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过去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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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当最后一缕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的阳光也渐渐消逝无踪，整个林子都暗了下来。如同某位居住在云海之上的神明按动了开关，白天与黑夜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切换，于是黑色的帷幕落下，遮蔽住原本浅蓝色的高天，潮湿与寒意从每一寸泥土中，开始升起。
苏锦鲤闭眸坐在地上，面前是跳动着橙黄色火焰的火堆。火烧得不旺，只能散发出极少量的光与热，稍微驱赶走从林子深处步步逼近的寒气与阴森感。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久了，并且短时间内并没有起身去往别处的打算。先前易容出的黄色皮肤，因为到了时限的缘故，已经在中午的时候剥落完毕，此刻他的脸孔在火光的照映下显现出异乎寻常的苍白之色，仿佛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既没有感觉也没有情绪的空壳。
“他好像快要死了，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无动于衷吗？”某一刻，突然有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从某个无法被探察到的方位，轻轻地响起。若是有第二个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恐怖，因为这里除了这个久坐不动的年轻人以外，就再没有其它生物存在了，那么这个声音，又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苏锦鲤似乎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很是熟悉，这会儿听到他发声，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诧异之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说道，“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上一次的时候，你不是在他背后刻上了‘印痕’吗？”
“就算不死，也会很够呛吧，你也真是，明知道那里会很危险，还执意要他去，”那个声音这么说道，话语中分明带着几分讥嘲，“也对，对你而言，他本就是个不容易玩坏的玩具，如果真的坏了的话，丢掉就好了。”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他不是什么玩具，至少不是你的玩具，”苏锦鲤叹了口气，“而且，那个地方对他而言很重要，即使会很危险，也必须得去，你总不能因为害怕雏鸟受伤，就把它关在笼子里，那样的话，它是不会长出强有力的翅膀的。”
“他不是玩具吗？可是在我看来，他和那些玩具并没有什么两样，玩坏了只要换个新的，就可以了，也无所谓成长不成长，他只需要永远保持我喜欢的样子就行，任何的变化，都是不被需要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样莫名其妙的想法，竟然希望他能够变强大。如果是我的话，我就折断他的手脚，给他戴上项圈，绑上锁链，这样，他就只属于我了。”那人语气轻松地说完这一席话，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似是在等着苏锦鲤的反应。
“是吗，你真的是怎么想的吗？这样的话，当时你为什么不把他扣下来，而是买了票让他回来？”苏锦鲤轻声问道。
“因为腻了啊，就像之前你做的那个布娃娃一样，虽然我很喜欢它，但是玩久了，它总会变脏变丑，变得讨人厌的，等到那个时候，随手丢掉就好了——哦，那个布娃娃，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吧。”
“我记得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独自去到那个地方，你还在我身边--你这家伙总是这么口不对心，那个娃娃根本就不是被你丢掉的吧，它明明是被人给弄坏、揉碎的。当时你不是很伤心吗，还把它给埋了起来，甚至到现在都没忘记。”
“呵呵，你还是不明白，我没忘记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个布娃娃，而是...仇恨啊，”苏锦鲤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个声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激动了起来，“其实你也还记得吧，那个时候，刚到孤儿院的时候，我又瘦又小，你也一样，我们不被任何人喜欢，也不被任何人需要。因为我不肯跟那个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孩子王一起睡觉，我们甚至在下雪的日子里被那些人从温暖的屋子里面赶了出来，缩在只能挡雪却不能挡风的屋檐下，冻得浑身发麻。这一切我可都还记着呢。”
“你——”
“我还记得，因为既挨饿又受冻，所以我很快就病倒了，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你怀里。可是你，你也是一块化不掉的冰啊，我从你身上，连半点温暖也休想得到。”
“那些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我们已经走出那里了，又何必再提起那种事情。”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打断我，从来不好好地听我说话，”那个声音再一次笑道，“你一定还记得吧，那时候我冻得像条死狗，饿得两眼发白，你为了让我吃饱肚子，就悄悄地去厨房里给我偷东西吃。可是找遍了整个厨房，就只有一笼冷透了的馒头，你从中拿出一个来，自己只咬了一口，却告诉我说你已经吃过了，把其余的都给了我，”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馒头是多么地难得啊，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二天你被那个管事的胖子从人群里抓了出来，打了个半死，然后一瘸一拐地拿着另一个带血的馒头回来找我，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后来我才知道，你之所以会被打得那么惨，全都是因为那个孩子王在你之前，偷走了厨房里的烧鸡和酒，在温暖的屋子里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后来，我亲眼看到了啊，哈哈，你知道那个家伙的对面坐着谁吗？跟他一起喝酒吃肉的，恰恰就是那个把你打得半死的胖子啊。哈哈，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傻瓜，我必须要离开你，才能够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苏锦鲤眼中流露出几分苦涩的意味，“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们不是也顽强地活下来了吗，虽然活得很辛苦，但也总算是熬出头了，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开了那间孤儿院，不是么？不过，我真是没想到，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想要离开我了。可是如果你想要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我努力一点，也可以做到的，你为什么非要，非要——”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非要跟那个人走吗？因为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啊，我的傻哥哥，只有把你一脚踹开，只有跟那个人走，我才能轻而易举地过上我想要的舒适的生活。你看看现在的我，浑身绫罗绸缎，所到之处，都会有人恭敬地对我行礼，只要我一声吩咐，就会有人替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拿来我想要的东西。再看看你，这些年里，你又得到了什么？你还是像当年一样，东躲西藏，忍气吞声，过着十分辛苦的、需要看别人脸色的生活，甚至连自己的搭档也保护不了。这样的你，却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可以让我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吗？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被人咬了一口，还带着鲜血的冷馒头。呵呵，要是当年我没有选择独自逃走，那么直到现在，我都会跟你一起，在不知道哪里啃那块带血的馒头--那种又冷又硬的破东西，谁要吃啊。”
“对不起。”苏锦鲤低垂下头，“是我太无能，没能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对不起能够抹去仇恨吗？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清高的哥哥，你只是自顾自地怀着对那个人的仇恨活着，任性地拒绝他给予的帮助，倔强地逃走，还连累我一起，跟你过这样辛苦的生活，”那个人的声音里满是嘲笑，“你总是以为你对别人很好，所做的事情都是对别人有帮助的，但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样。
你曾许诺说会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直到今天你仍然这么说——可是我并没有在你的庇护下感到幸福，到现在，该我沾染的罪恶，我还是一样没少地沾染了，不该我背负的东西，我也替你背负了。但是离开了你，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我从那个人那里学到法术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呵呵，没错，我把那家孤儿院给烧掉了，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吗？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高兴吗？那是多美多炫目的火啊，好像它烧掉的不只是那些令人憎恶的面孔，还有我的整个过去，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全部寒冷，都离我而去了似的。
现在...现在，你的那个搭档根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笨蛋，你说的每句话，他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叫他去打猎，并且说会在这里等他回来，于是他就算明知道自己会在林子里迷路，他也还是去了。
他跟那时候的我一样笨，只要是你说的，就全都无条件地相信。这样的话，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而是非要让他生活在无穷无尽的，你编织的谎言当中呢？骗人这种事，明明是我的长项啊，你怎么能代替我，做这种事情？”
“真好，”听他说完这一席满含讥讽的话，苏锦鲤竟然笑了笑，眼神之中满是平静，“真好。”
“什么真好？”虽然看不到人，但苏锦鲤却能够想象出那个男孩歪着头发问的样子。
“你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过话了，今天能敞开心扉跟我说这些，真好。”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也很喜欢他吧，才会特意来跟我说这些。可是事实上，你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你应该相信他的，他跟你一样，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就像你离开了我，生活得很好一样，没有我的帮助，他也可以平安地度过眼前的难关的。而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在这里等他回来。”
苏锦鲤拿起一些树枝，添进了火堆，使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些，然后低声呢喃道，“就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却发现你其实一直在，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过去的自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