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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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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是两朝的内务大总管,这种事很少,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记得当初杜端找上他时正值三王之乱中期,那时先帝大病初愈,若得跟前的人进言几句,局势将大有不同,所以他成了太子、五皇子郑白洸、大将军王拉拢的对象。杜端表兄是六皇子伴读,而五六皇子一母同胞,所以当时以为他是为了五皇子而来。
谁知杜端只单单问了一句,福总管一无子嗣同族二不喜黄白之物,小人实在不明郑白公公所求何物。
太监一入宫此生断无子嗣可言,其弱点必是同族子侄或敛财好色,而他福全这三样均不沾,只为求全、安生立命而或千古史书上记载只言片语。
经此一问,他犹记初衷,于三王之争偶得先帝垂询,答曰:帝自有圣裁决意,奴才不敢擅揣。此后,越发深得帝心。
而后几番机缘他继续做他的内务总管,御前侍奉。
只有福公公知道当初主上对杜大人下杀手不是因为他谋害忠良,而是他伤害了主上最心底的人,主上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棋子。那次争吵,记忆犹新,因为杜大人就是从此时开始变的,变得不计后果,以至于万劫不复。
杜端吼道:你想要的,我可以去偷去抢去骗,而我想要的,却是偷不来抢不了骗不得的你的心。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说过不准动他,我容许你违背我的命令,但绝不许你动他。
他们是你最大的敌人,我说过我要不择手段地帮你完成大业,谁挡了我的路谁都得死。
你疯了。
我是疯了,世人都知道,我杜端是十皇子养的一条疯狗。
小宝,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爱我,我也不能没有你,你为什么就不大度一点,放过她?
我说了他们是太子朋党,你最大的敌人,郑白琅你是要天下还是要那贱人。
啪,一响耳光划破深夜的宁静,杜端的心如突然下起了大雨的黑夜一样。他抹去唇角的血渍,跌跌撞撞地扶着桌子站起来,一步一步地从长安街走向月光湖。
清晨湖面水汽氤氲,湖里的生灵在呼吸,静谧安和,这里是他和十皇子郑白琅倾心的地方,说好一辈子的地方,原来一辈子的长短不过十年。
挡在我们中间的不是权术和阴谋,不是身份与距离,更不是我为了你的下作,只因一个太子妃。
他孤零零地淋了一夜雨又吹了一早上湖风,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怎么回到杜府的,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后就放佛变了一个人,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不计后果。
其实杜端也是有一丝光明的,只是他放弃了拜东篱,因为他知道寒冷无助的感觉,他不愿意放弃另一只无双鸟。
拜东篱只是一个代号,他真正的名讳应是王名之,小字东篱,太子太傅王大学士之子,日后百姓口耳相传战死沙场的战神。也是杜端心中唯一有愧之人,所以太子一党倒台了,太子太傅却能安享晚年。
拜东篱于杜端完全不亚于赵承欢于郑白琅,前者都是后者生命中的那片冬日阳光,只是杜端为了郑白琅放弃了随拜东篱离开京中那片吃人的沼泽地,而郑白琅为了心中那颗朱砂痣亲手斩断了杜端这把已经习惯顺手的利刃。
将一柄善舞的长剑改作刀锋淬满蜜糖毒·药的匕首、伤人更伤己。
对比五皇子伴读的身份,拜东篱这个名讳在江湖上更有名气。
王夫人是信佛之人,怀胎十月临产时折腾了三天三夜,腹中子还是不肯落地,王夫人吊着最后一口气让王大学士将母子二人送到国禅寺,求神佛庇护,王大学士是大儒自然不问鬼神之事,可担忧妻子,于是告假亲自护送着去了城外香山,结果不知是一路山石颠簸还是真的佛祖显灵,王夫人就在佛山山脚下平安诞下一男胎,还得遇化缘而归的老和尚赐名东篱。
而后老和尚说此子福厚命薄,此生必有三劫,要想化此劫数,需归隐山林,还说因他与京中有煞,若想安此一生,最好是需得此生不问京中事。
就此一句话将喜得贵子的王大人气得不行,直嚷着老和尚休得胡言乱语。想他王家是书香世家祖上也出了不少鸿儒,读书人书读的再好不赋售予帝王家又有何用?所以这老和尚一句不问京中事,无异于断了王大人宝贝儿子的锦绣前程,难怪王大人生气!
王大人虽生气,可王夫人却将此话听见了心里,一心打定注意不回京中,就带着儿子还有随从就随那和尚回了云游山隐居去了,想着这一来让儿子学习禅理修行汲福、二来练习拳脚强身健体,此后若干年都没有再入京城。
其实这和尚来头也不小,是国禅寺方丈的大师兄,因不想做方丈于是四处云游,法号云游大师,隐居的山也是离京中七八百里外的云游山,自从收了小徒弟后也不云游了,安安心心地将毕生所学的所有杂学都授予王名之,十几年下来,王名之的禅修不怎么样,武功却是难得的好,棍棒枪法无一不精。
大致是他十三岁那年,王夫人病重,他带着老娘回到京城家邸,让老爹老娘最后相聚。王夫人走后,他又亲自从老娘回江南洛阳老家安葬入族中祠堂供养,半年后奉家书入京,就是在半年时间里,江湖上多了名喜路见不平的叫拜东篱的小后生。
王名之再次入京后,王玄章让应当学乐诵诗舞勺的他而是留在府中为母守孝并亲授文章书法,深居简出。
四十七年王玄章官拜文华殿大学士加封太子太保衔时,王太傅花在自家儿子身上的时间就更少了,不过王名之乐得自在,醉心武学兵法,结果一个儒家学士居然养出一个将军,这是王太傅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事。
不知道老皇帝从哪里得知王太傅家还有一风华正茂的小王公子这一消息,于是金口玉言说大年三十的宫晏让太傅把王小公子也带着进宫瞧瞧。身为人臣岂能抗旨不遵,于是王名之第一次正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没想到平日深居简出的读书公子居然和宫里的霸王五皇子一见面,就过上了招,王太傅正在书房帮着太子准备贺礼,一听自家儿子和皇子干架了,差点没直接晕过去,直怪自己这么早进宫做什么,不尽惹幺蛾子嘛,哎,大意失荆州。
事情是这样的,太子要尽孝道,亲自为皇上和两宫抄写经卷,虽说是太子亲自动手,但王大学士这个太傅不能不过问,于是年三十那天一早就带着王名之进宫在书院里候着,不多时太子伴读赵承安就随着太子莅临,三人开始忙碌,王名之看着自己帮不上忙他老爹又没空搭理自己,这茶也喝完了坐也坐够了,于是就起身散散步,没想到就越走越远,直接到了御花园。
恰巧五皇子郑白洸也在花园子里晃荡,欺负完太监宫女后闲着无聊就拉着巡逻的侍卫练手,宫中侍卫哪敢和主子动真格的,可问题是这五皇子天生神力,若说不使上真本事,挨上一拳虽不会像那文弱书生经脉俱损但也够喝上一壶躺上半月,所以久而久之诸多侍卫也就练就了一番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本事,最后就演变成一个黑衣冷面之人追着一群武装侍卫,好听点是在皇宫大内飞檐走壁切磋武学,难听点就是鸡飞狗跳虫飞鼠蹿,再说五皇子一声“霸王”的名号,岂非是浪得虚名。
王名之跟着一路破枝残花上前,拐角处一柄长剑出其不意扑面而来,他一个鹞子翻身躲开后又提脚带起地上的柳条迎面而战。
四下散开的守卫见此变故,还以为是有刺客都围了上来准备出手,却被郑白洸下令谁都不许动,于是都站在一旁观战。
两人一剑一枝对了几招,草木怎能抵得过精钢锻造,很快没有利刃的王名之落了下风。不过郑白洸脾气虽大了点但难逢敌手,于是就停手把手里的剑扔给对方,又从身后卫侍腰间拔剑示意再战。
王名之接过五皇子的佩剑,叫赏了句好剑,这一次他主动出击,两人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旁边侍卫就两人招数讨论,有人说刚毅勇猛的五皇子胜、有人说小剑客剑法轻巧灵便以柔克刚更胜一筹。
不多时对战的两人都挂了彩,郑白洸是个不认输的主,而王名之本着对剑客的尊重决意分出胜负,所以两人都在全力以赴。最后以太子带着太傅赶来,以平手了此战局。
王太傅自然呵斥小儿并携之跟五皇子赔礼道歉,“小儿无状不知礼数,惊扰五殿下,望殿下恕罪。”说完又对着王名之说:“名之,还不快见过五殿下。”
说到底老爷子还是心疼宝贝儿子的,丝毫不提两人打架一事,不管孰对孰错总之得大事化小。
王名之对着五皇子抱拳行礼:“见过五殿下。”说完就将那柄青铜宝剑双手奉上。
郑白洸没有搭理只是拱手对王太傅行了一礼说:“太傅,贵公子甚和我意,本皇子缺的伴读,太傅看得上否?”
王太傅回礼:“殿下抬爱,小儿之幸,只是伴读一事还需得请示皇上。”
郑白洸见王老头打哈哈,又撇头回看王名之,“你就是本皇子伴读了,此剑不必相还。”说完抬手松了手腕束袖又瞥了眼必自己矮半个头的太子问:“太子要随我一同见父皇?”
太子郑白渊对着偶尔会癫狂的兄长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于是连连摇头:“我随太傅还有事,五哥慢走。”说着并退后一步,为之让路。哎,太子虽为尊,但谁让皇帝老子就喜欢他这个疯儿子呢,所以一人独大的太子还是要处处让着比自己年长的五哥,相比之下,三皇子的待遇可就没那么牛掰了。
不过也不知郑白洸似乎有意无意,总之是在给他未来的伴读传达:宫里,本殿下最大,太子都不敢惹我,跟我混有面儿。
只是谁都没问问王名之的意愿,他就这么当上了五皇子、传说中五疯子的伴读。
且说王名之做了五皇子伴读后,就在伴读圈里打转,走得最近的就是连五皇子也不讨厌的十皇子的伴读杜端,看着年纪最小的杜端,诸多照拂,最难得的是五皇子不会为此找他麻烦。
连郑白洸也不得不承认王名之对杜端是真心地好,他把王名之这种行为归于有保护幼崽的天性,尽管王名之把那小狐狸崽子当成小白兔。
老皇帝对儿子的喜恶表现得相当直白,五皇子郑白洸一句话的功夫就让不愿让儿子进宫的王太傅点头,而十皇子郑白琅选了杜端做伴读却是花费了好些心思,特地选了外邦来贺的时机。
十皇子郑白琅的母妃是异族和亲公主,两邦相交以和为贵本是好事,可这进京城和亲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卑微的婢女,怀了龙种时才被东窗事发,老皇帝明面上没有声张,暗地里却将替身公主打入冷宫。所以每次外邦来贺时,老皇帝才会想起他十皇子郑白琅,在国宴上做着四海为亲的戏码。
那一次是十皇子第一次公然向老皇帝开口,老皇帝心底再不高兴但还是应允了,只是事后十皇子和他的小伴读没少受罪,有天子授意,书院的授惑学士自然要好好关照。好在杜端运气不错,表哥是六皇子伴读,又得五皇子伴读关心,所以算是在皇子书院成长起来,只是出落得长相越来越惹人惹眼,带来不少原该男儿没有的麻烦,没过几年郑白琅就主动辞了他伴读的头衔。
而后杜端回到杜府又在家塾入学,王名之得空也时常前去探望,只是换了个拜东篱的名号。
天罗地网是郑国皇帝最骄傲的组织,直属于他的心腹,结果两个总令官带着各自百名精卫循着陈年旧事抽丝剥茧寻了大半月,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复天子一句:属下无能。
“皇上,杜大人行刑时的确大快人心,众人抢着分食他的血肉,当时场面混乱,最后刑官得令挫骨扬灰才一把火烧了干净。”
郑白琅很是沉默,陈小宝也不开心,因为苟老道打完两个留恋京中美食的徒弟而后对他说了句“连把灰都没有还招什么魂,小娃娃莫要有的没的多管闲事,扰老道清修。”
福公公见状又将王玄章召进了宫,只说请王大人多陪陪圣上下下棋也好。
王玄章当真只和郑白琅下起了棋,然后无意间看见屋里陈放的一盆兰草,就又提起了一件奇事,说这奇花异草比不上东淄临城未名楼,其间有个苑子叫人收拾得整洁排场,假山真石树柳成荫,可从不见人居。
东临城,洸王的封地。
洸王,郑白洸。
一日后,地网令官又伏地上禀:经皇上提点微臣确实查到,东淄五王爷府有一南苑,奇花异草装修得甚好,十余年来却始终无一人居住。而且当年却有人买通打扫刑场的人将杜大人骨灰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