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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这一夜陆长卿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幼时。
      雍都山城上的宫殿如二十年前一般雕廊画柱,云雾缭绕。凤岐穿着那件惯常上身十分熨帖的深紫色道袍,站在白玉阑干后眺望着入城的方向。
      “凤岐大人,”个头不高的陆长卿在他身后憋了许久,鼓足勇气唤道,“后山有好吃的果子,你要不要和我去摘?”
      凤岐回过身微笑:“阿蛮说得是什么果子?”
      那时的国师才过弱冠,风华正茂;又入朝未久,不似后来那般工于心计,一颦一笑,丰姿隽秀,天质自然。
      陆长卿一下子就两颊发烧,磕磕巴巴道:“一种小红果子,酸酸甜甜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哥哥带我去摘过……很好吃的。”
      凤岐蹲下身,摸摸他的头,“那阿蛮带我去摘。”
      陆长卿一下子开怀,兴冲冲地在前面跑,跑了几步又忙停下,眼巴巴等着那高挑的男人不时拎起衣摆随他拾级而下。
      宫殿的后山上秋叶如火,随风落木萧萧。陆长卿一路小跑,走到狭窄的仄径,凤岐便赶上几步拉住他的手,以免他失足。
      这双干燥而温暖有力的手,后来渐渐变得苍白消瘦。
      许多事许多当时的感情,也随着岁月慢慢蒙上灰尘。
      陆长卿意识到自己在梦中,然而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醒来,便任由男人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凤岐大人,就是那个!”他指着一棵小树喊道。
      男人笑道:“阿蛮要亲手摘给我吗?”说着抱起陆长卿,走到树前。
      贴得近了,陆长卿闻得到凤岐颈子里的味道。那是淡淡的皂角味儿,却非后来长年在镐京的道观中熏染上的檀香。
      自己当年倾慕的那个年轻道长,与二十年后的这个老奸巨猾的国师,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才可以下狠手伤害他。
      原来如此,陆长卿在梦中如释重负。
      深秋的午后,陆长卿和凤岐并排在山中漫步,一边走一边吃果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时候小小的阿蛮觉得,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散步、吃果子。
      “阿蛮,你看那边还有很多。”凤岐突然指着不远处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摘给你。”
      陆长卿一边吸吮着手中果实的汁水,一边望着男人的背影。
      凤岐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扎起,陆长卿却记得方才凤岐的头发是用木簪簪起的,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红色的发带。他突然间就觉得这发带太红了,有些刺目。他很想叫住凤岐,然而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直到那一抹紫色背影渐渐飘渺起来。
      凤岐站在悬崖边,冲他怅然一笑。细长的眼梢流出一抹难以言述的凄艳之色。
      “阿蛮,我不能摘给你了,因为,我……”他话未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下去。
      陆长卿浑身剧震,猛然前倾一步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悬崖边。
      悬崖下漆黑一片,树枝上挂着一片紫色的衣料,凄然随风飞舞。
      陆长卿醒了过来,失神地望着头顶。洪彭在身旁问:“殿下方才做了噩梦吗,看您睡得很不踏实。”
      陆长卿发觉自己睡在军中,他坐起身道:“……没什么,祝军那边有什么动静?”说话时嗓子干哑异常,竟破了声。
      洪彭道:“他们来城下搦战了两回,祝侯还没什么消息。”
      陆长卿道:“洪彭,你让士兵把水顺着城墙泼下去。”
      “殿下这是何意……”
      “让城墙覆上一层冰,即便他们攻城,也很难利用云梯爬上来。”陆长卿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很困难,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
      “利用天寒让水结成冰,使城墙打滑,殿下真是足智多谋!“洪彭喜道。
      陆长卿这些年东征西战,毕竟也非等闲之辈,然而生性他孤傲不群,意气用事,以至于为图一时之快而攻城弑王,导致自己陷入诸侯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他披上青氅,跨上骏马一路飞奔回王宫。进了宫门,依旧骑着马狂驰,直到未央宫前才滚鞍下马。
      陆长卿几步走入殿中,内室里熏香袅袅。他一把剥开床榻周围的软帐,一具残破的躯体静静躺在床上。
      陆长卿仿佛松了口气,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灌进喉咙里。
      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来报,他吩咐内侍传人进来。
      那人风尘仆仆行了礼,惶然道:“殿下,岐关出事了!”
      ——速离镐京,退守岐关。
      陆长卿的瞳仁蓦然一缩,沉声道:“慌什么,把话说清祝。”
      “殿下,犬戎主敖琛领了十万大军倾巢南下,距离岐关只有二十里了!”
      陆长卿猛然站起,沉默良久,转头看向再次被层叠纱帐遮住的床榻。
      纱帐中静静躺着的那个男人生前不堪忍受被他强行欢好的耻辱,焚火自尽。临死前却给他留下了三只锦囊。
      他从没想过凤岐会对他安什么好心。
      若是二十年前,他或许还会相信,然而如今,即便是他自己也已经不是个会为了感情而放弃利益的人了。凤岐是个有手腕的人,连昏庸的共王也对他深信不疑。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旧日的情分而对敌人伸出援手。
      然而,犬戎主的进攻,现在却仿佛验证了已故国师的担忧。如今诸侯大乱,一旦犬戎主杀入岐关,入主中原,不但庆国首当其冲庙堂不保,整个天下也将陷入异族之手。
      陆长卿迅速派人召来了太宰慎叔同与将军洪彭。
      慎叔同与洪彭到时,陆长卿正将宝剑系在腰间。他头也不抬道:“犬戎十万人已经到岐关二十里了。我必须带兵去岐关。镐京只留下三千人,洪彭,你每日造饭的灶不要减少,祝军的孟善是个将才,他若看见城里炊烟少了,心里必会起疑。”
      “我今晚悄悄带兵从北门出城,”陆长卿顿了顿道,“洪彭,祝军搦战的话只管紧闭城门,不要回应。拖得他们三日,我便可以赶到岐关关城,那时你就弃城到岐关与我会合。”
      洪彭恨声道:“想不到犬戎二十年不敢南下,如今却趁乱造次!殿下,镐京……就这么拱手让给祝侯手里那个两岁小儿么?”
      “把镐京让给祝侯,总比把天下让给犬戎好。”陆长卿淡淡道。
      洪彭走后,陆长卿握着腰间的剑柄,沉默有顷,对慎叔同道:“……替我安葬他。”
      慎叔同眼角的余光悄悄望向床榻周围的纱帐后,郑重拜道:“请殿下放心!”
      “在他坟前,摆上窖里最好的酒。”陆长卿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补了这一句。

      这时候,凤岐正坐着简陋的马车,沿着渭水西上。
      他旧疾未愈,又一路劳顿,坐在车中时昏时醒。遇到路边野店,凤岐便着车把势下去买干粮。
      他坐在车中咳嗽,听得外面有人道:“这二十年来,犬戎一直和我大周交好,没料到这次突然来犯。”
      另一人回应道:“诸侯围攻镐京,天下大乱,犬戎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何况,现在的犬戎主是一个月前弑兄篡位的敖琛。”
      先前那人沉吟道:“二十年前敖琛是犬戎世子,因为带兵突袭镐京失利才被废。他如今又夺回王位,必定要找我们报仇雪恨。何况,他以为国师已经死了,所以更肆无忌惮。”
      “殿下,是我办事不利,让国师逃走了……”
      先前那人又道:“玄渊也不必自责,国师他心思玲珑,你留不住他也不奇怪。何况,岐关势危,国师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恐怕近日便能见到他了。”
      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遇到靖侯和玄渊二人。凤岐忍下咳嗽,默默坐在车中。
      便在这时,忽而又听得马蹄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阿猫,可算追上你了!”
      凤岐用手按住脑袋,无奈地摇头。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大约是玄渊站起了身,“纪萧公女,我们又遇见了。这一位是靖侯殿下。”
      “殿下,这一位是纪侯的同胞妹妹,纪萧。”玄渊妥当地介绍着。
      凤岐虽看出阿萧是女子,且应当出自王侯将相之家,却没料到她是纪侯萧怀瑾的妹妹。过去曾听过纪侯抱怨他这妹妹,喜欢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果然不假。
      靖侯与纪国公女厮见完毕,玄渊向马车投来了视线, “纪萧,你说的阿猫是谁?”
      纪萧忽然响起凤岐说自己是逃跑娈童的事,忙道:“只是我的一个江湖朋友罢了……”
      凤岐坐在马车中,已经听出了玄渊话语中的笑意:“殿下,国师被庆侯囚禁在宫闱时,给自己起了个诨名,您知道吗?”
      “哦,是什么诨名?”知道玄渊话中有话,靖侯丰韫反问。
      “便是阿猫。”玄渊说完便直直地看着马车。
      凤岐轻轻叹了口气,瞬间便收起委顿之色,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散着一头青丝,敛衣微笑道:“诸位一直谈论在下,在下也不好再坐在马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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