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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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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爬上玉阳山最高峰,站在绝顶的山石上。
头顶是暮春早晨碧蓝的纯净的天空,太阳刚升起不久,光芒还不是那么炙热,山谷中吹来清新的风,带着野百合的花香,一切是那么明媚。
我双手合在嘴边,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啊——”
层层叠叠的山峦送给我一声声的回音,和着阵阵的松涛,像在与天地对话。
“有什么了不起!哈哈——”
尽情地喊过以后,几日来一直郁闷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
7月就要大学毕业了。
年前参加了考研大军,笔试的成绩下来后,把爸妈和好友晓阳高兴坏了,竟然是第一名。
我报考的导师是建筑设计领域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刚四十出头,他对我面试的表现也非常满意。
然而,在他办公室内,给人儒雅表象的他,突然目光放肆地在我全身细细扫了一遍,最后停在我的脸上,眼神灼灼,似笑非笑。
这种神情我非常熟悉。
拜这身皮囊所赐,这些年来投注在我身上的贪婪的目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直白。然而在我敬仰的导师身上出现这样的目光,让我的心一下子如坠冰海。
我收起笑容,淡漠地看着他。
他盯了我一会儿,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身子也慢慢靠近,低低地说:“小丫头懂我的意思。”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也许在他心里以为我定会熟悉这种事,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
不错,我是懂,但不代表我认同。相反,我痛恨。所以当他把我拉进怀里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推开他,顺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后果当然可知啦,名落孙山。
我问晓阳,难道长的美是罪过吗?
她笑嘻嘻地回我:“长的美不是罪过,明明长的美却偏偏全不当回事,那就是罪过了,自己不当回事不要紧,还要别人不当回事,那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这么说倒真成了我的不是了?”我给了她一个白眼。
“终于知道啦?你以为美女倾国都是美女愿意的呀?”她回了一个“你白痴呀”的眼神。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中。
难道美丽的女子就注定不能有头脑?不甘心当花瓶就碰你一鼻子灰?什么世道?还是这是美丽的代价?
心里郁闷的要命,整天躲在宿舍里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搞不定这个深奥的哲学命题。
晓阳怕我想出个好歹来,死活拉着我来爬她家乡的玉阳山。说这座玉阳山是历史上有名的道教名山,唐代大诗人李商隐还曾在这里隐居学道呢,说不定你沾点仙气,就把关于美丽的问题想通了呢。
出去走走也好,壮美的大自然是不会生出人世间这些龌龊的想法的。于是我们偷溜出学校,直奔河南玉阳山而来。
站在玉阳山的顶峰上,望着山下蜿蜒流淌的河水,和远远近近静默但坚持的群山,我的心头豁然开朗。
“管你什么红尘俗世,贪念欲念,我自妖娆自快活!”我豪气冲天地说。
身边的晓阳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像你这样的美女还在那里怨天尤人,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岂不是不要活了?”
“唉,你懂什么,我倒宁愿平庸快乐地过一辈子。”
“是是是,快乐就好。我说美女,咱们是不是该下山吃饭了,一大早陪你来爬山,现在肚子都饿扁了,你得请我吃好吃的!”
“好吧,我们去吃灌汤小笼包。”
“耶!”晓阳欢呼一声抢先往山下跑去,哪里像肚子饿扁了的人!
我摇头失笑。随后沿着山间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五月的暖风吹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路边绿油油的小草中间时不时冒出一两朵不知名的小花,自在的绽放着、芬芳着,我忽然有些感动,蹲下来,跟这些小花打了个招呼,晓阳在前方大喊:“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切,俗。”我没理她,继续在草丛中寻找不同的花。
突然,一点闪闪的光刺了一下我的眼。拾起一看,原来是一串珍珠手琏,不知是哪位粗心的游人遗落在此。
我好奇地戴在手腕上,但见颗颗珍珠饱满圆润,闪着淡粉的光泽,恍惚间生出它本就属于我的感觉。
一恍神的功夫,手腕上的珍珠突然迸出一圈耀眼的光芒,迅速笼罩了我,光芒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远远看到晓阳尖叫着向我跑来,想喊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一下子跌入了黑暗中。
睡梦中感觉有些冷,该死的晓阳,又抢我的被子。
我蜷起身子,往身边的晓阳身上靠去,不料这小妮子一把把我推了回来。一会儿,又给我盖上一条薄毯。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我咕哝着,拉紧毯子,故意往晓阳身上倒去。 “砰”一声,跌进一个硬硬的胸膛。
“该死!晓阳,你什么时候减肥了?”我揉着撞疼的小鼻子不情愿地睁开眼。
啊?不是晓阳!
我使劲眨眨眼,眼前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的脸,轮廓分明,略显苍白的脸色,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双唇,浓浓的剑眉微皱着,漆黑的眼眸讶异而尴尬地瞪着我。
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自己正半倚在他的怀里,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麻布长衫样的东东。
我忙退开坐直身子,顺便四顾打量。
原来我还在玉阳山上,此时正在一棵巨大的楸树下,而太阳已经下山了,绚丽的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这是什么状况?我怎么在山上睡着了?晓阳哪里去了?
我赶紧扭头望向身边的少年,希望他能解答一下我的疑问。
“你是谁?”话一出口,吓了我一跳,忙伸手掩住嘴。这个声音是我发出的?怎么这么娇嫩?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好笑,随后又恢复了淡漠。
“你又是谁?”他的声音清脆感性。
“小鬼,是我先问的。当然要先回答姐姐的问题!没礼貌!”我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头。不过他的发型好奇怪啊,男孩子干嘛留这么长的头发,还戴着白色的头巾。
他一手捂住头,一手指着我,仿佛不敢置信,半天才恢复神色,冷冷地说:“谁是小鬼?明明没我大,口气倒不小!”
“哎,你这个小鬼,还不服气呀。快叫姐姐!”看他明明生气却故作镇静的样子,倒叫我想好好逗逗他,“啪”一声又给了他一个爆栗。
“哎哟!”他揉着脑门,恼怒地瞪着我。这才对嘛,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要学人家大人装深沉。
“看什么,打不过人家就要服软认输!小弟弟。”我挑衅地扬着下巴。要是晓阳知道我无聊到欺负一个小男生,肯定会骂我为老不尊。
他瞪了我一会儿,突然一下扑了过来,将我按倒在地。
臭小子,还敢反抗,看我不打得你屁滚尿流。我一发狠,一把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向下拉过来。
他没防备,一下子扑到我身上。两人抱在一起,滴溜溜滚了几个滚儿。
好容易停住,却发现他正压在我身上,定定地看着我。半响,突然伸手拂开我散落脸上的发丝,寒星一般的眼眸迷朦起来,变幻莫测,映着晚霞七彩的颜色。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我也渐渐地迷惑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孤独的少年呀。
伸手抚上他习惯性的微皱的眉,他一震,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红着脸从我身上爬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怕他跑了,留我一人在这里,忙拉住他与我并肩坐在树下。
“我叫金瑟,金子的金,鼓瑟吹笙的瑟。本来老爸给我取的名字是金色,可是我嫌太俗了,自作主张改了过来,把他气得够呛。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看来这个少年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我只好先自报家门。
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前方,此时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回过头去,只低低地说:“李商隐。”
“开玩笑,你叫李商隐?我还叫李白呢!”我乐不可支,想不到这小子还这么有幽默感啊。
他转头惊异地瞪住我,“李白先辈已经仙逝好多年了。”
“废话!李商隐死了也起码有一千多年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怒道:“你,你——!我今年才15岁,你怎么说我死了一千年了!”
什么?哪里搞错了?
我也赶紧站起来。这下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刚把那件白色的麻布长衫穿上,分明是古人的打扮!
再看我自己,牛仔T恤不见了,身上一件白色的窄袖上衣配一条浅粉的曳地长裙。更要命的是,我突然缩水了,不仅矮了还瘦了,以前让男人流口水女人流眼泪的魔鬼身材变成了一个身量还未长足的小女孩模样。
啊,搞什么鬼!难道我最近迷穿越小说过头了,以至于走火入魔?或是我干脆也穿越了?不要啊,这种事,看别人的就好,不用亲身实验吧。
少年看我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皱眉的,有点儿不知所措,呐呐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让你穿越一下试试。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可怎么活呀。
想到这儿,我赶紧抓住他的手,他好歹是我来古代认识的第一人,按照穿越定律来看,他应该与我的命运有某种关联吧,眼前要先巴着他再说。
“呃,那个,小弟弟,啊不,李商隐,你真的叫李商隐?”语无伦次了都。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现在我们来玩提问游戏好吗?”我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吧,不过我从来没玩过。”他被我看得有点发窘。
“很简单,就是我提问,你回答,答对了有奖哦。”我兴奋地拉他坐下。
“第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朝代?”
“大唐。”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儿怪。
“呃,我当然知道是大唐啦,历史上最出名的朝代嘛。我是说,现在是哪位皇帝在位?”
“当今圣上名李昂,是先帝敬宗的弟弟。”
“李昂?敬宗?OH MY GOD,唐朝我只知道唐太宗李世民和唐玄宗李隆基,李昂是谁?”
“太宗和玄宗是当今圣上的先祖。”李商隐有些怜悯地看着我,敢情他以为我脑子有毛病啊。
“先别管这些。你真的是唐代大诗人李商隐?不是冒牌的?或是跟人家重名?”
“我确是李商隐不假,可不是什么大诗人,只是一个学道的小书生,连道士都还不是。”他收起脸上的浅笑,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神色间带着一些倔强,但偏偏又透着一丝脆弱。
“当道士有什么好的。你可不能出家啊,你将来可是要成为才华横溢的大诗人的,那可是青史留名、千秋万代呀。”我赶紧大声说,顺便吹捧他一下。开玩笑,你要成了道士,那谁陪我下山啊,我可不想成为道姑啊。
“你说的是真的?”
“那当然!相信我吧,我可是,呃,最会看人的。”好险,差点说漏嘴。
李商隐的眼睛一下子闪亮起来,就连眉间的忧郁也仿佛一扫而光。唉,这小子长得还真挺英俊,将来不知会有多少女子为他痴迷心碎。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难道你是天上的仙女?”
“安啦,还不快叫仙女姐姐。”
“可是你看起来比我小,不然,我叫你仙女妹妹?”
“去去去,想占姐姐的便宜呀?小鬼!”我作势又要打他。
他赶紧一把拉住我的手,“要不我就叫你瑟儿吧。”
“什么色儿?还色狼呢,不好听。我的朋友都叫我金子。你就叫我金子姐姐吧。”
“瑟儿。”他坚持道。
“好吧,随便你。”我们终于就称呼问题达成了一致。
“瑟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呢?”这小子,不会因为我刚刚预言他能成为有名的大诗人,就对我关心起来了吧?呵呵。
“唉,说来话长,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天都快黑了。”
我话音刚落,山路那边跑来一个少女,边跑边朝我喊:“金瑟,你怎么躲这儿了?快跟我回去,不然公主知道了,看怎么罚你!”
说话间,少女跑到了我们跟前,她穿着和我一样的粉色长裙,梳着两个角髻,红扑扑的小脸上有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好漂亮的小丫头。
见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小丫头急了,一把拉住我的手,“锦瑟,你怎么了?我是玉筝呀。你不要吓我。公主不是不要我们,只是刘道长说我们俩尘缘未了,不能出家,你可不要因此想不开呀。”
这下,我听清了,她叫我“锦瑟”,而不是“金瑟”,难道我在这里的名字叫“锦瑟”?
还有公主是谁?出家又是怎么回事?天呀,能不能来个明白人一下子给解说清楚?我无语问苍天。
玉筝才不管我在想什么,拉着我的手就走。
另一只手突然一紧,才发现李商隐一直在紧抓着我的手。他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几分莫名的恼怒,还有一丝不舍。这小子,难道以为我先前都是在骗他?
玉筝瞪了他一眼,使劲把我拉开。他的手滑过我的手腕,扯下了那串珍珠手琏。
“啊,那个珍珠送你了,就当是你回答我问题的奖品吧。可不要弄丢了,说不定我回去还得指望它呢。”我被玉筝拉着走,一边不忘回头向他喊道。
暮色四合的山野上,白衣飘飘的少年直直地站着,固执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