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南北》鱼在在藻有莘其尾

13、岁月

　　次日大典照常举行，北朝难得有如此隆重的盛礼。
　　北都的百姓似乎都挤在了一处，等着瞧热闹。
　　祭坛脚下百花齐放，百艳斗丽。吉时一到，钟鸣四声，念儿身穿一身紫色的及胸云锦曳地长裙翩翩而至。
　　衣上一对凤凰头落在肩头尾长及裙尾，盘旋在腰腹之处展翅欲飞，腰间由一条浅色印花束腰一紧，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头顶成色通透水头极好的九凤白玉冠，九条玉凤栩栩如生，眼睛各自缀了红蓝宝石和祖母绿，神态各异巧夺天工。
　　一头墨色长发还未能绾起便梳顺了任其垂落洋洋洒洒铺满在腰间，让一对裙纱上凤凰半遮半掩，项间戴了百凤朝鸣的青铜古饰，后背画了一支艳色的蔷薇，青色的经脉绕着后背蜿蜒盘旋，在顶端吐出一个欲绽的花苞。如同念儿一般，含苞欲放，艳而不显其妖媚，美而不觉其撩人。看着众人眼中的惊羡之色念儿轻轻舒了口气，昨日璇姐姐出了主意在自己脖颈和背上作画，生生折腾了自己一宿未睡。心中悔恨自己为何偏偏是昨日这般贪玩，还生出这些事端来。也是璇姐姐画工了得不但掩了伤痕反而让此二处意外地吸人眼球，出众地如同精心布置，十分出彩。
　　念儿在众目睽睽下左手微微抬起，撘在一个躬身的嬷嬷手肘上，一步一步登上祭祀台上，头顶白玉冠上垂下的玉帘随着步子清脆相击，铃铛作响。
　　她站在台前俯视众人，双指轻轻捏起一盏酒杯，以酒为笔洒在身侧画作一周，为苍天百姓举酒相敬，二敬酒以谢双亲养育之恩，三磕头以谢皇恩浩荡。
　　祭台一侧皇家的看台上，皇上笑意慈蔼却几刻钟保持一成不变，李睿的位置空着，怕是身子不好受不了春日里的寒意未能出席，次位便是李宸了，这个貌若潘安的少年，即便隔的这般远也能瞧出这绝代风姿很是好看，虽面无表情并未看她，念儿扫过一眼才微微一笑。后处挨着李灏，在人前一副庄重肃穆的模样与往日里判若两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地站着。
　　礼毕，念儿起身，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双臂慢慢向外舒张，抬起三分下颚挺立在台上微微眯起眼睛，接受众人礼拜。
　　举国百姓双膝下跪，将士们单膝下跪埋头膝盖间去，这其中，有她爹爹吕擎，她的哥哥青寻，和她的姐姐，青慕。
　　念儿看着单膝跪下的父亲和哥哥姐姐，有些担心被雷劈地顺势想要躲一躲，身子却僵硬地无处可避。
　　念儿只好作罢，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李睿斜斜地靠在程仕身上，只一眼忽而又不见了。

　　人群中不显眼处，程仕笑着朝李睿道“看来她做的还不错啊，倒叫我白担心一场。”
　　李睿眼里噙了一抹笑，看着念儿浅浅道“再不走就要朝你念儿妹妹行跪拜礼了。”
　　程仕眼里难掩揶揄“伺候念儿也算是宫里边的主子，我行个礼到没什么，殿下你若是朝她施了礼那才是真真的受不得。”

　　半柱香后，吴公公摊开圣旨，念儿双袖子一甩，哐当一声下跪听旨。两个皇子也跪在祭台面前，李睿和程仕一念之差未来得及走，只好掩在墙后，等人潮涌动些得以离身。
　　只听吴公公阴邪的声音尖细地响起，调子高的如同生怕别人以为他没有行刑干净，朗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及吕将军为人忠厚，辅朕以打下江山，赐白银千两，赏地百亩。其次女吕念儿忠孝可嘉义薄云天才艺双馨，甚为朕喜，特封其为本国郡主，赐名青阳。朕之三子李宸，聪慧过人，是大将之才，此乃南朝之福，百姓之幸，社稷之恩。特赐婚青阳于朕三子李宸。许青阳及笄之期为二人成礼之日，望其二人互助互帮，相敬如宾，钦此！”
　　念儿一个趔趄险些从高台上栽下去，不顾场合没头没脑地即刻应了声“啊？”如此反应实在不大应景，若大个三两岁如何也要粉饰一番此时却只是心心念念着赐婚之事，难掩讶异之色。
　　公公却没再说话，只有“特赐婚于朕之三子李宸……李宸……”的尖细声音回响在祭坛上空，整个北都百姓都悄无声息。
　　念儿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看台，只见李灏神色大变反倒是李宸淡然地含笑瞧着她。青寻此刻心里也是惊了一惊，虽说早早便得知此事，但此刻见念儿久久不作反应，如同求助一般震惊又茫然无措地往人群里瞧着自己着实心下溢出几分心疼来，料想她定是遭此大变一时不能接受罢。
　　念儿神色恍惚地看着脚下的百姓，不知是不是生起了对皇权的敬畏之意，竟有些烦闷起来。细细思来估摸是自小性子烈，家中又顺着她意些，从今往后，她更是北朝尊贵的青阳郡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轻如蝼蚁的百姓们，一念之间便能掌控其生死喜怒。可她青阳的生死喜怒也在帝王一念之间，此时皇上一时兴起便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让她恍然觉着仿佛世间百态都只如一场木偶戏，他们不过是身缠百线，身不由己的木偶，由帝王掌控着他们的位置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行为他们的一切，令她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不过林林总总想了一遭到底升了阶位算是个喜事也便看得开了。

　　人群渐渐哗然，吴公公忍不住催促道“青阳郡主，快过来接旨啊！”
　　念儿顿了顿想上前接旨，半晌未见动静，终于尴尬道“不知道是不是给吓的，我腿挪不动了。”吴公公一阵汗颜，斜着眼睛左右瞧了瞧不动声色的朝念儿挪了挪，念儿还是够不着，又挪了挪。终于，念儿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青寻和微微颔首的父亲，低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道“青阳领旨谢恩。”
　　鼓声响起嘭嘭嘭嘭愈发加快，礼乐声随之后起。
　　念儿朝吴公公借力起先站起高站看台之上，俯视芸芸众生。再则文武百官谢恩起，百姓再拜而后起。

　　念儿一步一步走下祭坛，一步一步走上车轿。她并不知道自己慢慢靠近宫内的每一步，都是在一步步的慢慢融入这黑暗龌蹉的皇宫。一点点被吞噬傲气，被磨蚀单纯。

　　礼成归宫，叶璇已早早候在芙玉殿内笑着招呼雁翎接过念儿手里的白玉冠“念儿妹妹这般美色白白叫李宸弟弟占了便宜。”
　　念儿惊魂未定地看着众人似乎在大典中还未缓过神来。身侧的画眉回道“三殿下可是北朝之最，如今还是未长开就是这般风流模样，日后怕是更了不得，谁占了谁便宜可不知道呢。”
　　众人掩嘴笑起来，一个小公公进门打断道“吕将军在殿外求见。”
　　叶璇心想父女拉拉家常便细心地安排众人退下，掩了门又吩咐公公有请吕将军。自己也去了偏殿。

　　大堂内念儿依旧神色呆滞，咬唇盘坐在太妃椅上。说来她年岁尚小，对男女情爱之事并未勘破的明白，却也知道自己再大上一些是要嫁出去与一个男子相伴一生的，早晚要随了夫家。李宸有才情有家世相貌又出众身手也很好，无论是今后闲时领出去溜上一圈也很是给她长脸，跟人打起来有个李宸想来也算是不错。这般想来李宸倒是很和她意。
　　正想到乐处咯咯傻笑起来连有人进来也未发觉，直到吕擎以君臣之礼相拜才一脸惊恐地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受了父亲的大礼，多少不甚自在。
　　吕擎虽是个大将，却是个俊美儒雅的男子，虽是上了年纪愈发显得清俊。他轻轻抚摸念儿的后脑，念儿便紧紧搂着吕擎腰身死死不放开，像是落了根似的挂在上面，随着吕擎走动就附在他身上跟着动。
　　吕擎轻叹一声，终于开口问道“念儿可喜欢这门亲事？”
　　念儿自小是个极有主见的小姑娘，连搭件衣服都非得自己上眼了才欢喜地穿上。幼时有一次青寻见念儿屋里青色的帘子沾了灰，便擅自唤人换下一套浅粉色的。事后念儿与青寻大闹一场，将粉色的帘子拆下来裹着青寻从窗子里砸了出去，吕擎料想过念儿会大闹一场奋力反抗，或是无比委屈地一头扎进吕擎胸口，哗啦啦落下泪，甚至都打好了腹稿届时如何宽慰念儿譬如“也许李宸未必就不是念儿的良人，这日后的事谁知道呢”“再譬如在宫内虽说身不由己，李宸也生的一副好相貌，性格温润儒雅，女子多趋之若鹜，配我吕擎之女也算得上合称，如今得一亲事如此也是个天意。”再譬如诓她一诓“你定是觉着自己相貌挺好实则是你未曾如何见过世面，姿色如你若是能嫁了三殿下委实需多烧几柱高香。”并提醒她三殿下身手不凡，若是动了将三殿下扔出窗外的念头还是需要三思才妥当之类云云。却未料到念儿抬起头眼里忽闪忽闪的都是喜色“满意啊。特别满意！”着实将吕擎吓了一跳，沉吟半晌哆哆嗦嗦地迟疑地宽慰道“你大可不必强撑着，爹爹在这。”
　　念儿略一抬眸道“爹爹对李宸有何不满么？”
　　吕擎一下被憋得无言以对吕擎瞪大了眼睛反而失了方寸，怔了怔缓缓道“李宸自然乃人中龙凤，爹爹很是满意。”
　　听的念儿着喜滋滋地掩嘴笑起来。
　　吕擎最后长叹一声便请退出宫了。

　　青寻紧跟父亲多次追问“三殿下有胆有色，父亲为何对此事诸多不满？”
　　吕擎冷冷发笑“不过是不满这宫内的身不由己罢了。是今日之事有一自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念儿今日或得一称心，只是必定为这日后的变数所苦，为今后生处宫内的将要按他人的旨意活着而苦。”
　　青寻道“宫内虽多是身不由己多生是非，只要父亲与我在这一日，吕家必定护念儿周全。今日念儿与三殿下喜结良缘，说不得帮他权倾天下也必当替他在北朝立稳根基，容不得让外人欺侮他们一分。”
　　青寻话落为自己所言浑身一震。皇上此举，看似宠爱吕家恩泽念儿，实则要的就是如此吧。
　　吕擎意味深长地看了青寻一眼，阖眼按着太阳穴不再说话。青寻见此便悄声退下。到底是聪慧承了其母，小小年纪便如同当年的青儿心思缜密，自己不愿与念儿多提宫内之事便是担心她失了这份真性情，只是他怕是再也护不了他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