实残酷,虽然呼吸同一个城市的雾霾与阳光,可除了更多的关注和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不了。上课,跑操,写作业,体育,计算机,国际通用语……
只是每天中午的午间新闻不会再轻描淡写的省略,同学们头一次这样万众一心的关注某件事——125事件的最新进展。不过感慨一番后,日子仍旧继续。
一周后,随着最后一具9岁孩童的尸体在滚滚河滩中被打捞起,轰动联邦的125事件终于宣布告一段落。之后,事发路段被完全封锁,搜救人员断断续续撤离,现场突然变得荒凉凄清,只偶有蒙难者家属不死心的试图在那里找到点起死回生的蛛丝马迹,还有个别好事群众前去围观拍照。
各种中央报道地方新闻在铺天盖地后也渐渐宁息,事件的热搜度也开始在榜单上下滑,各种缅怀的文章倒是仍然层出不穷,但也抵不住事情已进入收尾阶段的事实。
滚滚红尘,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历史这座大浪里一粒细小的沙子,比起无形无色的水汽,或许能吸引人的一时注意,却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了无痕迹。
就像人们只知道死了多少孩子,但又有几个会知道他们是姓名谁,经历过怎样的喜怒哀乐,就算知道,又能够记住多久?又能难过多久?连至亲的人也不可能永远沉湎于哀痛之中,他们早晚会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逐步适应失去孩子的生活,甚至相当一部分人还会选择再生一个……总有新人换旧人。
就像,时隔九个多月,提起凌敬这个名字,谁还会有那样激狂动荡的情绪……
时间,是治愈伤痕的良药,也是最凉薄的情感侩子手。
“同学们,大家都知道,一个星期前,我们生活的城市里,我们的身边,发生了一件让人万分悲痛的事情,一辆满载欢声笑语的列车本正驶向希望和知识的殿堂,却因为死神偶然的突发奇想开上了错误的轨道,那一车人,那一车最大不过12岁最小才6岁的孩子,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留下了他们痛不欲生的父母及亲人……”繁复又煽情的铺垫后,严莎莎道出了重点,“学校组织了一次募捐,为那些仍命悬一线的小生命做出一点我们力所能及的贡献。款数没有硬性要求,同学们结合自己的家庭情况酌情捐赠就行。大家尽力而为吧,也别太夸张了。钱先交给班长,班长统计完后再交到教务处,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播报每个班级的总数额……”
后面的话已经没多少人在听,因为大家已经就“你捐多少我捐多少”的问题讨论开了,严莎莎不得不一拍讲台,吼了一句,“大家安静!”
大家果然安静了,同时也刷刷刷的将目光对准了严莎莎,头一次面对几乎来自全班的密集视线,严莎莎不禁清了清嗓子,语调不自觉又轻柔了下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说完了你们再讨论。这个星期六晚市政府要在零角广场举办一场悼念活动,需要在我们学校招募一批志愿者,主要活动内容就是点蜡烛祈祷合唱之类的,有意愿的同学找团支书报名,周五截止。好了,你们随便说吧,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提问。”
“老师,大合唱什么的要提前排练吗?”
“不用,就那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讲奉献的歌,而且也不需要你们真的唱,对对嘴型就行。”
“老师,祈祷要穿统一的衣服吗?”
“不用,大家尽量穿白的就好。”
“老师,是有车子接送还是自己打车去?”
“举办方会安排车子接送的。”
“有钱拿吗?”
“……是志愿活动。不过包饭。”
“可以点菜吗?”
“……不可以。”
……
大家提问提的很踊跃,但真正报名的人却不太多,大概比起一场只包一顿工作餐也没有工钱领的志愿活动,还是回家吃妈妈做的饭的诱惑来得更大。
谁要政府挑了个不那么美妙的时间,星期六,每周从第一天就开始期盼的周末回家,在翅膀仍旧稚嫩的孩子心里占有极其重要的分量。
要是放在工作日,便又不一样了。显然比起枯燥无味的自习课,这样的缅怀活动要来的有意义的多。
“这个星期家里有事。”齐进航忽然在后面说。
凌敬看了看他,“我会把你的精神带去的。”
一句话,阐明了齐进航不能去不过凌敬会去的事实。
在周六还姗姗来迟时,法院的判决书却是已经雷厉风行的下来了。
现在的司法程序不像过去那么冗长,司法部门办事很有效率,尤其是像鲍汉冬这种没什么悬念的,几乎可以说是一锤定音。本就铁证如山事实胜于雄辩,何况他们得罪的人还有个爹是总统的好朋友,十天还算慢的了。
“许天要见你。”
“许天?”凌敬只意外了一毫秒,随之便了然,那人大概是要跟他诉说祖辈间的恩怨情仇。
“不见。”凌敬干脆道。
齐进航显得有些不解。
“懒得动。”凌敬懒洋洋道。
见上面了又如何,不见凌敬也能想象出许天的态度,要么愤慨,要么平淡,要么忏悔。至于他奶奶和林秀俪的那点破事,能让他积怨在心底而没在明面上复仇,八成都是些芝麻蒜皮陈谷子滥调之类的小事。他硬揪着念念不忘,只能说明他心胸太窄,看不到外面广阔的天。
其实凌敬骨子里仍是有些自负的,他认为自己不能说无所不能,但至少能算是无往不胜。
而今天,他便注定要为他的自大而付出一些代价了。他不知道因为他的“懒得动弹”,将会错失些什么。
周六在不受期盼中加快步伐到来,众人在约定的地点集中,清一色的白。
因为不是在恒温的校园,而是在户外,再加上又是晚上,托学校的福,同学们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寒冬腊月。十二月的天已经足够寒冷,阴冷的风飒飒吹来,在皮肤上割起片片战栗。
女生天生爱美,指定颜色和天气限制也能穿的各式各样,种类繁复。白色呢大衣,还分短款中款长款,或是一袭白裙外面罩着精致的白色薄棉袄,当然呢大衣白裙子棉袄之流的只是大种,细分之下的样式更是不胜枚举,让人眼花缭乱。
男生就单一很多,基本白羽绒服加白裤子,臭美又不怕冻的就直接白外套。
一众简洁干净的白色中,穿着粉红长裤的班长看上去就尤为显眼,特别是他还瘦,竹竿一样的腿上套着条粉粉嫩嫩的裤子……班长同学一过来就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班长您是不是搞错了,咱这是去搞悼念活动,可不是找姑娘联谊。”
班长:“……”
大家都笑了。
“班长您可真是一尤物。”
班长:“…………”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哎,可别这样说班长,他这是把白裤子和别的什么颜色奇怪的衣服一块洗了,褪色褪的吧。”
大家又是一阵笑。
班长:“……”
这次活动的志愿者说是面向全校但主要在一年级中招募,但不管是几年级,总之前来集合的同学不可能只有八班一个班的。人多口杂,方才的一番调侃在全校不胫而走的可能很大,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班长同学就等于在全校面前失了面子,万一不幸传到他喜欢的姑娘耳朵里…本来就近似于零的成功率八成马上跌成负。
虽然不知道班长同学穿条基到娘的粉裤子的初衷是什么,但凌敬这般仗义的人,闻及同学们对班长公然的嘲笑与欺凌,势必要搭一把手的。
“其实班长是因为把他唯一的白裤子借了我,才不得已穿的这么粉嫩的。”凌敬面不改色的胡扯道。
众人顿时恍然,纷纷改口,“啊,班长真是好人啊。”“班长我错了我不该笑你的。”“班长就是乐于助人。”
这其中,或许有真心之语,但不可否认的是,还有一些只是为了缓解尴尬而转移话题。虽然凌敬的事在慢慢淡化,但回归初始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有人狂热有人厌,而更多的同学看到他这个人,总有那么些浑身不对劲不知如何直视的感觉。
有关班长裤子的讨论总算过去,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开来,转而讨论时事,或八卦娱乐。
班长一把勾住凌敬的脖子,原本因为窘迫涨红的脸这会儿改为激动的通红,“林静,你他妈太够意思了,本来看了……那啥,我已经路转粉,现在我决定了,我要当你的脑残粉!”
凌敬脸都没转一下,“爪子起开,我可不敢和你这么吸睛的裤子走一块儿。”
班长:“……”
凌敬的不领情没能冷却班长决定崇拜他的心,反而刺激了他的抖M症,让他发作的更加厉害。具体表现为:在车上也非要和他腻在一起,然后兴致勃勃手舞足蹈的和他说了一路的话。
搭车到达目的地,包的那顿晚饭也不是想象中的工作餐,而是吃的零角广场边上一家极具特色的地方菜餐厅。
零角广场地处金三角中心,是全市最繁盛的地段之一,那里最不起眼的一家小餐厅,也是普通人家一年去不了几次的消费水平。
联邦政府向来以清廉著称,清廉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穷光蛋,自己都勉强度日,出手不可能这样阔绰,所以必然是打着和政府联合主办旗号的某个土豪商家赞助的。
零角广场和其他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广场并无多大不同,抽象的现代雕塑,精致的装饰灯,郁葱的许愿树,设计无疑是别致的,细看却又没什么特别。
只是因为它地段上佳,面积辽阔,每天前来闲晃散心的人才如此之多。
凌敬原以为政府大概只是替他们预留了广场的一角,随便点个蜡烛吹吹打打便罢,没想到政府这次却是大手笔,把整个广场都给请了出来。
也不是只有他们学校的人,主办方集结了来自各行各业各个年龄段的群众,每人手里捧着一根烛火摇曳的蜡烛,规规矩矩的站在规划给他的一隅,低垂着头颅神情哀伤,广场最前面的电子大屏正循环播放着精心剪辑的视频——兵荒马乱的现场,遇难者的音容笑貌,人们焦急的呼号声,家属悲恸的痛哭声,伴着女歌者哀怨的歌声,一声一声回荡在零角寂寞空旷的夜空上。
为了表达沉痛悼缅之意,大地之灯尽数熄灭,只余大屏闪烁的光亮和蜡烛薄弱的微光照在个个身着白衣的人脸上,加上悲伤压抑的气氛,倒像是一部静默诡谲的鬼片。
才到的凌敬一行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道具,各自捧着蜡烛站定方位装起了木乃伊。
夜风时不时携卷寒气轻拂而过,单薄的烛火虚弱的摇晃几下,顿时又灭了一片。
众人神色不变,淡定的从口袋里掏出主办方贴心准备的打火机,啪嗒一下重新点燃蜡烛。
班长努力绷住嘴角快要拉不下的弧度,脸都涨红了才堪堪憋住,不禁松了口气,怎料乐极生悲,就见烛火在这股微弱的气流吹送下扭了几下身子,不幸闪了腰,扑街了。
班长一股气差点没顺上来,只得憋屈着也掏出打火机,啪嗒一下火没点起来却因为姿势不当烧着了自己的手,他吓得猛地一甩手,蜡烛没燃,打火机却应声飞到了前面一人的脚边。
“……”班长僵在原地,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也不知道这盏鬼灯要是不点着,又穿了条太嫩的裤子,会不会头一个被野鬼拖去吃掉……
前面的同学也比较友好,上半身保持没动,蹄子老牛刨坑式往后一踢,打火机擦着班长的鞋弹到了凌敬脚下。
班长:“……”
“踢—过—来—”班长凹着虔诚的造型没动弹,眼珠子刷的移到眼眶边缘,以斜眼的姿态看着凌敬,嘴巴小幅度的开合,用气音道。
凌敬静默着没动,心里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到底没能强迫自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举。
“算了吧,佛祖不差你这盏缥缈的小灯。”凌敬在心里对班长隔空传音道。不过显然班长功力还不够深厚,听不到,仍旧自顾自的在那里挤眉弄眼,饰演一个人的默剧。挺好的,除了看起来有点神经病以外。
好在,上帝总是眷顾比较傻的人,班长没能用气音说上几句话,哀乐骤然一停,即将进入下一个环节。
领导讲话,必不可少。除了代表政府出场的中层干部,还有此次最大赞助商的代表人。
看到他,凌敬不禁一阵牙酸。真不知道该说政府太重视这次的意外,还是夏泽深实在闲的蛋疼。
微创捐款一千万,夏泽深再以个人名义捐助五百万。
要知道,虽然说是特大交通事故,造成的后果在交通事故中不说最严重也是非常严重的,但和地震泥石流海啸等自然灾害所造成的伤亡人数比起来,也确实相差甚远。
数字远远不达标,也不需要重建家园,但夏泽深却把这场交通意外当成是损失巨大的自然灾难在捐钱,这拿钱的气势,纯粹是钱多的没处砸。
“捧蜡烛”活动结束后,众人不必再站的跟有固定坐标似的,可以较为随意的站队。双腿一得到解放,班长同学就立马凑到凌敬身边,先是抱怨他没有听到他的隔空传话,然后又碎碎念了一些有的没的,这会儿听到主持人报出的数字,不禁又倒吸一口气,“卧槽!咱们这是来悼念的,还是看夏泽深炫富的啊?话说我怎么觉得夏泽深微创之类的最近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啊,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夏先生这个大忙人变得无处不在了呢?难道是微创的研究到了瓶颈期,夏先生出来找灵感的?不过这找灵感的方式也太壕了点,这动不动就砸钱的架势,唉,看准点砸我身上也好啊……”
撇去其中的废话连篇,有句话班长同学倒是说对了,夏泽深最近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有点高。
归根结底,太闲!
主持人在台上盛赞夏泽深的慷慨大方,班长在他耳边絮叨夏泽深的壕气冲天,‘夏泽深’三个字一时间无处不在,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争先恐后的涌入耳膜……凌敬忽然觉得无趣,本来虽然傻是傻了点,但还是挺有意义的一场缅怀活动似乎也变了意味……
“砰——”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在远方的天空炸响,凌敬不由精神一震。
班长顿时像分赃时被阴风吹了脑子,眼睛瞪的圆溜,警觉的东张西望,“什么声音?”
显然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动静,都左顾右盼的试图寻找源头。
然而四面不动八方平静,莫名其妙的一声响后,黑夜仍是黑夜,既没骤然变成白天,也没突兀的五指不见。
半晌看不出异常,班长因被勾起兴致而难能挺直的背梁霎时又松了,“唉,还以为有啥事呢。”
凌敬看了眼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大概是猫头鹰见了你那么炫酷的裤子一头从树上栽下来了。”
班长:“……”
“你你你,嘴巴不要这么毒……”“砰——”又是一声响打断了班长的话,随之是接连不断的巨响,一声赛过一声,班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他未完的话语。
先前还是风平浪静,转眼已是战火四起。众人一脸惊骇的看着西边火光冲天,半晌忘了反应。
直到一声尖叫划破漫漫长空,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啊!!!死人了!!!!”
越来越多的群众看到了那个无故倒地的人,他脑门上的血洞甚至还冒着热气,双眼怒瞪,死不瞑目。
场面随之开始不受控制,以那人为中心,慌乱而惊恐的人群争先恐后的向四面八方撤离,惊叫声、怒吼声、大哭声、痛呼声让这个原本安安分分的夜晚变得嘈杂混乱。
比起灾难,更可怕的是人心。
在生死面前,谁也不肯停留原地等待死神。恐慌的人群你推我搡着想要从最近的出口逃离,人流像傍晚的潮汐,气势汹涌的往外围挤去。
不断有人被推倒,不断有人被踩伤,负伤倒地的人使得原本就拥堵的路变得更加难走,而愈加难走,人群就跟疯了似的挤得更厉害。
恶性循环。
紧接着被一枪击毙的人无疑就像是落进火场的一大桶汽油,人群沸腾了,零角广场疯狂了。
今夜注定夜寐不宁。
凌敬和班长在比较外围的位置,事故发生时,能第一时间逃离现场的几率很大。
但是,作为整场晚会的核心,舞台无疑在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地方。而这场暴乱不管是不法分子别有所图还是纯粹为了制造恐慌,夏泽深都是最合适的目标人物。
将微创最高掌舵人一刀斩落马下,无论是视觉刺激或是精神愉悦都能达到一个巅峰状态。
因而在人群开始骚乱之初,凌敬便推了推班长,喊道:“快走!”然后便奋不顾身的往夏泽深那个方向挤去。
可惜班长那个蠢蛋,平时看着挺贪生怕死一人,没想到一遇上事,却表现出了一种大无畏的英勇。
夏泽深当然也不是傻的,明确了发生什么后,他冷静的进行分析做出判断,果断采取对自己最有利的自救措施。
既不掺和进疯狂的人群,当然也不可能干站着等死,而是迅速寻找遮蔽物隐藏身形。
没人会在这种时刻爬到不亚于断头台的舞台上跟他抢位置,也亏得政府比较浮夸,弄了几个宣传牌摆在台上,夏泽深借着宣传牌和音响夹成的死角躲藏起来。宣传牌后的铁架和音响宽厚的身体估计一时半会打不穿,他可以安心的暂时藏身。
一面从缝隙里观察着台下形势,一边飞快的思索着撤离路线。
从外围到中心的路并不好走,凌敬绕到外面选了条大概能以最短距离切进舞台的路线,但看着黑压压一片朝他蜂拥来的人群,凌敬思索了片刻,也没能想出能越过他们直接飞到舞台的方法。
就算他能飞檐走壁,可这里别说檐了,连块壁都没有。
不过大家都往外面冲他反而逆行往里跑的这个不寻常的做法,还是让他的救友路比其他人的逃生路来得更为顺畅。
虽然不可避免的被踩了无数脚,抓了无数下。
有时候想想他也挺傻,明知道冒死向前或许于事无补甚至可能搭上小命,也知道夏泽深那么牛逼说不定早就安全撤离,但理智有时就是拼不过感性。
朋友有难,他不能不救,即使可能粉身碎骨,即使无济于事。何况这个人,不是单单朋友二字就能囊括的。
相信如果今天站在那里的是他,夏泽深也绝对不会一走了之……也许吧。
事情很难办,夏泽深盯着涌动的黑色人潮,电子屏许是线路出了问题已经完全不亮了,蜡烛也在“默哀三分钟”后多数都被吹灭了,零星几根孱弱亮着的,如今也尽数被遗弃在地,有的甚至不知搭上了什么易燃物,燃成了一从小火苗,静静地在这个疯狂咆哮的夜晚事不关己的烧着。
在他生而为人的三十年里,他解决了许多据说不可攻防的难题,他度过数不尽的困境和艰难,他……和凌敬一点点打拼出了公司和天下,从一无所有到万众瞩目。
但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灾难,这样毫无头绪生死未卜的时刻,也头一次觉得人力再牛逼也定然胜不了天命。
然而他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上帝注定要抹杀他的存在,那么他们就不能再以他肩膀上的责任为由逼他重新振作了。
只是有点遗憾,没能再到他的墓前看一看。不过没关系,他们马上就能相见,但愿他还能追上他的脚步,与他共赴轮回。
下辈子,下辈子定要提前跟他说一声……
人潮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尽在咫尺。
志愿者里有不少带着年幼孩子前来悼念的普通市民,这样的暴动中,弱势群体无疑是最大受害者。
这一刻,夏泽深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那时,看着那个在水里挣扎的小生命,凌敬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已毅然冲上前去。
夏泽深冲出去一把捞起地上的小女孩牢牢的护在怀里。孩子的父母不见踪影,疯狂的人群扔在拼命推搡,夏泽深挺起从不曾弯下的背脊,为孩子撑起一片风和日丽的港湾。
也许是在夏泽深的怀里感觉到了温厚的安全感,小女孩渐渐停止了哭泣,团起小小的身子努力往让她觉得安心的怀抱里钻了钻。
“琪琪——”“琪琪——”女人的呼喊声透过涌动的人流艰难的传过来。
小女孩听到声音,就仿佛雏鸟听到了巢穴的呼唤,立刻挣扎着想要飞扑过去。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把孩子完好的交给千恩万谢又感激又激动又后怕的母亲手中,夏泽深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感觉到深深的疲累。身上各处被蛮力撞击了数下,全身酸疼,心也因为被勾起的回忆泛起阵阵苦涩与空虚。
切了肾照样过活,心被挖了一块……只是有点漏风而已。
夏泽深退至角落,靠着舞台的侧壁滑坐在地。
凌敬啊,在你奋不顾身投入冰冷的江水中时,可曾想过我半分,可曾想过,有个人将在痛苦和麻木中度过余生。你可曾……会不会也为我奋不顾身。
黑暗中渐渐浮现一个逆行的人形,夏泽深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思念入骨的人。
可惜一切意想的和还不及确认的都淹没在轰然倒塌的大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