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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北国有佳人 ...

  •   雪后初晴。

      阿傍用夏天存好的青藤将头发扎起,换掉了麻布衣服,骑着昨日从市场上买回来的青牛,叮当叮当地下了山去。咬着一根芦苇,她眯起眼睛对着太阳的方向,举起手中的请柬。上面的烫金字体反着晃晃悠悠的光。

      “初十正午,子衿茶馆,恭候莅临。——谷大风。”

      小口一开,“奢侈。”

      然后将这明晃晃的请柬别在腰间。

      微风拂过,太阳升上正中,那枯草上的残雪簌簌地落下来,山头最尽头一棵枯树上一滴雪水啪地滴在阿傍的眼睫上,澄莹如水晶。

      晴天的大街尤为热闹。

      “姑娘!”

      “姑娘!”人声鼎沸中,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哦?”阿傍扭过头去,闭着一只眼睛,透过另一只微微睁开的眼睛上的水珠看到,身后有一张拉宽压扁的脸,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可是紫薇厅的客人?这边,二楼!”

      阿傍立即反应过来,看着那头门匾上子衿茶馆四个烫金大字,甩掉一头的露水,翻身下牛,哈哈一笑,“到了。”

      提了提裙子,迈开腿正准备上去。

      “那个,姑娘……”

      阿傍回头,见小二有面色有些尴尬,“您这牛?”

      她粲然一笑,“哦,不打紧,给我栓在马棚里头吧!”

      阿傍今天很是舒心,因为不知怎么,她就觉得今天能有好事发生。一上楼,阿傍就呵呵一笑,果不其然。七彩丝绸帘幕遮挡着舞台,屋顶悬挂着拇指般粗的绿色藤萝。所有桌椅都是上好梨木做成,椅背扶手皆是镂空,刻成的紫薇花层层叠叠,玉为酒器,一阵香醇从那里面传来,每张桌上都放置着上好的酥点清茶,因为天气原因还加配了一个袖炉,袖炉边上,一支五瓣梅娇羞地探出头来,阿傍来得稍稍迟了一些,舞台旁边弦乐已然响起,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捧着暖炉,细细地听起来。应该都是当下流行的舞乐。

      再不多时,只听一声古筝破空而起。

      朦胧的纱帐被缓缓拉开,一缕微短的头发垂在颊边,玄衣上雷云纹从微微敞开的立领口延伸到腰带处,袖口拉紧成手腕大小,竟是一身劲衣打扮,男子嘴唇勾起,向大家微微鞠了个躬。

      “谷先生!”台下立马传来女观众的尖叫,“他看我了!你们瞧瞧,他看的是我……”

      似乎感觉到男子在搜寻着什么,阿傍扭过去拿起一支梅花欲档住自己,再转念一想,要挡脸一支怎么够,起码要一把。索性不遮了,他看过来,她也回过去一笑。立即遭到身旁众位女施主的眼刀,唰唰唰地飞过来,似是要把她刺成筛子。

      “应友人邀,今日,我们讲三段书。”

      昨日听着不觉得,那谷大风的声音平日听着平平,但是在舞台上不知为什么,别有一番韵味,傍着筝声,如山间溪水,起落清凉。

      “常言道寻财索禄人为财死,却不知贪恶歹毒自将命送。话说浮生城有一财主,贪得无厌无自知,一日见美貌邻居,好歌,便将其绑来,锁入暗室,天天逼其唱曲儿,日夜磋磨。一日将亲朋召来,锁上暗门,手提一只雀鸟,说是自家莺歌儿能唱人曲,终究是鸡飞蛋打被送了官,三尺黑墙生眼前,从此不知肉与光。那是三年前……”

      “世上无易事,事事必躬亲。欲娶那美娇娘,你就要受得起恶妻房。那方氏本有一长姐,生得容貌奇丑,林公子上前一问,才知晓那美人只有娶了自己的姐姐,才能娶自己。林氏二话不说,即刻答应。殊不知自己一事无成,竟天上掉下来两媳妇儿……”

      “神仙眷侣谁不慕,内里真章为真心……”最后一则讲的是一个姑娘从小患病,一个少年从小就喜欢她,于是学了医术,最终医好了少女,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前两段阿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从头听到了尾,越听越觉得不对,最后恍然大悟气得双颊通红,这谷大风真心是在耍自己,这几段书,不说一模一样的,雷同的她也听过不少了,说是今天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句戏言,而且,还加了不少黄段子!说完,猛地喝了一口酒。

      紧接着只听台上道,“那女子本就生得寸寸光滑,处处柔嫩,一倒在男人怀里时,只见两颊绯红,浑身滚烫,不知何时,衣裳是一层又一层地褪了下去,莺啼燕啭……”

      她又喝了一口酒……

      于是阿傍醒来的时候,紫薇厅里只剩了她和几个打扫的小童。猛地一抬头砰的一声就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嗷~”谷大风扶着额头一声惨叫,“姑娘头怎如此之硬?”

      “你还……?”阿傍看到眼前人莫名来气,“谷大风,你不是跟我约定了今天讲你写在秋雁本子上的故事吗?刚刚……刚刚你讲的什么东西?!”

      “姑娘你可错怪我了,我念的就是本子上的东西啊。”谷大风好是无辜,“当时那夫人说,我写,腾稿的时候改了改,却也是一半真一半假。看姑娘听得这么入神不停地以酒助兴,我也很高兴啊。不过今天天色不早了,姑娘家路远,若姑娘不嫌弃,到在下那下榻如何?”

      阿傍往窗外一望,已是寅时,糟了,暗叫一声,“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匆匆跑下了楼去。

      没注意到的是,她方一走,紫薇厅扫地的小童们全都停了下来,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妖气,露出偷腥似的笑容,“谷先生,方才那姑娘,我们可否下手?”

      那玄衣男子躺在一方美人榻上,手执一枝梅花,听到此处,勾起嘴角,眼神深邃,“你们谁对她下手,明年那酒缸里就得多一记作料了。”

      末了坐起来,“做完这一笔,你们都回去,找你们的狐祖,别再跟着我。”

      一支五瓣梅飘飘然地从二楼窗户落了下去。

      ***

      那该死的谷大风,阿傍弃了牛,一边跑一边想道,真是说书全靠一张嘴。什么姐妹同嫁,治病救人,暗室囚禁……然后她就停了下来,刚刚脑子里有什么情景一闪而过,好像有什么线索终于可以搭上了,可是是什么?最近所有出现的人,墨阳,邢江离,谷大风,顾芙蓉,阿郎,李嵩,还有那个和秋雁交好的老妪似乎都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凶,还是没有一个是真凶,或者说那些死了的人才是真凶……?正当她想得入神。

      “让开!”一个人猛地撞开了阿傍,“这是我的!你们别抢,诶,那个羊皮毡子是嬷嬷留给我的!”

      阿傍嗷了一声从思绪中回来,扶着肩膀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一车子东西在争执,如今的凤京人怎么都这么野蛮?她心想着,就见一块样貌毡子被方才撞她的人扯了去,又接着被一个女人扯了回来,二人争执不休。细看下去倒是有些眼熟,这个东西,不就是秋雁房间的那一块?

      “大哥,你们争的这个是什么?”阿傍走过去问道。

      那男子不说话,女人气喘吁吁地开了口,“姑娘,你来评评理,这明明是我邻居嬷嬷留给我的,她那儿子不孝顺,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什么东西都是我们邻里帮衬。可这家伙知道了倒知道回来抢了?”

      “你这碎嘴婆子,休要胡说!这羊皮毡子是家传之物,怎么会给外人,别的东西倒也罢了,这毡子我今天必须拿走!”男子一把将毡子扯了过去。

      “这位大哥,”阿傍拦住他道,“你可是北国人?”

      “怎么?你也要来抢啊?”男子充满敌意地看了阿傍一眼。

      “不是抢,是买,这东西,”阿傍瞟了瞟男子手中,“大哥多少钱可以卖给我?”

      那男人想了想,昂起头,看着眼前的姑娘虽然穿得不入时,却也细皮嫩肉,生得极好,也不会是特别穷的人家,伸出两只手指,“二十两!这可是家传的宝贝……”

      男人还没有说完,两锭白花花的大银子就出现在了男人面前。他自己都没想到有人真会拿这么多银子买这个破烂玩意儿,生怕阿傍后悔,拿着银子道了声谢之后迅速跑了。

      方才没抢到东西的女人一脸不甘,正悻悻想要往回走,眼前那姑娘白生生的小手上一锭银子正放着光,阿傍对她一笑,“十两,买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人的消息。”

      翠莲的心一下从地狱升到了天上,早知道这姑娘是个有钱的主,还争那块破烂做什么,于是兴高采烈地就开了口,“那嬷嬷叫做加依娜尔。”

      “姑娘不必奇怪,这个嬷嬷是北国人,自然和我们的名字不一样。”翠莲心里想这姑娘八成是和那人沾亲带故的,若是多说说自己和她的关系好,说不定那银子就不止十两,“我和她啊,早就认识,她谁都不喜欢,说是生平最讨厌大商人,可是就和我家好,因为我家有一半胡人血统。每逢过节,我家有吃食,必定送一半过去给她老人家……”

      “她什么时候来的凤京?”阿傍见她每一句话答道了重点,索性自己问道。

      “哦,大概十年前吧,那个时候那边闹得厉害,嬷嬷他们一家都搬过来了的。”

      “你是不知道,原先这娜尓嬷嬷可漂亮了,来的时候裹着一身羊皮衣服,一双碧蓝色的眼珠子,虽然当时已经四十好几,可是整个人就跟二十一二的小娘子没什么区别。还有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那男孩子也漂亮,虽长得更像大商人,可那模样讨人喜欢的,见了就想搂在怀里抱回家去,哈哈哈。”

      “那个女孩呢?”阿傍突然想起谷大风讲的第三个故事,问,“那个女孩可是生着病?”

      “这倒不是,那女孩脾气怪,不讨人喜欢。”

      “如今他们在哪儿?”

      翠莲迟疑了一下,见旁边没有人,然后凑过来偷偷在阿傍耳边说道,“死啦。”

      “死了?怎么死的?”阿傍觉得蹊跷,怎么每次一有线索,后面的线索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

      “十年前那宗案子,广济织坊不是一夜之间就没了么?”翠莲细声细语,生怕别人听了去,“她那两个小孩和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在那里头!后来说是失踪,哪有这样失踪的?分明就是死了!”

      连上了!

      终于和自己查的线索开始有了牵连,既然有牵连,那就好办了。

      “那加依娜尔在织坊的亲人总共有多少?”她问。

      翠莲想了想,“大概七八个吧。”

      “七八个……”阿傍细细思索,所以当时那桩案件,最大的苦主其实不是邢江离和秋雁,而应该是这个加依娜尔。

      见阿傍不回答,银子也还没到手,碧莲在生着笑容凑了上去,“告诉姑娘的这个可是个秘密,当时那个案子知道真相的人其实不多,我也是后来那嬷嬷不太记事了,讲给我听的。当时啊,除了顾秋雁,其实嬷嬷才是最可怜的人哦,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好,那……”阿傍突然愣住,如同被雷劈中,“你说什么?”

      “什么?”翠莲摸不着头脑。

      “你说秋雁叫顾秋雁?!”

      翠莲笑道,“是啊,只不过做了邢家的小妾后,大家都叫她名,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了,她似乎也乐得如此。不过,她和嬷嬷后来倒成了挺好的朋友,估摸着也是同病相怜啊……”

      秋雁姓顾,顾秋雁,顾芙蓉,那织坊外面女子身上的阴气,她们两个,是否有什么关系……

      正当此时,一个略带飘忽的声音传来,阿傍往前一看,一个着粉色衣裙,束半月髻的女子站在晚霞之下,灿然笑道,“阿傍姑娘,这可是你的牛?”

      顾芙蓉。

      世上无易事,事事必躬亲。欲娶那美娇娘,你就要受得起恶妻房。那方氏本有一长姐,生得容貌奇丑,林公子上前一问,才知晓那美人只有娶了自己的姐姐,才能娶自己。林氏二话不说,即刻答应。殊不知自己一事无成,竟天上掉下来两媳妇儿……

      也许那谷大风说的,并不全是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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