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提亚斯的旅行（修改版）》某狐

13、十三章 重返萨兰芬多

　　只要穿越萨兰芬多，德沃夏克的国境就脱离了双足。
　　雅戈的话并不只是玩笑而已。那个邪恶而肆意妄为的黑暗妖咒师如果没有在中途实践他的诺言，那么所谓的结局必然被隐藏在旅途的终点。
　　萨兰芬多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狂风吹起漫天的沙尘遮蔽了天空，光线明明暗暗，影子被掩藏。数百年前遗留的诅咒与亡灵怨恨在红褐色的荒漠表层堆积，日复一日地滋生，放眼看不见任何有生命的物质。
　　丘陵起伏，风擦肩而过留下的伤痕在地表上蜿蜒成枯死的河。
　　季节寒冷，呼一口气在空气里变成白烟。森然的冷意从骨子里悄无声息地渗入，仿佛连心脏都要凝结成冰。
　　“科斯特。”
　　死灵法师首次放弃了普通的战马，召唤出专属的幽灵风狼正骑上去，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喊。
　　科斯特回过头，眯缝眼睛审视着完全曝露在阳光下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向他。阳光把骑士的金发衬托得更加耀眼，珍贵的皇家斗篷被风吹起又落下，白银盔甲在其中若隐若现。
　　科斯特里记忆里仿佛有过似曾相识的画面，但是那个人却被遗忘在国都。即便在梦里不止一次的见过，醒来的时候却只有独自一人。
　　“谢谢你。不管如何，你陪我们一直走到了最后。”
　　说话的同时，亚瑟骑在马背上深深地向他弯下了腰，湛蓝无暇的眼睛里闪耀着明亮而诚恳的光。他的脸在前不久的战斗正被弗洛魔刮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但是这并不损害他的领袖形象，反而更显得成熟而粗犷。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战争的洗礼令他产生了巨大的蜕变。
　　在年轻的领导者身后不远处是排列整齐的浴血军团。德沃夏克的国旗在队伍上空飘扬。战士们的盔甲沾上了尘沙，又在每一次胜利的夜晚一次次擦得鲜亮。风尘仆仆，栉风沐雨，直面死亡，然而却没有人有过畏惧，每一张脸都笔直地仰视着前方，睥睨即将到来的残酷战斗。
　　亚瑟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当他看到死灵法师身后渐渐升腾而起的冥火，脸上谦和的表情迅速转化成了凝重。他的神态变得完全地不同，如果说平日的亚瑟是油画中描绘的高贵优雅的王子殿下，而此刻的他却成为了骁勇善战毫无畏惧的骑士统领。
　　从地下升腾而起的黑色死魂之海在狂怒中翻腾，森然可怖的亡灵骑士、亡灵战士、亡灵法师们在死魂之海中集结咆哮。当它们完全地展露在人们面前的时候，那种令人惊栗的力量仿佛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亚瑟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猛然勒紧缰绳策马奔到他的军队前方。他毅然拔出霜之哀伤，举剑高声向他的勇士们呼喊。
　　他的声音有一种极强的穿透力和蛊惑性。
　　“我的勇士们，我们为了什么站在这里？”他挥剑指着后方，剑尖在阳光下发出雪亮的光芒，“在你们的身后是德沃夏克，我们的国家。那里生活着我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我们本来可以平静地生活，可是恶魔入侵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至亲们面对着死亡的威胁！我们应该做什么？”
　　科斯特冷淡地注视着人类所谓的战前动员，对此不置可否。对不会魔法的普通人类来说，言语号召也是一种武器。它能无限制地渲染某件你看起来轻描淡写的事，让一滴水掀起轩然大波；又能极度微小化某项生死存亡的事实，因为忘却所以无限勇敢。
　　亚瑟的讲演还在继续，而底下已经逐渐开始有了激动的迹象。
　　“转过头，看看站在你们右侧的亡灵战士们，他们曾经是你们的战友。如今，他们死去了依然为了德沃夏克，为了他们至亲的幸福，不惜背弃生命的真谛重返人间！他们死去了，但是他们依然在战斗！如今我们即将迎来最后的一战，难道幸存在世界上的我们无法像他们那样勇敢吗？我们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的？告诉我，我的勇士们！”
　　“为了胜利！”
　　“为了德沃夏克！”
　　远征军内部忽然沸腾成汹涌的浪潮，这股强大的力量渲染着四周，并且逐渐地扩大。前排的骑士们兴奋地挥舞着旗帜，与所有的战士们一起欢呼对胜利的渴望。这一刻，他们早已忘记了生死，忘记后退，更忘记了曾经彷徨过对于死者重返的恐惧。他们是战士，为了德沃夏克浴血而生。
　　亚瑟驾驭他的黑鬃马在队伍前来回地奔跑，高举手中的剑，和士兵们高举的剑尖相撞，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这是一种勇士之间古老的约束，击剑而誓代表的不仅仅是胜利的渴望，也代表了毫不犹豫地必然牺牲。

　　从来没有人知晓亡者与生者其实拥有相同的权利，长期以来两者被认作互不相容，因此人们永远也想象不到在某一天亡灵大军会与人类远征军同仇敌忾并肩而行。
　　科斯特对这一讽刺的画面不做任何评价，始终漠然地坐在幽灵风狼上，缓缓行走在后方。
　　过于宁静其实就等于不宁静，然而真相尚未显露之前总是被众人轻易忽略的。从他的银灰色的瞳孔中，已经能觉察到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些许的风扬起一缕一缕，漫天的风沙早已停滞。如同一块海绵被抛进了水中，空气迅速潮湿。凭着死灵法师的直觉，他嗅到了异常熟悉的诱惑。那种浓烈到无法驱散的死亡气息从遥远的异端无声穿越而来，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感触。
　　科斯特挥手示停，□□的幽灵风狼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主人的心意。。
　　行走在他身侧的亚瑟迟了一秒才勒住依旧前进的骏马，警觉地望着他。
　　“出了什么事？”
　　“它们来了。”
　　死灵法师的话是可怕的预言。
　　亚瑟下意识地转过头直视前方。仿佛就发生在瞬间，浓紫色的雾团悄然出现，并以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迅速地扩散。
　　忽然前方行进的队伍之中爆发一阵骚动。到处人仰马翻，马的嘶叫声，人类的悲鸣在被迷雾包围的深处传来。侥幸逃过一劫的信号兵拼命吹响号角向后方依然保持行进的队伍发出警告。
　　浓雾像沸腾了一般，把陷入其中的生命完全地消化掉。幸好它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者继续扩散。一位高阶的光明法师砸了一个“探知邪恶”过去，迷雾犹如灵蛇那样四散而逃。惊现在远征军眼前的景象犹如人间地狱。
　　毫无预警，荒漠在瞬间变成了污淤的沼泽。绿色的泥泞在持续不断地吐出恶臭的气泡。那些站在沼泽之上，或者是半个身体还在沼泽中，更甚至是只来得及把手臂和头浮出淤泥的恐惧妖魔们正在争夺着开战前的大餐。之前不幸陷入迷雾的战士和马匹已经变成了碎片。他们被非人类的力量硬生生地撕扯成一块一块带血的肉骨出现在妖魔们的利齿间，手掌中，又或者已经成为了白骨沉重地陷入了淤泥。他们已然成为津津有味的理由。
　　神圣之盾，驱散，神力之击等等绚烂的魔法在同一时间爆发，交织成一片华丽的天空。被保护在后方得以幸存的法师们在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砸魔法。
　　这还只是开始。
　　科斯特手指飞舞的轨迹，像一位娴熟的竖琴演奏家更胜过严肃的法师。他的魔法阵永远那么一丝不苟，严谨得无可挑剔。
　　“——自由意志！”
　　白光笼罩在亡灵大军之上。亡灵马在低沉的嘶鸣中践踏着寒冷的土地。高大的双翼亡灵飞马四蹄踏火振翅而起，一名被强化了的亡灵黯骑士挺直上身跨坐在其上发出低哑而威严的吼叫，挥剑直指前方，率领众多亡灵战士正面冲击恶敌。
　　亚瑟如离弦之箭，一边拼命呼喊一边策马冲向前线。人类队伍很快在领导者及时的指挥下找到了自信。士兵阵列迅速分离，卡迪尔与另一名将军率众而出，各领一支队伍从两侧夹击。这位年轻而开朗的副官已经认出了率领亡灵大军的亡灵黯骑士正是他已然殉职的哥哥，与敬仰的人同驰沙场显然使他倍感荣耀。
　　法师与祭司阵营在剩余兵力的保护下继续加持增益魔法，从后方协助大军。
　　遥遥眺望，人们看到足有8尺高的狂战魔站在六臂蛇魔旁边简直像一个孩子。这种邪恶女神从头到尾部的全长20尺，体重足足有4000磅。她们美丽而妖艳，每只手上都握有一把长剑，举手投足间佩戴在上面的各种手镯和珠宝叮当作响，使诱惑能轻易瓦解对手的意志力。
　　亵神之语，控影术，变形术，心灵操纵，邪恶灵光。
　　战斗信念，神之仲裁，神圣壁垒，衰弱印记，圣洁光环。
　　天空绚烂，法术的效果如同节日焰火照亮了每一个参与者或狰狞或决绝的脸庞。侧耳倾听，回响的是响彻云霄的厮杀怒吼与刀剑相博的铿锵。
　　科斯特指挥高大的幽灵风狼跑上制高点，远远俯瞰着底下发生的事情。
　　恶魔们死去后留下的黑色残骸远看过去像鸟的骨架，断埂崩落的时候腾起一大片星火，伴着泥土的焦糊味点燃空气。惨白的亡灵骑士在犹如地狱的风景中穿梭，锋利的骨矛贯穿敌人的胸口。人类的远征军不可避免地折损了一部分，不过大多数还勇敢地坚持着追寻胜利的足迹。
　　亡灵与人类结成的临时同盟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但是没有人为之退却。反倒是遭遇沉重打击的恶魔们在不久之后逐渐流露出颓败的姿态来。它们的数量虽然很多，但是要打败全部并不是太难。
　　科斯特内心感到隐隐地不安。因为这并不像雅戈一贯的行事作风。那个人从来不会如此易于挑战，一向是以为对方设置高不可攀的障碍为乐。
　　更浓郁的死亡气息在恶魔们惨败之后还是挥之不去。空气中越加的阴冷，潮湿，天空被异色的云重叠遮蔽。但是当人们开始习惯这种阴霾的光线，周围却一下子明亮了。
　　从高高的苍穹无声坠落蓝色的雪花。先是一片，再一片，由疏到密。这种诡异的，极其罕见的颜色在空气中纷纷扬扬悠然而至，即便融化在沙砾中依然是莹莹颤动着。
　　除却毫无情感的亡灵战士与疲于抵抗的恶魔们，在场所有的人都扬起头注视着不一样的天空。这似乎预示着什么不祥的预兆，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必须胜利。
　　一片幽蓝悄然而至掠过死灵法师冷漠的脸颊，最后融化在他的法师袍上。他的目光随着这小小的轨迹若有所思，惊讶于落在肩头的颜色。这一小小的分神只是微弱的数秒，但是在那之间，他敏锐地觉察到耳畔有人的呼吸亲昵划过。
　　几乎是瞬间，他迅速回头，看到黑暗妖咒师神色如常地悬浮在半空俯视着他，为自己无伤大雅的玩笑而流露小小得意。今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黑色的长袍，而是换了一身如同夜空一般的蓝黑色。魔法袍上面流动的古老字符与深渊星空按着某种神秘的规律时隐时现，就像不同位面的时空呈现了倒影。
　　“嗨，亲爱的科斯特，我已经迫不及待胜利了。”
　　漫天狂舞的蓝雪中，雅戈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在他身后的云层在翻滚，似乎有什么在背后不停撕扯着时空通道，试图从另一个世界走出。
　　“我说过，我会带给你惊喜，马上你就会看到。”雅戈微微一笑，向他的新魔法袍伸出手去。那双如夜月绽放一树银花般皎洁无暇的双手，在蓝黑色的映衬下份外莹莹。
　　科斯特瞥了他一眼，默不做声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想知道对面那个诡异的男人究竟会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雅戈的手指已经不可思议地伸进了长袍的深处。他的指尖在碰触到布料的刹那，那些描绘着魔法图纹的表面像涟漪一般荡漾开来。他的手指探了进去，捉住了某一件东西然后拉了出来。
　　“去吧。”
　　他把它抛了出来，语调悠闲，从头到尾面带微笑，看起来更像是遛狗的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具逗弄他的爱犬。但当所谓的“爱犬”真正突破空间枷锁而出的时刻，包括科斯特都变了脸色。
　　竟然是深渊吞噬者！
　　这种巨大而丑陋的怪物是妖魔和人类的混血后裔，相互搀杂的血统不仅没有减弱它的攻击力反而使它变得更强。显然撕破时空囚禁花费了它太多的体力，当它一落到地面上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吞噬的使命。来自深渊的高阶黑暗生物没有所谓的盟友，凭借着弱肉强食的法则，它们吞食周围弱小者以增加自己的魔力。一头连连毁掉数名亡灵战士的六臂蛇魔猝不及防地被吞噬者巨大的手捏住，在一声悲鸣中化成了力量粉末。这并没有令这位新来的客人满足，它畸形的脑袋向四周转了一圈，低低地嗥叫一声，将落在人类身上的增益魔法当作美食吞了精光。幸好属于驱散魔法的净化与神圣之盾没有办法被吞食，否则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参与接下来的抗争。
　　意识到这一点的亚瑟很快从震惊中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大部分的光明法师们在他的怒吼下行动起来，及时为士兵们洒上更多的庇护魔法。很快，他们意识到物理攻击同样也是无法吞噬的。逐渐勇敢起来的远征军战士们学会了无视面前的死亡，开始跟随亡灵战士们利用盾剑继续横冲直撞。
　　科斯特脸上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比起雅戈的召唤，反而是人们在极端恐惧的力量之前爆发出来的勇气更让他刮目相看。他略略迟疑了一秒，第一次采用了三纬度晶壁制造出另一个空间替代原本龙蛇混杂的大环境。然后他用魔法扩展这个空间，将人类与亡灵大军隔绝在外。
　　雅戈看到自己和深渊吞噬者都被包容在这个异位空间中，对科斯特扬了扬眉毛：“亲爱的科斯特，这可不像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学会热爱人类了？是你的旅伴影响了你么？”
　　科斯特懒得理会他的询问。他回忆起在贤者之塔翻阅的那些古老书籍，在那些被封存得暗无天日的记叙中，他寻找到了许多种被称之为禁忌的死灵召唤极端法术。这些法术的成功率永远无限趋近于零，但在科斯特的心中，趋近于零并等于零。相反，他应该感谢雅戈给了他实践的机会。
　　艰涩拗口的咒语从他的唇中吐露，聆听者仿佛被带领着穿梭到另一个时空。这些来自远古的语言缠绕着死灵法师，渗透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肌肤。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伸展的指尖流淌出银灰色的墨，犹如灵蛇一般拥有自我意志。它逐渐在空气中自发地形成文字，向周围延展开来，长长地无限萦绕。
　　锐利怵目的红光冲天而起。蓝雪已经悄然停止。
　　来自冥渊的飓风无止境地咆哮，巨大的陨石火焰连续不断地从空中划破，撞击地面，成为强者出场的最佳背景。
　　死灵系统中最顶级的妖巫王在空气剧烈的波动中化成一缕黑烟悄然出现在科斯特的身后，然后逐渐形成一位王者的形象。绣着冥河星空的斗篷低垂，掩不住的苍白下嘴角勾起冷笑。这么漫长的岁月中再也没有人能够成功召唤，他从无数时光的沉眠中醒来重返被他遗弃的人世间，视线穿过死灵法师单薄的身影，带着被打扰的傲慢与不悦，凝视着黑暗吞噬者与它的主人。
　　雅戈略略吃了一惊，但很快，他的嘴角浮现一抹饶有趣味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