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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花前失去游春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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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长衫是比着李毅君的身材做的,穿在略高的白少卿身上,自是有些紧,又浸了雨,湿巴巴一片贴在他身上,倒显得滑稽了。陆芷沅怔了下,刚想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走过来一把将她搂住。
“陆芷沅。”他叫她,声音那样温柔,那样和爱,那样熟悉。她豁然记起她痛得只想咬舌自尽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柔地呼唤,正如他此时的拥抱,柔情又安逸。她恍惚起来,迷茫中叫这片夜色迷昏了头,直到他再叫了一声“芷沅”,她凛然一震,浑身战栗地推开了他:“对不起。”
她又说了那样的话。她陆芷沅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三年前,是她替他挡下那颗子弹,才免他于一死;三年后,是她替他敷衍了卢大海,才免他于猜忌。冥冥中是她护着他,可他令她受了那样的灾。他叫这话动了气,心里只讨厌自己,冲上前去扣住她手腕,将她扳过来:“你听着,三年前的游行示威……”
她立在他面前,浑身冰冷。阴雨霏霏,凝在彼此的眉间,如同垢了一层凄清的白霜。她聆听他三年前的感激,回忆同他的描述一相核对,心里一下子疑惑,又一下子明了,一下子无奈,又一下子感慨,一下子心如鹿撞,又一下子怅然若失。
原来一切皆是误会,而这误会这样美,她几乎都忍不住要沉默下去了。
“白长官。”她叫了他,风把一缕头发刮到她嘴边,她低头将发丝捋到耳后。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她坚定道:“当时我太瘦小,同学们担心我挤在人群里会出事,才叫我做临时医护。开枪的那刻,我正好在料理暴动中受伤的同学,只是巧,那一枪打在我肩头上,并不是我有意要替你挡下子弹的。”
他一时怔住,满腔热血“唰”地全倒回了心里,脸上刹儿白、刹儿红,一颗心死撑得难受。
陆芷沅微微扭动了一下腕关,轻易地从他手心里脱了出来。不过是她无心所为,他便记挂在心,甚至不惜舍命救她,这样重情重义,真是个好人。可万一那天不是她救了他,万一她同他不过是七日前才结识的,他还会如此待她么?
她也迷惑了,转身虽有些迟疑,却依旧离他而去。她兀自行走了一段路程,来到渡头,陈有知已经等候在那里许久了。天空还飘着绵绵细雨,他一袭宝蓝长衫,独立江头,撑起一方簇新的油纸伞,她一时失神,他已探手在她眼前,温柔地说到:“芷沅,回去吧。”
她终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点点头,却只抓了杨柏的撑杆。陈有知愣了刹那,但见岸上那道白色的身影没有追过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木船掉了头,带着一股乘风破浪的气势消失在白少卿眼里。
他二人上了岸,两人在县衙门口停下,陈有知见她要进去,拽住她说:“你怎么不回家?”陆芷沅挣了两下,手叫他捏住,只得退下一级石阶,说道:“这些日子承蒙白长官照顾,该正式地道个别才是。”他冷冷一晒,甩开她的手,仿佛刚刚那一点温柔大度是做戏一般。陆芷沅轻叹了声,捂了捂被他摔疼的手腕,转身进了县衙。
徐良见她一个人回来已经有些狐疑,半小时后又见到一身湿漉漉的白少卿,心中叹息他年少不免将情爱之事看得太重,也就随了年轻人的脾气不去管了。岂知到了半夜,乒乒乓乓的声音将他吵醒,问了李毅君才知道白少卿突然高烧,人已经烧到没了意识。
徐良害怕他出事,连夜报了电话给沈石只说夜里不小心淋了雨、受了风寒。白少卿向来是沈石心中女婿的不二人选,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事,非但活着的时候在沈石那里不好交差,就是死了以后见到白秀臣也不好交代。果然沈石立即指派了直升机,深夜把人接回城里。
第二天一早,陆芷沅六点钟醒了来,她低头看见院中的士兵都不见了,心下有些疑惑,往常随便哪个点,楼下好歹还是守了两个人的。她叫醒了小莲,简单洗漱一番,下了楼,走到玉苑时见满院子匆匆忙忙的士兵,正欲上前问怎么一回事,便看见了徐良。
徐良见到她也是一愣,到底还是走过来,称呼了一声“陆小姐”。陆芷沅原先对他是有些憎恶的,眼下也抛开了旧怨问他出了什么事。徐良叹口气道:“少卿昨夜里病了。”她一时懵了,回过神直问他严不严重。徐良苦笑了笑,说道:“陆小姐放心,大帅昨夜里紧急派了飞机过来将少卿接回去了。”她哦了一声,发觉好像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这才缓缓对徐良颔首道:“多谢徐长官连日来的照顾,小女给您添麻烦了。”徐良叫她这话一客气,反而不好意思,说道:“陆小姐哪里的话,该是我谢谢陆小姐才是,连累陆小姐受了苦。还望陆小姐保重身体,后会有期。”
她点点头,不再多说。宛军留下的东西本不多,半个小时后都收拾好了,徐良又同她告了别,这才指挥宛军向潭州方向前进。陆芷沅站在县衙门口,向里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
江面上的风刮来,摇动了县衙的黑漆大门。那大门缓缓向里推进,“吱嘎”一声长拖,拖出苍老而荒凉的年岁。风涌进大堂,旋起地上的银杏叶,叶子飘零,风也消失在了半空。
世界那么静,仿佛那人从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