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 极光尽头》Sphinx·Silent

3、章三

　　因为基地被捣毁，“极光”的剩余中坚力量不得不进行了转移，四散在各地的分部也纷纷转入地下暂时隐匿起来。
　　三井和樱木将机凯在密林中隐藏好，带着藤真徒步跋涉来到了一个天然的巨大坑洞边缘。
　　——这是一个吞噬过无数探险者的地下洞穴入口，以致于多少年来，再鲜有敢于挑战它的勇士——而现在，它已经变成“极光”成员的庇护所。

　　事实上，藤真与许多老资历的成员都已阔别多年，更别提那些在他离开之后才加入的连他面都没见过的人了，他们恐怕连真正的“闪焰”到底是谁都不清楚。
　　念及于此，藤真满脑子还充斥着刚才所发生之事的同时，竟然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三井在前面带路，不知是猜到了藤真心中所想还是巧合，语意诚挚地说了一句：“大家都很想你。”
　　藤真怔了一下，被拉回神思，有些不太自然地“哦”了一声。
　　殿后的樱木“呿”了一声，粗鲁地勾住藤真脖子摇了摇：“‘哦’是什么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感动地说一句‘我也是’吗？”
　　藤真却愈发沉默了，良久方沉声道：“是我连累了大家……”
　　樱木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像是想把什么惹人厌的东西驱走似的，粗声粗气道：“别说这种傻兮兮的话啦！我们无论是谁牺牲了，那都是为理想献身，跟你可没一个子儿的关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樱木说得对，”三井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声音在石壁上撞出回响，“不过……虽然让我们团结在一起的不是某一个人，我们还是需要一个人来领导我们；藤真……你不在的时候，花形在大部分时间代替了你执行这个职责——做你的传话筒，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带大家重整旗鼓，就是你本人的事了。”
　　藤真凝重地一颔首：“这条路上……没有白流的鲜血。”

　　在迂回曲折、地形奇诡的洞穴中行走良久，三人终于到了“大本营”。
　　他们甫一出现，四下里就在倏忽间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看了过来。

　　有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刚为一名伤员换好药，连东西都忘了收拾就露出了大为惊喜的笑脸，脱口唤了一声：“藤真哥！”
　　接着便有更多认得藤真的人站了起来或直起身子走了过来——他们眼中无一不闪动着杂糅了淡淡哀意的激动——花形没有一起回来，众人也多少猜到了一点。

　　藤真看着摘了手套向他大步走过来的年轻人，一时只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眼熟，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了。
　　直到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说：“哎，不对……是首领。”
　　“……彦一，”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彦一啊，十几年的光阴毕竟可以将一个人改变许多，藤真幡然忆起之后笑了笑，“还是按以前那样称呼就行。”

　　彦一眼里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涌出泪来，一下子抱住了藤真，哽咽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然后便松开对方，破涕为笑，退开几步扬声道，“大家伙儿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藤真就被许许多多双陌生又熟悉的臂膀淹没了，众人热情“问候”之余有笑有骂有泪，空气中五味杂陈，唯独笼罩多日的痛失战友的阴云淡散了许多。
　　樱木在一旁抱着手臂抽了抽鼻子，带着点鼻音撇嘴道：“天上的那些家伙看到了，也会很高兴吧。”

　　然后他的头顶被一只大手胡噜了一把，一个声音揶揄道：“做什么垂头丧气的。”
　　樱木条件反射就是一肘子，被对方轻松闪过，只得朝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拳头压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死金毛，又弄乱老子发型！你哪只眼看出来老子垂头丧气啦？！”说着抚了抚自己一头短短的利落红发。
　　“哦，”技术组组长迈克好整以暇地环抱双臂眼角带笑瞥他一眼，“某人每次吃了瘪都是这副表情，想看不出来都难啊。”

　　放屁，别人谁看出来了。樱木腹诽道，极度不爽地瞪了迈克一眼，把他连拉带拽地拖到一边：“混蛋小点儿声！让晴子听见我可揍你……”然后两人在角落蹲下，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话；樱木把遇上的那个天域人的事讲了，迈克先是露出了一些惊愕之色，再然后又压下了眉来一副思虑的模样。
　　樱木说完，看了看四周，又低声道：“先别说。”
　　迈克点头应了一声，樱木又问道：“仙道他们还没回来？”
　　“快了吧，我也不清楚……希望没遇上什么事儿。”迈克耸耸肩。

　　正说着，就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到了。
　　一小队人从入口走了进来，彦一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咧开嘴笑了：“仙道哥！你快看谁回来了！”
　　那一队人全员都作平民打扮，手里或多或少拿了些物资：食物、饮用水、燃料、基础急救药品还有衣物等等。
　　走在最前头的黑衣男人身材高大，抱了一大摞东西，只能看到个头发尖，不得不略显艰难地挪转视线，从看路改看人，一面带着笑意道：“是花形吗？”明亮双目欣然微弯，丝毫没有被当下逆境击垮的迹象。

　　彦一上前去帮忙接过东西：“你东西太多了，我帮你拿一些吧。”
　　“谢了，彦一。”话音落地，说话人便愣在了原处，接着眼睛快速眨了几下，绽开一个朗然笑容：“健司！”他表情间颇有几分不敢置信，大步朝藤真走去，动作却又好似滞了滞。
　　反倒是藤真微微一笑，展了双臂与仙道短暂而有力地抱了一下：“阿彰，”然后退开一点距离，神情温和道，“以后不会只在屏幕上见了。”
　　仙道笑着点头，又说：“上次通话也没有提过，真是突然！”语气一转又有丝忧虑，“是暴露了？”

　　“不是这个原因，”藤真略一摇头，“但撤退时恐怕的确暴露了，我们抽空再谈；知道各分部现在情况如何么？”
　　仙道下巴一点：“尚且都还安全。”继而侧过身子扬声向众人道：“有个好消息，龙巢山分部因为刻意保持的低活跃度，是至今还未被天域人发现的；他们守着的旧地下城——也就是第一个总部的备用基地，已经打开了，我们可以分批转移过去，那边已经运入完善的治疗系统，所以——”仙道环视一圈，“伤员优先，没异议吧。”
　　自然无人反对，仙道又对一名正帮他身后一名女队员拿东西的年轻女孩道：“晴子，你也第一批走，那里需要医者。”
　　晴子点头答是，被帮忙的那女队员年纪要长一些，挑眉道：“谁负责护送，决定好了？”她眉目颇是俏丽，说话间却不经意看了一眼身旁一个沉默的黑发少年——他正弯着腰卸下东西，皮肤惹眼的白。

　　樱木第一个跳起来，挥着胳膊叫唤：“我我我！我做行动队长！彩子姐你可别跟我抢~”一边拼命朝彩子挤眼睛，眼神悄悄往晴子身上瞟啊瞟。
　　彩子笑啐道：“谁跟你抢？不过你太莽撞，做队长太叫人不放心，倒像个玩儿票的。”
　　樱木急得跳脚：“又拆我台！”一边眼巴巴地看藤真，欲求援手。

　　藤真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让樱木去吧，队长交给性子稳妥一些的人来做就是。”
　　三井出声插话：“那就我……”
　　“我也去。”那名黑发白肤的少年直起身，声音冷淡地抢了三井的白，然后看了一眼仙道，就兀自出了这间洞室。
　　樱木嘴一歪：“真是……臭狐狸，又吃错药啦。”一面向彩子抛去个疑问的眼神，彩子耸耸肩摆手。
　　“算了，懒得理他，隔三岔五来一回。”樱木也一甩手。
　　彩子倒是笑容明艳上前拥抱了一下藤真，说了几句话。

　　“仙道，我也去吧。”一个中分刘海的短发青年扬眉道。
　　“好，那么就樱木，流川，三井，”仙道又搭了青年的肩道，“再加上越野，三井，你来负责吧，辛苦了。”
　　三井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好了，那你们快去休整吧，入夜后出发，伤员也要准备好，一次走不了太多，伤重的先。”仙道对他们道。
　　“明白！”大家纷纷去做该做的事，藤真仙道所站的地方一时空旷起来。

　　“刚刚那个是……流川吧？”藤真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走的时候流川和彦一看来是一般大的，现在一对比，孰少孰长一眼分明。但流川的外形特征还是很明显的，所以容易辨认。
　　仙道点点头：“是啊。”
　　藤真不由看他一眼：“他自己有没有察觉或者猜疑什么？……很快就瞒不住了吧。”
　　仙道露出几分伤脑筋的神色，苦笑道：“我也不确定，他这么些年越长大越孤僻倒是真的……我只一直糊弄他说是天生脸长得嫩，跟大家也是这样打哈哈……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回回被他打。”

　　“……”藤真没憋住，笑了出来。
　　仙道颇显哀怨地看了藤真一眼，认命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我去找他，他虽然有分寸，闹起消失每次要找人还是得我出马。”
　　藤真拍他背：“好，你去吧，回见。”

　　是夜，樱木等人已经护送第二批人员前去旧地下城，留守的人大部分也已入睡或躺下，只有三两守夜的成员或坐或站。
　　藤真无法入睡。他一闭上眼，花形今日与往昔的言行举止就在他脑中回放；摆脱出来，又觉得冥冥之中有双眸子逼视着自己，死盯不放。
　　那是一双熟悉的眼，曾在身边陪伴了他近两年，几乎就要成为习惯。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扭转教藤真觉得浑身冷彻，但事实上他们都互相给对方精心编织了一个骗局，谁也没资格声讨谁；区别只在于对方的那一个，专为他藤真健司而设。
　　是太长久的孤身作战，无形之中放大了对同伴的期待和渴求——藤真知道这只能怪他自己审慎不足，是情感削弱了他的缜密，使得他过于轻易地付出了信任。
　　可他却又觉得，自己对于那个男人的欺瞒做出的反应并不简单地是“遭背叛感”，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藤真轻手轻脚地起身，想要独自寻个地方待一会儿。
　　守夜的人很警觉，立刻看了过来——其中也有仙道。藤真对仙道微微摇了摇手，打了个向外的手势，又点点自己，仙道会意颔首。
　　藤真走出了洞室，随意循着一条通道走着，到了另一个小得多的洞室之中。
　　这儿有一泓清潭，水色因着水中的矿物质呈现出一种纯净而独特的色泽，蓝莹莹地映照在石壁上轻晃；越往里颜色越深，到了洞室底端几乎凝成墨色，显然是水底深度一下子加深了，不知通往何处。
　　他席地坐下，望着这一小片澄净之水出神。

　　“健司。”仙道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低柔不突兀的，藤真回过神，看到仙道也刻意放轻了脚步走了过来。
　　“我只是睡不着，出来理理思绪。”藤真笑了笑。
　　仙道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莞尔道：“你跟流川一样啊，都喜欢躲这儿，约好的吗？”
　　藤真啼笑皆非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不要在泥潭里陷太久，健司……越早出来，越容易重新振作。”仙道也敛了玩笑之意，但声音依旧温和。
　　藤真眼里含了一丝苦涩笑意：“你这家伙，只会说别人，自己就爱装得没心没肺……到底是谁特意和人调了班要今晚守夜？料定了自己也难以入睡吧。”从小你就是个心如明镜的家伙，却经常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却偏偏是最教人心里踏实的那个角色。

　　仙道慢慢眨了眨眼：“嗯……过了今晚，我明天就能元气全满啦，你可别输我。”
　　“好，不会输你的。”藤真作下保证。
　　仙道展颜一笑，两人便继续安谧又默契地坐着——老朋友们就算无言对坐一日，也是不觉尴尬的。

　　“你还戴着呢。”藤真看着水面，突然说。
　　仙道怔一下，“嗯”了一声，嘴角微弯，摸着颈上的链子将坠儿从领口扯了出来——是一枚稍有变形的子弹。
　　“这‘护身符’很管用呢。”他这样说，明亮的双眼看着掌心里的坠子。

　　藤真看着，也不由笑了，这可是一颗很有故事的子弹了——曾经在他祖父的肩胛骨里待过呢。
　　他小的时候，祖父将这枚“幸运弹头”送给了藤真，再后来，藤真离开之前，将它赠给了仙道。
　　临行的少年将项链放到另一名少年手中的前一分钟，他们刚刚结束了恋人的关系，却变成彼此一生之中最最重要的朋友。

　　“有时候我回想起当年的决定，依然觉得很庆幸，”藤真交握着自己双手，望着水面微微笑了，“如果不是那个吻没有怦然心动、灵魂激荡的感觉，我们或许永远也找不到在对方身边正确的位置。”
　　然后他转过脸看仙道的眼：“替我谢谢这枚‘护身符’，这么多年来一直庇佑着我无可替代的伙伴。”
　　仙道与他相视而笑：“嗯……‘护身符’先生说，‘我的荣幸’！”

　　有脚步声接近，然后流川一手扶着光滑的岩壁出现在洞口：“三井找你们。”他的表情很空白，虽然话是对着藤真、仙道两人说的，眼睛却只看着仙道——话说完，扭头就走了。
　　仙道拍拍腿，叹了一声，站起来。
　　藤真也站了起来，却道：“阿彰，有时候糊涂装久了会伤人心。”
　　仙道垂眸一笑，似有无奈酸涩：“不然，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