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天狗杀人事件（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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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逐低着头，半侧着身子背对着忌廉，大半边身子融入了阴影之中，她似是刚洗完头，如墨的长发松散的垂在肩头，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金色的荧光，用以松松绾住发丝的那根仿古发簪，将她倒影在墙上的影子撕裂开来，形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姿态。
忌廉盯着她倒影在墙上张牙舞爪的影子看，“我回来拿东西。”
傅玉逐望了一眼窗外，院子外刚才停靠的几辆警车早已没影了，剩下的只是空旷的庭院以及警车离开时车轮在泥土地上轧过的痕迹，她不免笑道：“你晚了一步，他们已经走了。”
忌廉不疾不徐回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我知道。”
傅玉逐见他表情不是太明朗，私以为是他被众人遗忘在这里所以脸上的表情才沾染上阴霾，表现的有些落寞，她拂了把散落在耳边的鬓发，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从地上坐起来，调笑安慰道：“可能是人太多，所以才会漏了你。他们都是大老爷们，不懂得欣赏，若是一车小姑娘，估计人人都会惦记着你有没有上车。”
随后她坐在地毯上，双腿如同鱼尾一般折在身侧，在幽暗的灯光下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比平时还要明显。
她现在的行为举止较之前正经太多，全然不见轻浮之色，但举手投足之间的媚态却是经过多年沉积下来的，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
忌廉深知她此番言辞只为逗乐自己，其中夸张几分溢于言表，忌廉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承了她的情，嘴角往两旁拉扯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不在意的。”
”不在意就好。“老板娘笑笑，眼底笼罩着一丝氤氲，“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就是得委屈你继续在这里住一晚了。”
就等她这句话了。
忌廉微微眯眼，礼貌笑笑，“那就麻烦你了。”
忌廉话音刚落，傅玉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外走，“我去给你拿床干净的被子。”
傅玉逐知晓他的洁癖，送到他房间的被子是全新的，棉被经过太阳照射后，酥软蓬松，充斥着阳光的味道。
她顺便将他房间里床单也全部给他换成了崭新的，忌廉不是没有推辞过，可傅玉逐坚称迟早都是要换的，不如一起洗来得方便，忌廉便由着她去了。
忌廉到底是辜负了傅玉逐的一番好意。
那晚他并没有在自己房间睡觉，而是于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入了甄言之前所住的106号房间之中。
因为命案发生的突然，甄言的房间作为案发现场，傅玉逐并没有来得及抽出时间来收拾。
房间上了锁，现场还是保持着命案发生时的模样。
忌廉用铁丝将锁撬开，在月色之中悄悄潜了进去，随后反锁上门。
他接下来要做的只需要在甄言床上睡一觉，保持房间原本的模样，并赶在第二天清晨被人察觉之前悄无声息回到自己房间即可。
106仍旧保持着甄言死后的模样，房间中干涸的血迹散发着腐败浑浊的味道。
向来有洁癖的忌廉并不觉得恶心，浑身也并没有出现爬满虫的心理上厌恶。
毕竟这里是甄言待过的房间，空气残存着甄言的气息。
他对和甄言一切有关系的东西，不论生理上或者心理上，都不会产生本能的排斥反应。
他舍弃了崭新的棉被而选择散发着腐旧味道沾染着血迹的冰冷棉被，躺在甄言的床上，将那床棉被死死裹在自己身上，理由只有一个。
这张床，这张棉被，都是甄言曾经触碰过并赖以依存过的，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在棉被上来回蹭着，如同蹭着最亲密爱人的皮肤一般，鼻尖捕捉着甄言残留在床上的气息。
不论是体息亦或是血腥气，只要是甄言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好的。
他皆甘之如饴。
在熟悉的甄言的味道的围绕之下，他安心沉沉睡去。
清晨第一道曙光照进山头里时，勤劳的村民们早已早起劳作，毕竟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来源。
忌廉被窗外叽叽喳喳的人声惊醒时，已是早上七点，原本前半夜他在甄言的床上睡得十分安稳舒适，后半夜谨防被人发现，于凌晨三点回到自己房中后，却难以再次入眠。
连他都没料到自己会对甄言中情如此之深，习惯了他的味道以及体温围绕在自己身边之后，如今少了他的陪伴，二十多来年向来喜好独眠的他竟然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他倒是低估了甄言对自己的影响力。
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才偿了点甜头而已，就有些戒不掉这个瘾了。
这不好，相当不好。
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毕竟他不兼具人类的七情六欲，他也不需要具备，就能凭着出色的洞察力以及模仿能力迅速融入这个社会，游刃有余，甚至在他无聊或者有了恶趣味的时候，能将任何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种局外人快感，是作为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局内人们所不能体会的，忌廉如同一个猎人，而其他人组成的人类社会就是他的狩猎园。
他时而冷眼旁观，时而威武逡巡，时而挑拨逗弄。
然而甄言的出现，正在逐渐打破这种平衡。
他对甄言近乎病态的执念以及初尝情欲的滋味之后，他正在逐渐由掌握全局的局外人渐渐往局内人靠拢的趋势。
忌廉并不想作出任何改变，他很满意现在的现状。
数次辗转反侧之后，终是强迫自己睡去，他向来浅眠，且这次睡眠时间较短，以至于稍微有些动静便能将他惊醒。
如同其他村民一般，老板娘傅玉逐早已敞开了门做生意，忌廉在自己房间洗漱完毕后，拿着自己零星的几件行李走到了大堂。
傅玉逐站在红漆掉了一半的旧前台木桌边上，一边算账一边自斟自酌，大清早的生活就过得这么惬意。
她听到脚步声，抬眼瞥见忌廉穿戴整洁，手中拎着一个复古式的深棕色方形皮质行李箱从幽深的走道中走了出来。
在她所见过的男人之中，恩客和顾客不少，她年轻时姿色上乘时，也不是没有过几个固定的恩客，里面不乏有钱人，但是忌廉却是她见过最讲究的男人。
不论是在言行举止方面让人挑不出毛病，就连衣着方面的讲究也高于一般人。
他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每套看起来都十分低调，可是搭配起来简单之中又透着极其的考究。
比如他现在身上的这套，简单的白色衬衣，衬衣领确实高高立起，在翘起的边角处折下来，形成了一对三角形，袖扣看似是低调的古铜色，却和灰色西装裤上的古铜色扣子首尾呼应相得益彰。
裤腿处稍短并收缩，脚上一双黑色反绒皮皮鞋，迈着长腿走来时，瘦削的脚踝骨若隐若现，配合着他高大修长的骨架，十足的70年代轻复古风格。
这种打扮看似简单，却不是人人都能驾驭得来，必须对时尚有着辛辣老练嗅觉的人才能搭配出这种效果，同时这种打扮也十分考验本人的颜值和身材。
忌廉外形出众，这般看似低调实则十分讲究的穿着在他身上起了十足的化学反应，足以吸引身旁的人流连驻足。
不混时尚圈的人，虽然看不穿其中的门道，却也会觉得此人穿衣服品味好有味道。
傅玉逐见他这般穿着从黑暗中走出来时，一时间也被他吸引去了目光，她确实不得不承认忌廉这人虽然让人猜不透，那副皮囊和穿衣品味却是无可挑剔的。
常年和酒水打交道的她酒量虽好，却在这长达一个小时的自斟自饮后，也已然有些微醺，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媚态，她停住手中拨算盘的动作，嗔道：“大清早的这就要走了？”
忌廉在与她之间隔着一张前台桌子的地方站定，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我赶最早一班车走，几点来车？”
“哪来最早一班车，这山里啊，每天就只有赶早集这么一班车。”老板娘转头看了一眼爬满裂缝的灰渍斑驳的墙上那个蒙了尘的挂钟，仔细辨认了才确认时间，“七点半发车，现在还早着呢。”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忌廉发青的眼底，好心说道：“你要不要回去再睡个回笼觉？车来了我叫你。”
忌廉摇头，在对面的长凳上挑了个最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将行李箱贴合在自己身侧放好，“我就坐在这里等好了。”
倒是个聪明人，净挑好地方坐，那条长凳，靠近门口的地方灰尘厚，靠近墙面的地方自然也是积灰重灾区，选择坐在远离门口却又与墙面隔着一些距离的地方，可不是最干净的位置么？
而且他坐姿十分端正，腰板挺得特别直，傅玉逐看出来，他选择这么累的姿势，一小部分是因为良好的习惯，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压根不想让自己的脊背接触到背后脏兮兮的墙壁。
一点也不想。
这般仅仅是为了保持衣物的干净整洁。
其洁癖程度可见一斑。
傅玉逐看透他的小心思，心中觉得好笑却也不点破，反而俯身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崭新的小酒杯，拿起茶壶用刚烧好的滚烫茶水烫了一遍，将水倒净后，拿起手旁的青梅酒往里倒满了，顺势往忌廉的方向推去，她似是醉得更加厉害了，脚步有些虚浮，手肘立于桌上，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脸颊，她朝忌廉举起了酒杯，“敬你一杯践行酒。”
酒杯是崭新的，经过滚烫的开水高温消毒。
青梅酒也是老板娘自己酿的，天然无添加。
忌廉没有推辞的理由，站起来拿起酒杯小口斟着，他原本做了浅尝辄止便放下的打算，他向来是个严格自律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因为贪杯而在醉酒后暴露丑态洋相尽出，即便这青梅酒确实味道甘甜且梅子的清甜味久久围绕在唇齿间不散去，他也不打算多沾，浅尝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相比于他的瞻前顾后，傅玉逐要豪爽上许多，也许是已经醉了，也许是今天高兴，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反将酒杯倒扣过来示意忌廉她已经喝完，看着忌廉杯中剩余的大半清酒，她眼神带着些许挑衅。
忌廉微微眯起眼，他翕张两下薄唇，刚想说点什么，口袋中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那个名字时，忌廉神色凛了凛，随即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泰然自若接起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将被接起，那边便发出一阵焦躁的声音。
低沉之中透着浑厚，如歌剧院之中奏响的男中音。
忌廉的脚尖抵着老旧的前台木桌而站，柜子不仅掉漆，且柜底因为长期的潮湿以及腐蚀，油漆被腐蚀掉，露出里层坑坑洼洼的松木，与地面贴合的并不严密，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缝隙。
有一排蚂蚁正沿着一条直线将散落在凹凸不平泥土地上的米粒扛着往自己巢穴中搬，它们顺着回家的轨迹前行，从柜台下腐蚀而成的洞里穿过时，无一能从忌廉的脚下幸存。
他看着自己如同一个主宰者碾碎这些弱小生物的存在时，心中已经泛不起丝毫的涟漪了。
到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当年的金鱼以及长了腿的青蛙如同现在的蚂蚁一样，已经激不起他心中任何兴趣了。
果然是长大了呢。
找到合乎自己心意的猎物后，以前所有感兴趣过的事物都成了将就。
果然，甄言才是世界万物中最好的。
他心中无甚波澜，脸上也表现的面无表情，“我正在回去的途中。”
那头忌桅的声音听起来这才稳定了一些，“在车上了？”
自己的生父，每天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且相依为命多年，他怎么可能揣测不透他的心理，自然也熟知说什么话最能让他满意。
即便那些都是谎言。
在听到忌廉那句话后，傅玉逐便知道他的用意了，也十分配合地不出声，安静的往自己酒杯中又添了一杯青梅酒，一边饮着，一边盯着忌廉看。
忌廉从鼻腔中逸出一声简短的“嗯”，算是回应。
忌桅听完他的回答，这才打开天窗说亮话，质问他道：“昨天为什么不上车？我不相信你是被他们忘在那儿了。”
所以说知子莫若父，这句话不无道理。
忌廉沉着应对，随口找了个理由，“我确实是有东西忘在这儿了。”
那头忌桅沉寂了一会儿，似是在猜测他话里有几分可信，短暂的沉默后，却是提起了其他话题，“昨晚上那个女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忌廉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正喝的酣畅而眼神迷离的傅玉逐，装起了糊涂，“哪个女人？”
忌桅一听他这句话就火大了，开始在电话那头教训他，“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拎不清楚状况胡闹！张警官不说，你以为我就发现不了疑点？这个案件和那旅馆老板娘脱不了干系，凶手的脑袋若是没有同伙帮忙，是怎么被塞进纸箱里的？别告诉我你没怀疑过那个女人！我忌桅教出来的儿子可没这么愚钝。”
不知是忌桅声音太大，电话那头的内容被傅玉逐听到，或者是傅玉逐喝得太醉以至于没有握紧手中的酒杯，一不留神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发出一声闷响。
见心爱的酒杯并没有滚落在地摔碎，傅玉逐不免长舒一口气。
电话那头的忌桅敏锐地听到这边的动静以及那声绵长的呼吸，警觉问道：“谁在你身边？”
忌廉瞧了一眼正惋惜那些白白泼洒在桌面上的青梅酒的傅玉逐，眉梢一挑，沉声道：“隔壁座的一个小孩子又在胡闹。”
为了避免忌桅紧追不舍打破沙锅问到底，忌廉赶在忌桅出声之前，调转了话题，“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忌桅感到奇怪，“你问这干什么？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忌廉应道：“好奇而已。”
时间有限，纪桅可是个大忙人，百忙之中能抽出空来给忌廉打个电话实属不易，他只在电话里粗略讲了个大概，“目前被定位成复仇案件，据凶手留下的自首信来看，是为了替六年前从春天旅馆失踪的女学生唐安娜报仇，在洪裕的游戏室里挖出了的那些少年少女的尸体，其中一具的DNA和六年前失踪的唐安娜对上了号。六年前孙赫和周卉也曾组织过班上的学生去山里写生，当时住的就是春天旅馆，唐安娜那时是周卉班的学生，和这起案件中另外一个被害人朱莉同属一个班。”
“至于凶手，名叫唐安心，出生就被抛弃在孤儿院，十六岁被人领养，五年前养父死了，她又成了孤儿。”
“唐安心的养父就是唐安娜的生父唐博仁。”
挂了电话，忌廉转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傅玉逐看，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傅玉逐被他直白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怎么？我脸上有花？”
边说，边又将忌廉的酒杯给添满了。
忌廉盯着杯中快要溢出来的清酒，拇指指侧沿着杯沿慢慢摸索着，状似无意问道：“听说这家旅馆是你在五年前买下来的？”
“是啊。”傅玉逐搪塞地笑笑，随即巧妙岔开话题，“是我酿酒的手艺不佳吗？你怎么都不喝？”
忌廉虽说按照她说的举起了酒杯，却举到嘴边的时候停住了，并没有被她套住，反而继续自己的问题，“你有孩子吗？”
傅玉逐并不看他，低头往自己杯中添着酒，“以前有过，后来又没了。”
清酒即将逸出酒杯，而倒酒人尚不知晓。
“酒要满出来了。”忌廉出声提醒她道。
傅玉逐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酒壶，手忙脚乱擦着桌上洒出的清酒，忌廉也放下酒杯，看着她的眼底带着探究，“如果你有女儿的话，换作是你是被害人的母亲，你会报仇吗？”
傅玉逐擦净了手，将酒杯中满满的青梅酒全部灌入腹中，开玩笑说道：“如果是我，我女儿被人这样害死，我死都咽不下这口气呢。”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的话，傅玉逐在说这话的同时，眼神微微闪烁，喉头隐约滑动。
忌廉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没有了再继续往下试探的必要了。
打断二人之间冷寂氛围的是门外传来的班车的喇叭声。
忌廉听了，说道：“车到了，我该走了。”
傅玉逐笑笑，表情有些不舍，“时间过得真快，我都还没和你喝够。”
忌廉咧咧嘴，转身拿起板凳上的小行李箱，侧身意味深长地同傅玉逐说了两个字。
“再见。”
傅玉逐并没有回复他那声“再见”，而是一手撑着涨红的脸颊，一手朝他挥手再见，朝他笑着。
这一刻，画面定格。
多年过去，忌廉已记不清母亲的脸，但如若母亲还存活于世，告别挥手时的一颦一笑大抵也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天狗杀人事件（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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