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 诱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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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结束了，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结束。
乌蛮寨子中央的空地被清扫出来，搭建了简易的棚子，伤员和屋宅被毁的人们暂居此地。而还有能力干活的人，则开始清理战场。
他们在远离河流的地方挖了大坑，把战死者的尸体埋了进去。等到来年，他们会掘开这个大坑，收集起亲人的骨殖，洗净后封存到镇南木四周。而荒蛮人和洞苗人的尸体则被堆积到空地上，等待他们族人的认领。
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屋里，晏兮是最忙碌的一个。
他身边跟了一个会说汉话的助手——阿蒙。虽然说的远不如阿廖木熟练，但好在会一些医术，多少也帮得上晏兮的忙。
而他真正的助手……
墨茗正拿着铲子在自己和哥哥曾经住的那栋竹楼下面掘坑，她旁边躺着的，自然是阿廖木。
最后杀死龙讯的是她。她不记得自己在究竟在龙讯身上扎了多少刀，只记得直到那把尖刀卡进了他的肋骨，而自己却再也没有力气拔出来的时候，才停止了动作。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一个人把阿廖木拖回家。她一直在挖土，为自己兄长掘一处坟墓。来年的时候她也会收集起阿廖木的骨殖，只不过是埋回披沙族的老寨子那里，跟她同样死于战争的父母安葬在一起。
晏兮担心墨茗，可他也担心那个到现在都没有落下过一滴泪的蛮横女人。
他问阿蒙：“你们鬼主呢？”
阿蒙回答：“跟赫哲朋友和洞苗人去荒蛮了，去带人了。”
晏兮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作为战争的胜利方，朗香有义务接纳一个几乎没有壮丁的种族，不然今年冬天荒蛮寨子里的老幼们，日子一定不好过。而洞苗人的家人们，自然也被关在了荒蛮那里。
寨子又燃起篝火之时，晏兮才算处理好所有的重伤员。这其中，断手断脚的不在少数。乌蛮寨子没有药王谷那样的环境条件，能活下来几个就连晏兮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他呼出一口气，扶着棚柱站了起来。阿蒙年纪太小，已经累的睡着了。晏兮给他盖上层毯子，摇摇晃晃地走棚房。
墨茗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她坐在地上两眼出神地盯着自己脚边那一片明显新翻开的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晏兮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坐下。
“你说，是不是这些都是假的？”墨茗一下一下抓着地上的土，自顾说道：“你没有出谷，我也没有下山，也没有什么战争，这层土下面……也没有埋着我哥哥。”
“谷主。”墨茗看着晏兮，认真地问道：“您告诉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做梦？”
“墨茗……”
“快点让我醒过来。”墨茗突然跪坐起来，面向晏兮握着他手，急切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帮帮我，快帮帮我！我不喜欢这个梦，快点让我醒过来，你打我一下，打我一下！”
晏兮的手被墨茗死死地摁住，被迫一下一下打到她身上。晏兮几次都挣扎不开，只得按住她的肩膀大吼一声：“阿姹！”
那是墨茗的本名，墨茗从未听到晏兮这样喊她。这个就连她自己都快忘却了的名字，这个跟她的哥哥、跟她的族人一脉相承的名字，成了披沙族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印记。
她本以为从此后再也没有人会想起了。
墨茗终于抱着晏兮嚎啕大哭起来。
失去所有族人的痛苦让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她就累的不行了，伏在晏兮肩头不断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次你问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你。”晏兮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阿姹，我们是一家人。你还有我，还有砚观。不要怪我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当你身处我的境地，才知道有些话跟谁都开不了口。你回去，帮我看着砚观好吗？别让那个小刺头干傻事，你们要等着我回来，我把他托付给你了好吗？”
“托、托付？”好一会墨茗剧烈的抽噎才平复了一些，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晏兮，断断续续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还小，你要帮我看着他。”晏兮笑着帮墨茗擦去脸上的泪水：“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等着我回去。然后我永远不走了，永远留在谷里面陪着你们好吗？”
墨茗虽然哭的头有些昏沉，但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另一层的恐怖意味，但她却不敢多想，只能顺从着点点头。
“对了，有个东西帮我交给他。”晏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墨茗。
“这是什么？”墨茗揭开手帕，透过一双哭肿的眼睛看到一只精巧的碧玉扇坠。
“遇到了故人。”晏兮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砚观父亲的遗物，不要告诉他，就说是我买的小玩意，哄着他在我回来之前别闹。”
墨茗答应了，把坠子小心地包好收进怀里。她虚弱地把头抵在晏兮肩上，低声说了一句：“郎香姐……要怎么办啊？”
晏兮被墨茗提醒，不觉有些气滞。他抬起头，刚好看到了带着一群人回寨的朗香。
她把荒蛮寨子里剩余的人们带回来了，一时间帮忙的、认亲的混作一团，好不热闹。可是明明周遭人声鼎沸，她却这样格格不入。
好像这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是似乎，也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朗香转头，也看见了晏兮。
她似乎是想笑，嘴角轻轻抽动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大山里的人们生存不易，所以他们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战后的寨子很快在他们的努力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荒蛮人尚武，天生崇拜强者，所以此番一战虽然牺牲惨烈，但毕竟他们侵略在先，又惨败在后。荒蛮残存的老幼和妇女们心有悲痛，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留在乌蛮。
洞苗人更不必多说，他们的寨子早就被荒蛮攻破，现在有了更好的地界居住，当然求之不得。而墨茗找来的那八十一位援兵，也多是无家可归者。战后死伤几近过半后，剩下的那些也表示出愿意加入乌蛮的意愿。
如此一通算下来，战后乌蛮寨里竟又多了十几人，住的地方一下子紧张起来。
于是南拓苗寨、兴建竹楼，各部族之间的隔阂与生疏也在新家园点滴的建设中开始消弭了。
看着热闹忙碌的乌蛮寨子，晏兮发自内心地感叹着他们强大的生命力。
给最后一个重伤者换过药，晏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一十六名重伤员，他最后保住了十二个，有四人伤势太过严重，就连他也回天乏术。
“水，热的。”
晏兮舔舔自己已经干裂的嘴唇，他无意识地避闪开赫哲的视线，接过他递来的那杯水。赫哲见他接过去了，又弯下腰，帮伤者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看着他一路忙活，晏兮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战争结束之后，得了闲的赫哲总会以帮忙的名义靠近。他的确能帮很多忙，而且没有也没有过任何越界的举动。但是那双眼睛里面灼热的光芒，却总让晏兮招架不住。他想逃，可又找不到什么名义。
而且赫哲给的，都是他需要的。甚至，也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无比向往这种关怀。只是理智再三提醒他，不可沉沦其中。
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竟也有了和朗香当年一样的忧患。
赫哲的感情是否是心血来潮？如果是，或许他再三倾诉无果，自然也就放弃了。
再者，就算赫哲有颗长久的真心，自己也给不了他长久的陪伴。晏兮知道自己和朗香一样，你再如何情深，我也只能陪你走很短的一段光阴，既然早知结局如此，我又何必徒增你的痛苦。
如此，不如不相遇，不如不相识，不如不相知。
陷得越深，结局到来的那天也就伤的越重。
要知，短痛只彻肤，长痛，可是会彻骨的啊。
“天不早了，回去吧。”赫哲说着去抽晏兮手里的空杯，晏兮在出神地想事情，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惊，仓皇着后退了一步。
赫哲看着晏兮的神态，拿着杯子的手一僵，悬在半空之中。
“不是。”晏兮心里咯噔一下：“我只是——”
“没关系。”赫哲用一个短促的笑容掩盖了脸上受伤的表情，他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从善如流地把杯子搁到桌上，说：“走吧，我送你。”
本来想拒绝他回送的晏兮此刻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默默地跟在他的背后出了棚子。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竹楼下，赫哲站着不动了，看样子是想等他上去后再离开。
而晏兮却转过身，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犹豫着开了口：“你、你走吧。”
“嗯。”赫哲点点头：“这就回去了。”
“不。”晏兮抬头看着赫哲：“我是说，你回塞北吧。”
赫哲沉默了，半响后才问他：“你呢？”
晏兮避重就轻地答道：“镇南木我帮你拿到了，这寨子里也没多少事情好忙了。你该回去了。”
“别赶我走。”赫哲向前一步，他目光里的闪烁的那种说不上来的东西，竟让晏兮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不是赶你。”晏兮被他压迫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跄踉着往后退了半步，说：“你在这里耗得时间太长了。如果不快些回去——”
“可等你答应我的时间还是有的。”赫哲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害怕我，也不要抗拒我，试着接受我好吗？”
赫哲循循善诱的语言不停地攻击着晏兮的防线，他在赫哲的攻势下一步步败退，只能苍白无力地说：“我不会答应你的。”
“不，你会答应我的。”
我卑鄙而不择手段，你却如此善良，所以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赫哲伸出手去，试探着去拥抱晏兮，他问：“能让我抱一下吗？”
他离晏兮越来越近，而晏兮居然没有办法去阻止他。
魔鬼开出的条件如此诱惑，无条件的拥抱和关爱，让他心动。
他渴望这些，就像沙漠中看见了一湾清泉的旅人。只因这是他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拼尽全力都无法拒绝。
赫哲最终拥住了他，力气大的仿佛要把人勒紧身体里。他紧紧收拢双臂，在晏兮耳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晏兮被他抱着，空洞的眼睛里映出璀璨的星河，他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想问赫哲、想问晏南飞、也想问问他的宿命，但最终却对谁都开不了口，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明知无解的问题。
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朗香放下手中的尺八。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悲伤的眼睛里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诱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