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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昨日不可留 今朝犹可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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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昨日不可留今朝犹可追
刑部大牢。
关押丞相的牢房没有莫良颂手谕进不去,穆岑只能说服司狱长陪着他来探视宁遥之。
“你根本与那连翘和莫良颂是一伙的对不对!”
“遥之……我与连翘均不知情。”
“笑话!我丞相府上上下下全被牵连,你们却安然无恙?”
宁遥之在宴上被锦衣卫连同 “反贼”一并带回,因此未与其他女眷关押在一起。
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刑部牢房里,只发了句脾气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了。
“不是……穆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信你的,你能保住自己和连翘,就有能力带我出去对不对?你带我出去,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忍受不了了!”
穆岑闻言皱眉看向司狱长,后者客气地摇了摇头。
再开口,宁遥之已带哭腔,“穆岑……救救我。”她从铁栏杆里伸出手,扯住穆岑的衣袖,“你一定有办法,我在紫薇恒殿都看到了,你和莫良颂在殿侧密谈,你一定有办法救出我们……”
穆岑从未见过她这般委屈,帮她擦了擦哭花的脸,柔声道:“我会想办法……一定……保住你。”
大雨终于在晚饭前停住了,残留的雨水顺着枝桠滴下,荡出一圈圈水波煞是好看。瑾瑜侯府的池塘卸下一池碧荷,换成了青黄交错的落叶。
大堂的门窗都开着,秋风穿堂而过,正是微凉却不觉冷意的好时节。
杏婈公主看着正在分粥的准儿媳,给了瑾瑜侯一个满意的眼神。
这粥是连翘睡前亲自去厨房备下的,就是寻常的红枣糯米粥,另加了山药、苡仁、荸荠,极适合秋天。
侯爷和将军都是不吃红枣的,换作平日早就挑出来了,这会儿一个不动声色的把红枣扒到碗边,一个默默的吞了一颗。
杏婈公主心情大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咦?连翘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不问还好,这一问,连翘的小脸霎时间更红了。
方才在客房门口,将军捏着她下巴吻了下来,连翘情不自禁又颇为享受的闭上了眼睛,等二人回过心神,拿伞候在门廊外的下人个个呈僵死状低垂着头。
“没没……没什么……我我还炖了鲫鱼汤,姜味儿可能重了点,雨……雨天能预防风寒。”
青瓷盖掀开,飘着香菜的鱼汤果然传来一阵姜味儿。
杏婈公主却是再绷不住了,指着鱼汤大笑出声。
身边下人也替未来的将军夫人捏了把汗,要说府上这难伺候的父子俩最讨厌的食物,红枣排名第三,香菜排名第二,第一就是鱼了。
连翘以为侯爷夫人还在笑她脸红,手足无措的望向将军求助。
莫良颂面无表情的吐出一枚红枣核,伸手拉她坐下,又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剜了一块鱼肉,“既然防寒,你就多吃点。”
看着自家儿子的反应甚是无趣,杏婈公主也没了玩心,收起了笑意认真道:“连翘啊,你的情况我都了解,我和侯爷虽不是计较虚礼的人,却不能让外人觉得莫家亏待你,成亲的相关事宜就交由我全权做主了。”
不计较虚礼?
面瘫父子不约而同的扯了扯嘴角。
连翘想起与夫人初次见面时自己行了参拜公主之礼,那时夫人脸上的笑意瞧着却不像是个不计较虚礼的……
“全凭夫人做主。”
“就从改口开始吧!”
“全凭娘做主。”
从前混迹于甘草巷子的婶姨之中时,连翘对于婆媳的趣事没有少听,遇到杏婈公主之后,心里“不好惹”的名单里她的地位逐渐上升。
只是这会儿一句“娘”叫出口,如同初次相见一样,油然生出一种暌违的亲切。
一顿饭的光景不长,却也让天彻底黑了下来。
杏婈公主招呼着下人在东厢给连翘腾出了一间房,说是要嫁作人妇了不便再住药坊。
连翘也不拒绝,左右都断了对穆岑的念想,何必执着在故地触景生情。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对于少年将军以及将军的家人这样全身心的接纳究竟是什么原因。是自己一个人撑太久了,忽然感觉找到了依靠?
未等想出答案,玉祁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却是太医令造访。
连翘心不在焉地握着本书抵着下巴,将军在书房外间与穆岑叙话,也不避着她,大开着门。
她兴趣缺缺地趴在榻上,倒不是刻意避着穆岑,只是这个时辰确实没必要在侯爷府与他打照面。
穆岑在来的路上一直就觉得无甚把握,这冷面将军的心思极是难猜,单就他放过自己便百思不得其解。
喝了两杯热茶,两人依然各自沉默。
就在连翘以为他二人在外间睡着时,穆岑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遥之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嗯。”
“将军能否网开一面……”穆岑一开口就感到自己的话如此苍白无力,且不论他有没有资格替宁遥之求情,就说丞相之前对莫家人也一个都未手软,这其中的事他看的不少。
少年将军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宁遥之是无辜的,丞相做的事她全然不知。”
“是……”
“连翘就不一样了。”
“连翘?”
“穆太医想起自己还有个徒儿了?私闯军营,给辅国将军下蛊,她死罪难逃。”
穆岑这才在震惊中想起来宴席后就不见了连翘人影,此前总以为她与莫良颂关系亲近,却忘了若是根本没有下蛊,将军怎么可能与她亲近。
连翘听到“死罪难逃”,正想冲出去跟莫良颂理论理论怎么就难逃了,她琢磨着自己是可以逃跑的,又听莫良颂深叹了口气,“穆太医放心,这些日子我与连翘也算是有交情,我会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下她却是不打算讨说法了,隐约感觉到这面瘫将军有点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意味。
穆岑苍白着脸,半晌说不出话。
“宁遥之是罪臣女眷,按律要去充军妓,连翘又是死罪……若是封了摄政王妃,二人自然什么罪都免了,可我只娶一个。”
从前连翘只当莫良颂是个冷漠的面瘫,接触后慢慢发觉他对自己并不疏离,而今才翻然悔悟这厮根本就是一腹黑!
他明知自己就在里间,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把穆岑逼得非要选出一个。
“连翘现在在哪?”再开口,穆岑的声音黯哑。
“还活着。”
连翘忍住没有喊一声“师父”就冲出房间,她也想听一听穆岑会怎么说。
“如果是连翘来选,她定会为我保住遥之。”
……
连翘低下头,一颗一颗眼泪打在手中的书页上,泪水晕开墨色,变成一个个小黑团。
和穆岑过往相处的画面也在脑中变成一个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小黑团,小黑团砸向自己,砸的她心生生的疼,那是她曾一次次为他试过的药丸。
她从来都知道,若是要选择,他定会选宁遥之。
而她想听的,也不是他的选择,只是……想听一听他是怎么说服自己为宁遥之送命。
穆岑没有说错。
像从前一样,他让自己赴死,自己依然会念着他的知遇之恩赔他一条命。而现在,当那个人把自己对他的所有情义当作是他逃避选择的盾牌,连翘觉得悲哀。
悲哀的不是你让我去死,而是你认为,那是我自己愿意去死。
……
玉祁送走了穆太医,顺道关上了书房的门退了出去。
莫良颂走进里间,脚步迟疑。
他让连翘听到穆岑的选择,不过是想她早点将心里的感情理清,自己这样做已然是不厚道,却未料到穆岑比预想中更决绝。
少女坐在榻上,双臂环着膝盖,头埋在手臂中压抑的小声啜泣。
莫良颂看着心疼,坐在她身边却不知怎么开口安慰,顿了一会,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像是哄小孩儿一样,一只手臂揽着她,另一只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等连翘哭够了,莫良颂手臂和双腿都麻了。
少女用他的前襟擦了把脸,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说吧!你要我怎么体面的死!”
莫良颂一阵好笑,亲昵的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哪能啊,都要成亲了。”
连翘吸了吸鼻子,“那你也不能让宁遥之去做军妓啊!”
将军腾出一只手来掐住她哭红的脸颊,“你还真当自己给我下蛊了?又开始命令我?”看着她躲避的眼神,手上又使了点劲儿,“说!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下蛊没成功的!”
“哎……疼疼疼,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倒是真的不傻啊!”只是穆岑看不懂罢了。
莫良颂松开掐着她的手,“你倒是好心,最后一刻也未从里间出来让他难堪。”
连翘挣扎着想起身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听到他的话瞬间又安静了,“他还是我师父。”
将军单指挑起她的下巴,凑近看着她的眼睛,“从今以后,只是师父?”
连翘迎上他的目光,坦荡荡点头,双手环住他,“只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