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剑影残心》琉轩

46、45

　　忘川蒿里并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冰蓝沼泽。无数魂魄和记忆如同蓝色的萤火虫一般盈盈悠悠地在此盘桓，直到渐渐消散。
　　众人都被这里宁谧哀伤的气氛所感染，即使说话声音也不大。一行人往深处走了许久，风晴雪望着远处望，突然惊疑地叫道：“苏苏你看，那边……有个人，好像是、好像是……”
　　百里屠苏转头，蒿草间有个熟悉的背影，南疆服饰，端庄秀丽，正是韩休宁。
　　“娘！”百里屠苏连忙跑过去。
　　众人连忙跟过去，但韩休宁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依然背对着百里屠苏，如同变成焦冥一般。
　　百里屠苏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手臂，半途又收回手，声音发颤：“真的、真的是你？娘……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韩休宁仍然没有转身，开口发问：“谁……是谁？”
　　许久不曾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百里屠苏眼眶一热，急忙应道：“是我……是云溪！”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百里屠苏面上的惊喜化成哀伤。两人虽在咫尺，却是生死相隔，韩休宁听不到、也认不出他。
　　乐无异难过地望着百里屠苏，感觉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痛。
　　红玉轻声道：“蒿草中魂魄不计其数，巫祝大人……或许是因百里公子的念想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然而……昼夜幻梦、耽于往昔……无法听清别人的声音，也无法辨清别人的形貌……只是沉湎于自己的思念之中……”
　　“云溪……我的孩子……”韩休宁喃喃道，“我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永远、永远得不到原谅……”
　　听到“残酷之事”这四个字，众人皆是一惊，周围的蒿草突然升起氤氲雾气，待雾气散去，众人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乌蒙灵谷的冰炎洞之中。洞内寒气逼人，一柄巨大的石剑不断散发着诡异灵力，剑旁石桥上站着韩休宁，默默望着巨剑，双眉紧锁。
　　方兰生打了个寒颤，乐无异左看右看：“这里是……”
　　红玉道：“我们应当是被卷入了她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她的回忆，亦为虚幻……”
　　众人在韩休宁的记忆中看到了事情的真相。焚寂封印衰弱，韩休宁身为族中大巫祝对此忧心不已，前去查看封印时令焚寂煞气入怀。后来韩云溪出生，体质阴煞，韩休宁令他修习缓解煞气的心法却没什么作用。
　　因焚寂封印异动，幽都派出巫咸来到乌蒙灵谷加固封印，不料有人趁着每年保护乌蒙灵谷的结界消失那一日进入谷中大开杀戒，目的是抢夺焚寂，而来人正是八年前的雷严和还是弱冠少年的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和雷严进入冰炎洞与保护焚寂的韩休宁和巫咸斗法，欧阳少恭使用玉衡发动血涂之阵想要得到焚寂剑灵，双方正在胶着时韩云溪因担心母亲溜进洞中，却被不知是谁的法术击中身亡。韩休宁悲痛不已，又无法坐视焚寂落入欧阳少恭之手，便利用血涂之阵和女娲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韩云溪体内。
　　韩云溪在胎中因受焚寂侵扰体质阴煞非常，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彼时他命魂、四魄已被玉衡吸走，因韩休宁的举动，韩云溪得到焚寂剑中命魂、四魄，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而百里屠苏也记起自己幼时因贪玩在村外结识的异族少年便是欧阳少恭。韩云溪不小心泄露了结界之事，这才令欧阳少恭有了可趁之机。
　　韩休宁不知已经复活的儿子就在眼前，望着漫无边际的蒿草喃喃道：“假如……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死而复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虽然一定会苦难艰辛……”
　　百里屠苏痛苦地望着韩休宁：“娘，你可曾……觉得后悔？”
　　韩休宁听不到百里屠苏的问话，对着空旷的原野茫然地问：“那个和自己母亲分离的孩子……你……还在吗？其实……你并非魂魄，对吗？”
　　明知母亲看不到，百里屠苏还是点了点头。
　　“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亡魂的气息……若是你能够去到人间，若是有那么一天，遇见一个叫做韩云溪的男孩子，眉间一点朱砂……那，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以替我带几句话给他吗？”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然而韩休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还是什么都别说了……我无话可说……那个孩子，我永远都将他当做下一任大巫祝来严厉地教导……任何时候，他为我族舍身，应是义不容辞……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我还是一个母亲……我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个孩子，这样根本不配做母亲……我对不起他……然而心里虽然感到万分痛苦，却从来不曾后悔，假如光阴倒转，再来一回，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百里屠苏听到韩休宁这样说，心中五味陈杂，难过地闭上双眼。
　　韩休宁谢过百里屠苏，催促众人离开。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忘川蒿里与魂之彼岸的边界，乐无异实在忍耐不住开了口：“屠苏，你……”
　　“我……并不恨她。”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若在以前，我大概早已满心怨愤，然而经历这许多事之后，我不会再如过去那般。这个封印虽令人痛苦煎熬……或许当日韩云溪就那样死去才是最好……”百里屠苏转身来面对众人，“但若无此封印，百里屠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不会拜入师尊门下，不会收养阿翔，亦不会……结识你们……”
　　方兰生惊讶地看着百里屠苏，“结识……我们……”
　　百里屠苏垂目道：“或许正如女娲大神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乐无异心绪复杂不知如何言说，拉住百里屠苏的手。百里屠苏望他一眼，轻轻回握住。
　　所有人正觉得五味杂陈，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呵呵，死而复生……当真是一段精彩绝伦的旷世奇缘。”
　　那声音极熟，乐无异几乎被惊得跳起来。
　　“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一丈之外，仍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令人觉得他面目十分可憎。
　　欧阳少恭道：“只可惜……有一处却讲得大错特错。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他直视百里屠苏，“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乐无异怒喝道：“少胡说八道！”
　　欧阳少恭并不理会乐无异，甚至当在场的其他人皆不存在，只是冷冷地向百里屠苏伸出手，“如今，终于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你说呢，韩云溪？”
　　“你的东西？”百里屠苏双眉紧锁。
　　欧阳少恭淡淡地道：“自然。我遗失的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又被那个女人使计藏到了眼前这具尸体里，难道……不该找你取回？”
　　众人大为震惊。
　　“一半魂魄……”百里屠苏瞬间明白过来，“你……同太子长琴有何关系？！”
　　欧阳少恭轻笑：“你知道的倒多，若你想要唤我太子长琴，亦是无妨。”
　　“什么？！”方兰生骇然，“那个仙人？仙人怎会是这样……”
　　欧阳少恭摇头叹息：“唉，小兰仍然这般孩子气，历练许久，却不见变得稳重，这可不好。仙人又当如何？任何生灵，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欧阳少恭的语调冷下来，“小兰是否曾经历过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离，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其他人甚至畜生的□□与魂灵……”
　　红玉又惊又怒：“你！一直在用渡魂之术？！”
　　“呵呵，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你们都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欧阳少恭轻笑，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方兰生浑身发冷：“欧阳少恭！你简直……你的血都是冰做的吗？！！”
　　“冰？”欧阳少恭望向他，“小兰如此知我。你怎知我正是想弄个明白……那些人的血究竟冷还是热，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做怪物般惧怕鄙弃？果然，流出来的时候尚且温热，渐渐也就冰冷了……”欧阳少恭面上突然露出一丝哀伤，“唯有巽芳和别人不同，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依然待我如昔……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琴瑟合鸣、如沐春风，我几乎……几乎忘却过去所有苦难，只盼望一直如此沉溺下去……可是苍天连这点仁慈都不予我！”
　　欧阳少恭眯起凤眼，面目狰狞地道：“蓬莱天灾，巽芳亦就此离去……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哈哈！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命运！”
　　乐无异明白过来：“雷云之海幻境中，是你和她！”
　　欧阳少恭点点头：“那处幻境，千觞已告知于我，当真……不错。待我令沉没的蓬莱故土重见天日，自可见到巽芳音容！”
　　百里屠苏喝问：“此话何意？”
　　欧阳少恭笑得如沐春风：“如我在青玉坛时所言，将要重建蓬莱，令其成为不死者的永恒国度，诚心诚意邀请诸位前去那里做客。”

作者有话说

　　唉，韩休宁真是好狠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